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黑匣子
【“這是霍冬星王室子女佩戴的圖章戒指式樣。”】
四號時空壺設置在二十個霍冬星日後再次開啓。地球局的時間力場控制室都是類安全屋設計, 排除了各種電子幹擾和遠程操作。除非有人使用珍貴的權限,主動走到四號壺後面的控制室查看正在進行中的項目,否則提前設置好的蟲洞開啓時間不會有被修改的可能。
況且按照地球局工作手冊, 非項目相關人員, 跑去修改別人設置好的蟲洞開啓時間, 也是被嚴格禁止的越權行為。
武離曼動用能動用的遠程操作資源努力了一圈, 表示愛莫能助:“殿下,除非我們到地球局自首,否則無法修改四號壺的蟲洞時間。”
“如果堅持和外界使用語音聯絡, 也許僞裝殿下在黛西號上待了二十天……也不是不可能。”武離曼徒勞地表示安慰。
李上将有那麽好糊弄嗎?太子斑本來有點脾氣上來, 話到嘴邊又吞了下去。一來想起武離曼不是星隼, 不好随意訓斥——這不, 現在連星隼都不好随意訓斥了;二來, 說到底, 搞出蟲洞時間錯誤的人似乎是自己。硬要找一個人背黑鍋的話,自然是許時徽不應該在控制時間力場的關鍵時刻啰裏吧嗦問什麽前序死亡事件。太子斑陰晴不定地想。
要不是E001自己傻了吧唧地想要從霍冬星逃走,何必搞這麽多亂七八糟的後續項目!太子斑越想越來氣。
許時徽渾然不覺太子斑心中的風暴,他解開騎士團筆挺的制服外套,白色襯衫在胸口結實肌肉的拉扯下繃出數道引人入勝的皺褶。他四肢舒展地坐在自家沙發上, 用骨節分明的手指向後攏攏頭發,揉揉眉心;身處熟悉的環境終于讓他少了一些失控感。許時徽環視了一圈熟悉的客廳,發現茶幾上的放的熱可可尚有袅袅餘溫,歷豐的工作手冊也還攤在一旁;牆上滴答行走的時鐘讓他意識到,在經歷了一場驚心動魄外星政變以後, 他在地球的時間剛剛過去幾分鐘。
“你要在這裏呆四天?”許時徽伸手去摸手機, “我最好跟HR請個假。”随即他馬上發現,自己的手機已經留在霍冬星。SHIT, 許時徽深呼吸一口,抓個空的手指緊緊握起來,克制地放在了沙發上。
太子斑看他一眼,索性從口袋裏又掏出一個腕帶遞給許時徽:“戴上。”
“這是什麽?”許時徽觀察了一下,這玩意和太子斑手上的計時器一模一樣。
“全息腕帶終端,你就當是賠你的手機吧。”
“四天以後,蟲洞在這裏原地打開。”太子斑指了指剛剛蟲洞關閉的地方,左腕計時器上顯示的九十六個小時倒計時讓他感到一陣絕望,“我們出去時,霍冬星時間已經過去了二十天,希望我們還能安全回到黛西號。”最好的情況是二十天以後斯科特元帥已經清醒過來,太子斑想;有四天的時間和這個家夥被困在這裏,四天,九十六個小時,只有我和……哦,太子斑冷靜了一下,想起還有他的戰鬥獸幽熒。
太子斑鎮定地薅了薅幽熒的皮毛。幽熒不明白這突如其來的溫柔來自何處,開心地蹭蹭主人。
“會有地球局的人在監督我們這條時間線嗎?會注意到我們在這裏嗎?”許時徽突然想到。
“只要我們不觸動演算模型就可以。”太子斑怕許時徽不明白,稍加解釋,“理論上講,你踏入霍冬星時間線以後,你這個人在地球時間線上就消失了。因為地球時間線是一直發展向前的,只要你還待在霍冬星,地球時間線就會一刻不停地繼續發展,這表示有那麽一段時間,你在地球上已經變成了失蹤人口,你的工作被人取代,你的家人接受你的法律宣告死亡——不管你相不相信,這些都已經是發生過的事情,你已經在地球上實實在在地被宣告失蹤過幾次了。”太子斑發現自己居然有點享受此刻許時徽努力保持平靜的樣子,繼續高談闊論,“是我們重新帶你回到地球時間線這個行為,再次引起了現實變革,逆轉了你失蹤的那個‘未來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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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話聽着可真讓人生氣啊。”許時徽盡量禮貌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緒,“你這理所當然的态度是怎麽培養出來的?”
“習慣就好。”太子斑毫無愧意,“話說回來,什麽是‘演算模型’呢?就是你從地球上失蹤以後,基于地球局演算推理,你在地球時間線上大致的一個失蹤狀态。如果你人明明在霍冬星上,明天卻突然去公司上班,或者聯系了某個地球時間線上的熟人,這個行為就會觸發地球局的自動監測警報,提示他們,這裏出現了時間邏輯混亂。”
“也就是說,如果你現在好好地扮演一個失蹤人口的角色,我們就大概率沒事。”太子斑得出結論,“按照地球局工作手冊,在我和招募對象都被控制人身自由的情況下,這個項目應該處于暫停狀态。除非地球局已經發現我和你同時從黛西號上跑掉了,且明确懷疑我們逃到了地球時間線,這段時間線才會被重新檢查。在我們還沒有在黛西號上露餡之前,應該是非常安全的——畢竟地球局的人從來不敢越工作手冊的雷池一步。”
“我明天不能去上班?也不能請假?”許時徽顯然不喜歡這個規定,“你看,真是不知道你們哪裏來的底氣,随便就攪和到我的正常生活中來。”
“你要是實在不願意,我之後就和地球局報告取消你這個招募計劃。”太子斑作勢甩手。實際上,放棄E001的相關報告他就曾向地球局提交過兩個。
“你還是先想想怎麽從黛西號裏面脫身吧——我去拿繪本。”許時徽轉身揮揮手,留給太子斑一個不信任的高大背影。“不過我先要把這套制服換下來,在家裏穿成這樣感覺太蠢了。”
“哪裏蠢?”正裝華服的太子斑在沙發上坐下,也示意幽熒在地板上坐下;他馬上意識到這句話是在贊揚許時徽,随即閉嘴。
許時徽在房間換衣服,影子在門口一晃一晃,看得太子斑一陣心煩。
“好了沒有?你繪本放在哪裏?”太子斑不耐煩地把手肘撐在沙發扶手上,朝着許時徽房間的方向問。
“你有整整四天的時間看繪本,能不能有點耐心。”許時徽在房間裏轉來轉去,太子斑看到那道長長的黑影在房間門口進進出出,擺出各種姿态。
許時徽穿着毫不講究的松垮運動套裝,光着腳從房間裏走出來,暗紅色的胸前印着快被洗掉的金色特洛伊人校徽,看上去也是有些年頭的衣服了——還不如不換,太子斑收回目光,覺得還是騎士團制服更顯賞心悅目。
許時徽手裏端着一疊硬殼封皮的冊子在太子斑旁邊坐下,先遞給太子斑一張照片:“你看。”
太子斑定定神,注視照片良久,半晌對個人終端裏的武離曼指令:“武離曼,你用這張照片和能找到的銀牙郡主資料圖像做一個面部識別比對。”
武離曼二十秒後就回複了結論:95%的概率是同一個人。
太子斑和許時徽不由對視了一眼,相顧無話。
許時徽把母親年輕時候的照片放到一邊,打開了《提線木偶》這個繪本。
“在遙遠的馬戲團王國,有一個邪惡的科學家發明了一種試劑……”太子斑仔細翻閱。繪制者的畫風不算精良,但寥寥數筆,勾勒出的小人們稱得上生動可愛;繪本上了點年份,雖然用硬紙板訂成,每頁邊緣還是被磨得起了毛邊,有些單頁上還補着膠帶,足見當初十分受主人喜愛。
“……只要把自己的血滴到試劑裏,再注射到別人身上,那個人就會變得像提線木偶一樣……”
“有什麽新發現嗎?我感覺就是你講過的那個故事。”太子斑撓着下巴,反複翻看着繪本。
“要說可疑的地方——我覺得這幾個反抗者,穿的是騎士團制服。”他指着其中幾個小人,“你看,藍色的制服,金色袖章,細節上你還可以比對一下你剛剛換下的制服。”
“那這裏還有一個穿白袍的,你覺得像你嗎?”許時徽把繪本舉起來,平行對比了一下太子斑身上的禮服。書上白衣小人的五官無跡可尋,白色長袍上面畫着幾道似是而非的金色花紋,像是皇子專屬紋章,又像是作者随手塗就的花邊。
“看上去像是皇子的禮服。”太子斑邊講邊轉了轉右手小指上的古銅色合金戒指,指甲在圖章表面刮出咯咯的響聲,“就算真是,從時間上推斷,畫的也不是我,而是當時的皇子——是父王。”
“如果國王知道提線木偶試劑,這次沒理由不懷疑有這個試劑參與到黛西號事件裏,提供調查思路應該是很容易的事情。”許時徽一針見血地指出。
“那這個繪本裏描述的,是什麽時候的事情呢?”太子斑眉頭緊鎖,手指在圖章上刮得更響了。難道銀牙郡主能預知未來嗎?他腦中閃過一個不着邊際的想法。
許時徽吸一口氣,目光掠過自幼看熟的畫面,耐心尋找線索。早知有今日,當初一定纏着母親給每個出場人物的都取上名字,他想。
太子斑翻來覆去地看繪本,一無所獲,臉上逐漸浮出一點失望。許時徽也注意到了這種喪氣的心态,默默關上了繪本的封面。
“等一下!”太子斑突然跳起來,許時徽被他吓了一跳。
“這裏。”太子斑激動地指着書脊,“你看這裏!”
許時徽看到厚約兩指寬的書脊上,寫着《提線木偶》四字标題,下方蓋了一個圓圓的圖章。太子斑右手握拳,将自己小指上的圖章戒指亮給許時徽看,二者圖樣幾無差別——一圈橄榄枝圍繞着一只眼睛。
“這是霍冬星王室子女佩戴的圖章戒指式樣。”太子斑激動地大叫,“郡主被太後收留在宮中撫養,一定也有這個戒指。”他又連續翻看了許時徽取出的其他幾本繪本,每一本書脊上都蓋有相同的圖章,真相已昭然若揭。
盡管早已有過心理準備,許時徽此刻心頭還是一震。以這枚圖章為證,不管最終的真相如何,從各個意義上來說,他都與眼前這個人,及對方身後的世界有了更深一層的羁絆。他現在沒有說服自己遠離那個世界的理由了。
“她就是銀牙郡主。”太子斑沒有發覺許時徽心中的震動,只驚奇地看向對方,“快點,你快告訴我她的這枚戒指現在在哪裏?”
“這個戒指很重要?”許時徽擡眼。
“你看這個。”太子斑說着取下自己手上的尾戒,翻轉過來,戒圈內通向圖章的那一面有一個針尖大的小孔。
哦?許時徽擡眉。
“這是王室成員內部才知道的一個功能。”太子斑将尾戒舉到許時徽目光平行的高度,“圖章的設計是一個中空的微型抗磁魔方,從這個小孔裏打開,可以在裏面放一只儲存芯片,放一些個人覺得重要的資料,或者不放也行——據說父王的戒指裏就什麽也沒有。”
“我們喜歡管這個叫黑匣子。”太子斑緩緩将戒指放回小指上戴好,正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