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似是故人來
【“剛剛那個人是誰?他說的游戲是什麽?你不要保留一五一十全告訴我。”】
“E001會在這段原本屬于他的記憶片段裏産生共情。”斯科特元帥慢慢說道,“這在游戲世界的設定裏是不合理的——甚至在熟悉記憶上載技術運用的霍冬星民衆看來,也是不合理的。這段記憶來自一個扭曲過的時空,對E001來說,既算是來自「過去」,又可以說是來自「未來」;他不會像一般人回放自己的記憶片段時那樣,将共情和自己實際記憶的喚起混為一談,他會認為這是一種洗腦一樣的思維注入。”
“這種共情一方面會直接影響E001産生對「游戲」真實性的懷疑;另一方面則更為隐秘和致命——我們無法知曉E001在當時那段記憶中,思考了什麽。鑒于E001上一次退出招募計劃是以死亡告終,在這個階段讓他産生共情,是一件危險的事情。”
老國王皺眉坐在一旁,不知道該站在哪一邊立場。
“這能歸責于我擅自調取記憶碎片嗎?”太子斑嗤之以鼻,“我認為基于我當時的認知,在E001進入未知的「游戲」之前,向其展示戰鬥獸操作原理片段是合理的。”
“該反省的是你們軍方那個龌龊的人造大腦實驗吧。”他小聲補充了一句。
斯科特元帥一時語塞,面色難看。太子斑現在說話真是膽大包天,元帥開始反省自己在太子的成長道路上,是不是過于寬容和寵愛了。
“E001離開時表示了願意再次加入「游戲」,也許結果不算太糟。畢竟我們不能排除E001大腦放空的可能。”老國王出面平息戰火,“往好處想,他會再回來。”
“怎麽可能放空,E001的反應太明顯了。”太子斑調出監控,“你們看這個肢體語言。”
三顆腦袋聚在一起觀看影像,默默無言。許時徽進入記憶回放後,身體從一開始的輕松閑适,到後面明顯僵硬,到星隼強行切斷回放時,他手指甚至都抓在了膝蓋上。
太子斑移開目光:“現在我們理智地想一下,到底是裝作這次共情沒有發生過呢,還是設法查明共情中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問題的關鍵在于,這段記憶共情對E001的思維影響重要嗎?值得我們去查嗎?萬一只是一些很無聊的共情呢?”
确實,如果太子斑知道真相,一定覺得無聊到想用剛剛讀完的二十公分厚度機密文件重錘許時徽的腦袋。
居然是這麽一個風花雪月的記憶共情,攪得帝國三位大人物雞犬不寧。
然而他們可能永遠也無法知曉了。
“如果E001有再次進入游戲的意願,或許共情對他的影響不那麽重要。”國王想了想,忍不住又問:“假設,如果要查的話,要怎麽做?”
“嚴刑逼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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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回撥。”
元帥和太子斑同時開口。
“有一個不太磊落的辦法,雖然不是最優解,但确實有效。”斯科特元帥見太子斑也想到了,便淡淡答道,“這次意外之所以糟糕,就因為它沒有發生在地球時間線上,我們無法回撥。如果我們有非查明不可的理由要去查,就想辦法在地球時間線上對E001進行逼供,反複折磨到他講出來為止,然後再回撥到沒有逼供之前的時間點,設法補救。”
老國王忍不住嘆氣:元帥辦事總是這麽冷酷無情。
“還有一個萬能方案,我們把地球時間線切回到E001從電梯裏走出來的那幾秒鐘裏,我重新出場。”太子斑說道。“當然,如果這次共情給E001的信息很關鍵,我們就永遠無法知曉了。”
三人同時沉默了好一陣,各自在腦中讓各種可以采取的措施相互博弈。最後是國王慢慢地開了口:“我覺得,還是可以保守地等待一下嘛。”
書房裏又迎來一陣沉默。不過太子斑聽到這句話,居然覺得內心松了口氣。
——可能是因為得知不必立刻就去嚴刑拷打許時徽後,來自良心的喘息吧。
“仔細想想,這次意外産生的記憶共情,可能有三種結果。”老國王繼續講,“第一,無關緊要,沒有影響。第二,對所謂的游戲設定産生懷疑。第三,回憶起自殺原因,完全想起整個全時空招募計劃。E001沒有拒絕下一次加入霍冬星游戲的邀請,也沒有當場對斑提出質疑,這是一個良好的信號。”
“我覺得我們可以先觀察,如果真的有不良影響,随時回撥到E001進入模拟公寓之前也不是難事。而且,上一次E001在任務中死亡,在整個招募計劃裏都很罕見。雖然已經結案,但死亡原因只是我們的猜想;因為當事人确已死亡,我們已經無法再查下去了。如果通過這次意外的記憶共情,讓我們有那麽一絲可能查明E001上次死亡的實際原因,或許對整個招募計劃都有好處。”
“反正有時間回撥作為萬能兜底方案嘛。”國王雙手一攤,“為什麽不試試能沿着這條支路走多遠呢?”
國王講話竟頗有大将之風,一錘定音。
“可以。”元帥慎重地點頭,并伸手收回了太子斑面前的紙質機密。“斑,你去準備下一次接觸吧。”
三巨頭達成一致,将E001遺留在時間線上的一顆赤子之心,默默保留在了許時徽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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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解風情的許時徽,此時正忙着應付另一樁強塞的浪漫關系。
“莊小姐27歲,你看看,你看看。本科讀凫州金融,剛剛在波士頓深造了回來,華爾街的offer都沒要哦,回滬江大展宏圖來的。”二嬸在電話裏聲情并茂地介紹,“她爸爸跟你二叔是滬江的老同學哦,這次你二叔回國出差會約他老同學吃飯,你去看一下。”
“我明天會去機場接二叔的……”
“你接不接無所謂,飯是要吃的,知道了嗎?”二嬸強行拉回話題,“別的話我也不多說了,不是強求你幹什麽,你就當是多去認識個朋友也是好的。都是一個行業,萬一以後有交集呢?對伐?”
“是是。”許時徽心不在焉地點頭。
“不是二嬸催你,只是希望你身邊多個人照應。你爸媽走得早,我們又常年不在國內……”二嬸仿佛抹了兩滴不存在的眼淚,“你說你老這麽一個人在滬江,突然病倒了都沒人照顧……”
“人家跟我處對象,又不是給我當保姆。”怎麽每次說來說去,都只有照顧我一個功能?許時徽嘆氣,“好了您放心,飯我會去吃的。二嬸您快睡吧那邊不早了。”
說着趁二嬸反應不過來趕緊挂了電話。
莊小姐,李小姐,Delores Chung,Olivia Yang;二嬸這幾年運籌帷幄,遠在美國都沒能耽擱住她的紅娘事業。
一開始許時徽還能好好坐下來跟女士們吃一頓飯,後面随着二嬸攻勢的愈發密集,許時徽逐漸覺得這日子沒法過了,二嬸神通廣大,恨不得一天給他安排三頓飯局。
許時徽感覺只有自己(假裝)出櫃才能阻止二嬸了。
但想到萬一這樣會導致二嬸開發另一個性別領域的飯局規劃,許時徽感到望而卻步。中老年已婚太太們對于保媒拉纖的熱情,天地可鑒。
第二天是周日,許時徽如約開車到江東機場去接二叔。
二叔直奔主題:“你二嬸是不是又給你安排相親了?哎呀,可把我給煩的。”
“你也煩?”許時徽不禁哈哈一笑,“您先可憐可憐我吧。”
“我和我那同學真的是八百年沒聯系過了,突然要約吃飯,老尴尬的。”二叔愁得摳頭皮,“我就只在滬江呆一晚上,這時差還沒倒過來呢,又要去應酬,煩得要死——時徽,要不咱們統一口徑,找個理由就不去了吧,啊?反正我也覺得你命定的那位,不是這一個。”
“我沒意見啊,我也不想去。”許時徽手握方向盤,注視着前方。“前陣子二嬸天天給我排飯局,都快影響我正常工作了,我求她放過我吧。”
“對嘛,我也這麽勸她的。”二叔理了理兩鬓的白發,手肘悠閑搭在車門上,“命裏有時終須有,她替你急個什麽勁呢?就知道瞎忙活。不是我吹,我看一眼就知道你以後那位是誰。”
“您得了吧。”許時徽大笑。
“天機不可洩露也。”二叔跟着抒懷一笑,叔侄二人一路歡聲笑語地駛向中央公園。
許時徽将車停好,利落将行李箱卸下來,帶着二叔走進電梯,邊走邊随意閑聊着一些時政見聞。二叔與自家侄子許久未見,這次回國出差主要目的地是凫州,留了一天在滬江,就是想和侄子敘敘舊。
電梯至地庫升到一樓時停了一下,轎廂門徐徐打開,穿着格子襯衫的太子斑發型清爽,身姿挺拔,分秒不差地出現在門外。
“啊,許先生!又遇到你了。”
太子斑充分展示了驚訝,又畫蛇添足地補了一句,“我剛從便利店買了東西回來。”
太子斑拎着羅森購物袋,施施然步入轎廂。
許時徽感到一陣手足無措,剛剛還潇灑自信的狀态立馬消失。畢竟回想起上一次見面,自己腦中莫名其妙被灌輸了一通對這個程序員的愛慕之情。許時徽甚至清晰地感覺到,那種愛慕之中還夾雜着大量的欣賞與折服:一個全然陌生的世界被對方漫不經心地打開,他高高在上,信手拈來地駕馭着一切,簡直就是來自另一個維度的神……
哦,不能再想下去了。許時徽感到那個思維似乎想要侵占自己的大腦。
該死的游戲設定。
“……嗯你好。”許時徽急忙轉頭介紹,“這是我二叔,這位是我的新鄰居。”
“叔叔好。”太子斑營業笑容可謂天真可愛,目光回落到許時徽身上,“對了,我同事接到了歷豐風投的電話,他們那邊過幾天會安排面談。這次麻煩你了。”後續的事宜處理,地球局會去負責。
“不會,舉手之勞。”許時徽幹巴巴地說。
“許先生今天有空過來玩游戲嗎?”太子斑湊近了一步。
“啊今天……今天可能沒時間,我二叔剛剛到滬江,我們先安頓一下。”許時徽下意識後退一步,低頭指了指箱子,“要不明天下班以後吧?”
“可以。”太子斑覺得也并無不妥,随着“叮”的一聲,電梯準時到了八樓。“明天見。”
許時徽內心帶着一點點糾結和對新游戲的期待向太子斑說了再見,轉頭拎着二叔的箱子刷卡打開自家房門。
二叔雖然兩鬓白發,身手卻甚是敏捷。只見他迅速溜進房門,反手将門一帶,一張臉上滿是驚吓,甚至大氣不敢喘一口。
許時徽被二叔這副模樣吓了一跳。
二叔驚魂未定,用一副見了鬼的表情問許時徽:“剛剛那個人是誰?他說的游戲是什麽?你不要保留一五一十全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