第32章
其實樂之俞并不喜歡過生辰。
以往在無憂谷時,楊夫人每次都會給他的生辰辦的很隆重。
各色的古玩字畫,金銀玉器就如同堆山填海一樣的當禮物送給他,玉液瓊漿,珍馐佳肴也如滾滾流水一樣朝他面前擺,只怕是皇帝老兒的壽誕也沒他這麽大的富貴排場。
滿目皆是花團錦簇,滿耳都是奉承恭賀,換個尋常人來,只怕要心滿意足,歡喜若狂的好好享受一番。
可樂之俞越到這個時候,就越是感到煩悶和落寞。
再豪奢再闊氣又如何?只能空擺給無憂谷的仆從護衛們看,既無朋友來訪,也無賓客吃席,他依舊冷清清孤零零的,想出去逛逛散散心都不行。
這簡直就是在往他痛處上撒鹽,提醒他永遠只能被關在這個華麗的籠子裏,永遠都飛不出去。
但現在不一樣。
他終于從籠子裏飛出來了,今天是他在外頭過的第一個生辰。
沒有金玉滿堂,沒有山珍海味,只有一群孩子在他身邊吵吵鬧鬧,給他灑花瓣,送他自己做的竹蜻蜓,圍着他一道把壽面吃了個底朝天,再高高興興的跟着他跑到街口,擠在人堆裏看了回精彩的雜耍賣藝,大家一起高聲喝彩,用力的把巴掌都給拍紅。
如此簡單,卻又如此熱鬧,讓樂之俞第一次體會到了過生辰的快樂,沒了憂愁煩惱,只有開心和滿足。
當然,如果秦哥哥也在場,就更好了。
日落暮沉,一輪新月緩緩升起,靜悄悄的爬上了柳樹梢頭。
左等右等都不見秦知亦回來,樂之俞在屋子裏也坐不住,幹脆把紙墨筆硯都搬到了院子裏的石桌上,點了盞油燈照亮,一邊練字一邊守着門。
星辰閃爍,微風送爽,在這天然空曠的環境下,練起字來倒別有一番意趣。
樂之俞原本還注意着院門那邊的動靜,後來漸入佳境,便完全沉浸于筆下墨韻,連有人走到了他的身後站定,他都毫無所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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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步的很快呀。”
帶着淡淡笑意的好聽聲音在耳邊響起,随後有只骨節修長的手伸了過來,拿走了桌邊一疊寫滿了字的紙張。
“這麽多,寫了很久吧?”
是秦哥哥的聲音,他回來了!
樂之俞的眼裏頓時迸發出光芒來,急急的起身回頭,卻在看到秦知亦的一瞬,愣了愣。
與以往總是一身黑衣,冷峻深沉的打扮不同,秦知亦今天卻是遍身素白,清淡矜貴,在月色燭火的映照下,真如芝蘭玉樹的謙謙君子一般,讓樂之俞看的心都“砰砰”亂跳了起來。
怎麽才一天不見,秦哥哥就變的更好看了呢······
他沒忍住自己的心猿意馬,張開雙臂就撲進了秦知亦的懷裏,把那勁瘦挺直的腰背圈了個嚴嚴實實。
“秦哥哥,你身上是有什麽味道嗎?。”
樂之俞把臉埋在秦知亦的衣襟裏,仔仔細細的嗅了嗅,的确似聞到了一縷似有若無的淡淡幽香,萦繞在鼻尖,久久不散。
秦知亦可從來不是會用熏香熏衣服的人,這味道只可能是從外頭沾染來的。
雖然明知不可能,但樂之俞還是眉頭一挑,故意仰起下巴面露不悅的看向他。
“秦哥哥,你今天不會是去外面喝花酒了吧?”
“瞎想什麽呢?”
秦知亦嘴角微勾,回抱住樂之俞,順手捏了捏他臉頰邊的軟肉。
“沒去過寺廟嗎?這是那裏面的香火味兒。”
樂之俞還真沒去過寺廟道觀一類的地方,楊夫人最讨厭提起樂家的先人和故國,自然也不會辦什麽燒香祭祖的典禮,樂之俞這還是第一次知道書上寫的“香火味兒”到底是什麽味兒了。
“還挺好聞的······”
仿佛是想把這香味兒也沾染到自己身上一樣,樂之俞像只貓兒似的貼在秦知亦的衣裳上蹭了又蹭,随口又問了句。
“秦哥哥,你去廟裏做什麽呀?”
秦知亦卻沒有馬上回答他,沉默了會兒後,只淡淡說道:“沒什麽,随便走走。”
見秦知亦似乎是不想多說的樣子,樂之俞便也不多問了,轉而又興致勃勃的聊起了別的事。
“秦哥哥,我今天寫了那麽多字,你快品鑒一下,哪個寫的最好?”
秦知亦眼底帶着淺淺的笑意,語氣亦是十分的溫和包容。
“自然是個個都好。”
“哎呀,秦哥哥,你這是在敷衍我,我要聽真話······”
沒等樂之俞抱怨完,秦知亦便把那疊紙拿到了眼前來,指尖在上頭某處點了點,語氣意味深長。
“最好的,就是這個秦字,鐵畫銀鈎,筆酣墨飽,足可見寫它的人用心之甚。”
這話說中了樂之俞的心思,他寫秦字之時,的确是比其他的字寫的更為的認真,傾注了更多的隐秘感情。
可被秦知亦這樣當面點破,他又不好意思了起來,連耳根都開始有些發燙,逃避似的把秦知亦手上的紙都奪了過來放回了桌子上,拉着他的胳膊就往別處拽。
“不看這個了,走,秦哥哥,我還有個驚喜給你呢!”
秦知亦由着他拉扯着快步朝前走,問道:“什麽驚喜?”
樂之俞不答,回頭朝他調皮的擠了下眼睛。
“你去了就知道了。”
半個時辰後,當秦知亦坐在廚房外間,看着擺在自己面前這一碗熱氣騰騰的湯面時,微微怔了怔。
“這是?”
“壽面啊!”
樂之俞腰間還系着圍裙,親親熱熱的挨着他坐了下來,指着那碗裏粗細不一的面條,頗有些得意的朝秦知亦說道:“這可是我今天跟廚子學了好半天,親手揉出來的面,連湯底都是我調的,你快嘗嘗好不好吃?”
秦知亦的反應同樂之俞想象中的有點不大一樣。
他沒有微笑,沒有誇獎,甚至沒有如往常那樣伸手鼓勵似的揉揉樂之俞的頭發,他只那樣靜靜的坐着看着那碗面,似乎是陷入了什麽回憶中一樣,別說表情了,連句話都沒有。
“秦哥哥?”
樂之俞本來是想和他一起來分享下生辰的快樂,順便來邀功求個表揚,可萬萬沒想會是這個場面,剛剛還雀躍不已的心情頓時低落了下來,連聲音都變小了。
“你,你是不喜歡吃面嗎?那就不用勉強了,廚房裏還有別的吃食,我再給你去拿······”
“沒有不喜歡。”
秦知亦按住樂之俞的手背,阻止了他要起身離開的動作。
“我只是有點意外,你怎麽知道今天是我的生辰的?”
“你的生辰?”
樂之俞頓時睜大了眼,驚訝不已。
“我不知道啊,今天是我的生辰,所以我才會······”
他說到一半像是意識到什麽似的,又高興了起來,對着秦知亦笑的像吃了蜜一樣甜。
“原來我跟你竟是同日出生的嗎?這不就是命中注定的緣分嘛!”
“今天也是你的生辰?”
秦知亦訝然了片刻,不知道想到了什麽,表情有些複雜,握着樂之俞的那只手稍稍用力的攥了下。
“你該早些和我說的,我都沒有為你生辰準備些什麽······”
樂之俞不在意的搖搖頭。
“沒事兒,我自己都忘了,還是蘇一他們提醒我的呢,我也不需要什麽身外之物,只要秦哥哥你願意嘗嘗我做的面,就當是給我過了生辰了,好不好?”
秦知亦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眸,臉上的神情也跟着柔和了許多,片刻,點了點頭。
“好。”
樂之俞愈發高興了起來,眼巴巴的看着秦知亦拿起筷子吃了一口,連忙追着問。
“怎麽樣,怎麽樣?好吃嗎?是不是有點鹹了?”
“不鹹。”
秦知亦擡眼看向他,嘴角帶着幾分贊許的笑意。
“很好吃,沒想到你在廚藝上這麽有天分。”
“真的?”
樂之俞開心的眼睛都笑彎了。
“既然你說好吃,那就要把它全都吃完,不然就是騙我的。”
秦知亦很爽快的應了聲好,并沒有半分勉強的意思,當真就這樣一口一口的,把這碗明顯賣相不佳的壽面全部吃完,連湯都給喝下去了。
如此捧場,對樂之俞來說,就是秦知亦送他的最好生辰禮了。
“秦哥哥,以前你過生辰,家裏有人親手給你做壽面嗎?”
樂之俞本是随口一問,但剛問出口又立馬後悔了。
他想起來,那小冊子上可寫着,寧遠承以前是有過一個亡妻的,沒準就給他做過壽面,自己這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嗎?
“有。”
秦知亦垂了眼,低聲道:“只是,我已經很久沒再吃過了。”
沒再吃過?人沒了當然也就吃不成了······
視線落到秦知亦素白的衣裳上,又想起他說今天去了廟裏,樂之俞猛然間恍然大悟。
今天莫非是寧遠承亡妻的忌日?所以他才要躲出去,在寺廟緬懷故人?
不知為何,樂之俞的心情瞬間又從高空跌落到了谷底。
他知道自己不能生氣,反倒應該為“寧遠承”的情深意重而感動,再體貼大度的去軟語安慰,借此良機換取寧遠承對自己更大的好感。
可他做不到。
有種無端端的酸澀和煩悶卷上心頭,讓樂之俞連片刻都不想再坐下去了。
“我有點累,先去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