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樂之俞在踏進言朱樓的第一步就開始後悔了。
蘇二沒有說錯,這兒果然不是什麽正經地方。
明明在外面看起來就是平平無奇的一處亭臺樓閣,樂之俞還只當是個供人游園喝茶的清淨所在,可進到裏面來,卻是瞬間傻了眼。
花紅柳綠,暗香襲人,入耳皆是纏綿悱恻的樂曲和小調,入眼皆是摟抱調笑的恩客和倡優,所見所聞,不堪入目。
而他剛在這兒一露臉,就感覺到從四面八方好像投過來很多意味不明的視線,落在了他的身上。
這些視線裏,有驚豔,有垂涎,有貪婪,有掠奪,有各種各樣五花八門的強烈欲望,像一張大網鋪天蓋地的朝他籠罩了過來。
想當初他在書上看到這種關于青樓楚館的描述時,還把這裏想象成了有文人墨客縱情歡歌,豪傑俠士喝酒舞劍的地方,他們在這兒結交知己好友,然後得遇花魁垂青,美人恩重,共譜出一段風流佳話。
可到底是百聞不如一見,現在他身臨其境後,才終于明白這種地方壓根不是什麽詩情畫意的溫柔鄉,而是豺狼環伺,醉生夢死的銷金窟。
他這會子把什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話全都忘在了腦後,下意識的就想拔腿就跑。
但他剛轉過頭,就看見身後的那扇大門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悄無聲息的合上了。
這難道是要玩“甕中捉鼈”那一套?
樂之俞的心頭開始狂跳起來,攥緊了竹杖,另一只手則悄悄縮在袖子裏,把掌心捏着的小紙包飛快的揉開。
紙包裏是他來時,為了以防萬一,特地在路邊包了些細砂藏着,待會兒若情況不妙,他就先照着來人臉上一揚,再趁亂逃跑,蘇二并未跟着他進來,而是等在了外面接應他,只要他動作快點,應該是能從這地方脫身的。
“公子,您可是帶木牌來的?”
正忐忑不安間,突然有人在他耳邊出聲說話,冷不防的吓了他一大跳。
見鬼了,明明方才他的四周就沒有人靠近過,這聲音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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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等他弄明白,就又有一只手神出鬼沒的伸了過來,從他的腰間拿走了挂着的那枚木牌。
“果然是少主您來了啊。”
聽了這話,樂之俞的眼睛倏地睜大,心下更是驚疑不定。
出了無憂谷,除了蘇一蘇二,絕對沒人知道他的身份,為什麽這裏會有人叫他少主?
“少主別害怕,我是自己人。”那人小聲道。
“你,你······”
樂之俞望着身旁不知何時出現的一個小厮,緊張的連手中的細砂都忘了揚。
“自己人是什麽意思?”
小厮不答,卻只問了句。
“您的名諱之中可是有個俞字?”
“是啊。”
樂之俞怔怔的點了下頭,看着小厮暗示的眼神,忽然就後知後覺的明白了過來。
稱他為少主,知道他的名字,還一口一個自己人······
難道這兒,是楊夫人瞞着他在外頭偷偷置辦的産業?!
他實在想不到自己那個性格嚴肅古板的娘親,竟然還會做這種風月場上的生意,心下頓時大受震撼,驚愕的快連嘴都合不上了。
“少主,此處說話不便,請跟我來。”
小厮聲音極低的說完,便轉身在前面帶路。
樂之俞如果要跑,此時便是個最好的時機,但他實在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明知前面可能會遇到未知的危險,但還是不由自主的就跟了上去。
也不知繞了幾個彎,拐了幾道牆,上了幾處臺階,樂之俞終于是在閣樓最深處最頂端的房間,見到了那個正在等着他的神秘人。
“小俞。”
那人從桌邊站了起來,朝他伸開了雙臂,豔麗妖冶的臉上綻開了無比開心的笑容。
“快過來讓我抱抱。”
你誰啊,抱什麽抱,我跟你不熟好嗎?
樂之俞朝後退了一步,手心裏攢着紙包不放,已經沁出了微濕的冷汗,但臉上卻不露絲毫怯色,客客氣氣的朝他微笑。
“不知閣下是哪位故人?我好像從未見過你啊。”
那人啧了聲,把手臂放了下來,語氣不無失望。
“你小時候一口一個雲哥哥的叫我,死活纏着要我抱你去玩兒,幾年不見,現在長大了就變的這麽生分?竟還裝作不認識我,虧我那時還老偷偷買糖你吃呢,真是白疼你了。”
天地良心,樂之俞真的不記得自己小時候見過這個什麽“雲哥哥”,現在也是真的不認識他,并不是在假裝。
但是眼下還不清楚此人是敵是友,他覺得別把話說的太死,免得惹禍上身,當下就含含糊糊的說道:“都過那麽久了,誰還能把幼時的事記得那麽清楚,不如你把你的名字告訴我,沒準我就想起來了······”
那人噗嗤一笑,倒是回答的很爽快。
“那你這回可得記牢點,不許再忘了,我的名字是,雲致雨。”
他邊說邊向着樂之俞走了過來。
“你還是像小時候一樣,叫我雲哥哥就好了。”
樂之俞見他越靠越近,下意識的就又要朝後退。
“哎呀,你躲什麽呀?”
雲致雨很是不滿的跺了下腳。
“放心好了,我不是來抓你回去的,你的行蹤我也沒有上報給神主,不會有人找到你的。”
樂之俞心中的謎團是越滾越大了。
青丹會的神主跟他素不相識,他在外頭不過是籍籍無名的小人物,兩個人根本就八竿子打不着的關系,幹嗎要來抓他回去啊?
不敢直接問雲致雨,怕露了底引起懷疑,樂之俞只得拐個彎試探道:“你知道我是為什麽跑出來的?”
“知道啊。”
雲致雨點了點頭。
“不就是神主給你許的親事你不樂意,所以逃婚出來了呗。”
仿佛有驚雷在樂之俞的腦子裏猛的炸開一樣,轟得他不可置信的瞪大了雙眼。
有一個可怕的猜想從心底躍然而出,快要迸出喉嚨,忍不住的要喊出來了。
你是說我娘就是青丹會的神主?!
他像是傻了一樣呆站在原地,口張了又關,最後還是沒有把這句話問出來。
太離譜了,離譜到匪夷所思的地步了。
他娘竟然就是朝廷通緝的亂黨頭目,若是身份暴露,只怕無憂谷馬上就要遭受滅頂之災,既然雲致雨都沒有挑明,那他也不能把他娘給抖出來,免得給楊夫人惹來什麽大麻煩。
“你那什麽表情啊?”
雲致雨說話間已經走到了他面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至于吓成這樣嗎?我可是支持你逃婚的,什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是扯淡,人活這一輩子就該找個自己真心喜歡的人在一起才行,找不到就一個人單着也挺好,寧缺毋濫嘛!”
不得不說,雲致雨的這番話還是很有道理的。
“但是你看看你,穿成這樣,腳也弄傷了,這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吧?幹脆別再跑了,就留在我身邊藏起來避避風頭,等以後神主氣消了,也不管你的親事了,我再送你回去,如何?”
啥?
留你身邊藏起來避風頭?那怎麽行,我可是要幹大事的人,寧遠承手裏的兵權還在等着我呢。
樂之俞絲毫猶豫都沒有,脫口便說了兩字。
“不行。”
雲致雨一聽就不高興了。
“為什麽不行?”
“因為······”
真實原因不能說,樂之俞急中生智,就随口扯了個理由。
“因為我已經找到真心喜歡的人了,以後我要跟他在一起,他去哪兒我去哪兒。”
“什麽?”
雲致雨驚訝萬分看着他。
“你什麽時候找到的?”
“······昨天。”
“昨天?”
雲致雨明顯不相信的樣子。
“這麽短的時間你就能确定他是你真心喜歡的人?怎麽可能,你不會是在故意騙我吧?”
“怎麽不可能?”
樂之俞道:“難道你沒聽過一見鐘情?有時候緣分到了就是擋也擋不住的呀。”
雲致雨啞口無言,好半天才問道:“那他是個什麽樣的人?”
“當然是個很好的人啦,武藝高強,長的也俊,性子溫柔又細心,還救了我好幾次,我······”
樂之俞如數家珍的說了一通,又驚覺自己怎麽誇秦知亦誇的這麽順口,怕說多了露餡,硬生生的又轉了話頭。
“對了,縣衙出的那事兒是你們青丹會幹的嗎?”
“什麽叫你們青丹會?”
雲致雨更加的不高興了,伸出根修長的手指在樂之俞的額頭上點了點。
“你是青丹會的少主,将來還要當神主擔起大任的,你以為可以永遠置身事外,無憂無慮一輩子嗎?今天在縣衙那兒,我們原本是要大開殺戒的,要不是突然發現了你,這會子早就完成任務了。”
“大開殺戒?”樂之俞不解道:“你們不是已經連縣令都給殺了嗎,還要殺什麽?接下來不應該是劫富濟貧了嗎?”
“縣令可不是我們殺的。”
雲致雨撇了下嘴道:“這雁城只怕是另來了高人,先我們一步盯上了縣衙,不過他們似乎并不想把事情鬧大,只想悶聲發財,我們青丹會能這麽便宜了他們嗎?索性就假扮回山賊把縣衙門前聚集的人多殺幾個,坐實了山賊要屠城的傳言,徹底讓這座城陷入到恐慌之中,到時那幕後之人自然會露出馬腳,而我們也能趁大亂之際,出來斂財加收買人心了,哦,也就是你說的,劫富濟貧。”
樂之俞這輩子的震撼加起來都沒有今天受到的多。
“青丹會不是人人稱贊的俠義化身嗎?怎麽能做出假扮山賊殺害平民這樣狠毒無情的事呢?”
“啧啧。”
雲致雨又是搖頭,神色間帶了幾分恨鐵不成鋼的意思。
“你好歹也是神主親自教養長大的,怎麽還跟小時候一樣,膽小的連只蝼蟻都舍不得踩死,像你這麽慈悲軟心腸,神主将來的大業該由誰來繼承?難不成你還真準備同你那心上人一起浪跡天涯,當個無名小卒再也不回家了?”
他這話讓樂之俞想到臨行前楊夫人同他說的,若是他一事無成就不準再回無憂谷那些話,對楊夫人就是青丹會神主這個可能性已經是信了大半,心中頓時五味雜陳,亂成了一團麻。
所以,他娘是嫌他太過軟弱無用,才把所有的一切都瞞着他,自己扛起了複國大業的擔子?為此,還不惜濫殺無辜,草菅人命?
雲致雨看着他臉色黯淡發白的可憐小模樣,以為是被吓壞了,又開始有些心疼,剛想再說幾句軟話哄一哄,神情卻是猛的一變,迅速的貼到門邊聽了下外面的動靜,眉頭立馬蹙了起來。
“不好,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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