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心疼我 (2)
澆花,喂喂鳥,彼此走門串戶,寒暄客套,看似頤養天年,實則洞悉世事。
蘇辛要找的卻不是任何一位老幹部,而是街角一間花店的老板娘,叫徐清。
說是花店,其實更像是一家小巧精致的民宿。推開饒有情趣的旋轉木門,一眼便望見廳中擺了葳蕤花草,那些勃勃生機的小生命攀着窗棂延伸,每一分每一秒仿佛都在生長茂碩。
乍一看覺得雜亂無章,仔細辨認之下,會發現這些花卉草木其實都有着嚴謹的分門別類,也許是按照花期,或者是根據長勢顏色,總之身臨其中時,并未感到繁複,反而覺得玲珑婉轉,惬意至極。
店面不大,甚至有些樸素,被一排裝潢華麗的精品店面擠在角落,倒顯出些許出塵的意味。
蘇辛想,這店,就像它的主人一樣,徐清徐清,人如其名,年近三十仍不減勻稱的身段和清冷的氣質,散發出一股子讓人頗感舒服的韻味。
徐清正彎身整理新到的一批花卉,沒戴手套,連泥帶土仿佛在和植物玩耍,白色棉麻裙,配着一張幹淨白皙的臉,看上去格外賞心悅目。
聽得門口風鈴響動,徐清直起身來,習慣性地微笑:“歡迎光臨。”
來人卻沒理她,而是先把提包打開,拿出一瓶香水朝空氣裏一頓亂噴,衣領上的變聲器讓她原本輕軟的聲線變得十分尖利。
“啧啧啧,這什麽味兒呀!難聞死了!哎喲喲,要死了要死了!”
小巴躲在暗處連聲感嘆:“人民欠辛姐一個奧斯卡啊。”
蘇辛今天扮演的是一個挑事兒的中年大媽,頭上戴的假發和臉上刻意化出的濃妝,以及皺着眉頭看啥都不爽的市儈表情足夠以假亂真。
徐清見多了這些挑剔的客人,聞言連忙把手放在圍裙上擦了幾下,迎上來道歉:“不好意思,可能是今天天氣熱,剛噴灑的營養液……”
“行了行了,別提什麽營養不營養的!服務這麽差勁,也就人長得過得去,這小破店沒倒閉啊,一看就是背後有人養着……”
蘇“大媽”不客氣地打斷她的話,動作粗魯地扯了扯窗簾,外間明亮的日光随着窗簾動蕩而洩露進來,小巴趁機抓拍了好幾張照片。
“哎,真是有臉萬事足,爹媽給了張好臉,自己争氣又保持了好身材,難怪噢,小日子過得挺爽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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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說得刻薄,掩在燙卷劉海下的丹鳳眼便越發犀利。
蘇辛知道,一個自持清高的女人最不願聽的就是這些話,而她要做的,便是繼續挑釁,逼出她幕後的人。
“你……”徐清臉色一白,一時竟不知道怎麽回話。
她在這裏工作快八年了,遇見過很多顧客,有蠻橫不講理的,也有挑三揀四左右不滿意的,卻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看着沒什麽文化,但說出的話卻句句像刺,直戳她內心深處最隐晦的傷。
“我想您是誤會了,”徐清努力維持面上的平靜,“不知道您喜歡什麽樣的花兒,我來為您介紹幾種當季的吧。”
蘇辛紅唇上揚,随手指了指櫃臺上已經包裝好的幾盆:“就那些,喲,已經包好了啊,省得麻煩,我要了。”
徐清感到為難:“實在對不住,那些是別的客人早早預定的,店裏就這幾盆了,或者你再等幾天,等到了新的,我再通知您……”
女人深深地沖她彎腰鞠躬,姣好的面容在明暗不定的光線下呈現完美的色澤,蘇辛眯起眼,想起那封委托郵件上的一句話。
……她始終是好的,哪怕我已經不再擁有她。
是什麽樣的感情會讓一個男人在被公然綠了頭頂的時候,仍惦記着這個女人的好,而将全部過錯都歸根到自己身上?
蘇辛看着明明內心憤然,還要裝出寵辱不驚模樣的徐清,忽然有些明白過來了。
大約,是因為這個女人,開得一手好白蓮。
“誰在這裏鬧事?”
粗犷的一聲質問,門外突然走來幾個彪形大漢,為首的一人鐵青着臉,大手一揚,直接從背後将蘇辛整個兒拎了起來。
“是你在扌戈徐小姐麻煩?”
第四卷 當一切成為習慣 第36章 看到熟人了
蘇辛猛地被這麽一拎,差點背過氣去,眼神快速掃了眼窗外,小巴急忙拿起相機對着那人一陣狂拍,等看清鏡頭中的人時,頓時大呼不好:“鐵三!”
小巴在市井之中混跡這麽久,門路多,眼界廣,他能喊得出名的人,多半是有頭有臉的,比如眼前這個“鐵三”。
曾創下生生打死蟬聯三年的地下拳王的戰績,為這個魁梧壯碩的男人贏來了“鐵三”的稱號,原以為會一舉創下更高記錄,結果不知怎地突然就憑空消失了,那些下注失敗的人想找他算賬都沒地兒尋去。
“鐵三”之名驚豔一時,日久時長,漸漸有人将他遺忘,有人猜測他早就被仇家殺死,也有人懷疑他是某方勢力的托兒,總之對他的去向猜測頗多,但卻再沒有人見過他。
沒想到今天會出現在這裏!
一下子,小巴也慌了手腳!這要是真打起來,他可沒多少信心能将蘇辛毫發無傷地帶出來!
蘇辛還不知道拎着自己的人這麽有來頭,她現在只覺得再被拎下去,可能下一秒就要斷氣了。
意識臨近渙散,她使出身上最後一分力氣,擡起腳用力踢翻旁邊的一盆花。
“砰……”
立在一旁的徐清陡然回神,急忙按住鐵三堅實的手臂:“別!別!她是我的客人!”
鐵三深深地看了徐清一眼,慢慢松開手。蘇辛少了束縛,扭身跳下來,跪趴在地,大口大口地直喘氣。
“你沒事吧?”徐清蹲下來,擔憂地看着蘇辛,又擡起頭瞪了鐵三一眼,“誰讓你們過來的?”
鐵三身後一個圓臉男人趕緊湊過來解釋:“徐小姐,您別生氣,我們哥兒幾個就正好在這附近逛逛,瞧着您好像遇到了麻煩……”
“不是什麽麻煩,我在招呼客人,你們可以回去了。”徐清扶着蘇辛站起來,無意中看見蘇辛的眼睛,忽地怔住。
那是一雙極好看的眼睛,和蘇辛此時誇張的一身裝扮格格不入。
徐清心思翻轉,好像想到了什麽,按在蘇辛肩頭的手掌驀然收緊。
蘇辛眉頭皺起,擡起眼和她對視。
異常冷靜的目光,藏着沉着的老道和隐晦的嘲諷,這樣的目光,徐清自從逃到這裏之後,也曾常常在夢中得見,卻從未真正遭逢過。
她總是反複告訴自己,她不會後悔,也不能後悔!她用身體做籌碼,忍受了多少痛苦折磨,才換來如今看似安逸的生活,她……絕對不後悔!
徐清眼神愈發激動,下意識地就要張嘴說些什麽,想起鐵三幾個還站在店裏,才急急地按捺住情緒:“都回去吧,我這裏沒什麽事。”
鐵三陰沉沉地看了蘇辛一眼,一聲不吭地轉身就走,圓臉男人滿臉笑容地打圓場:“徐小姐注意身體,老爺他很是挂念您呢。”
蘇辛離得近,敏銳察覺到徐清的身體在聽到“老爺”這個稱呼時,明顯顫抖了一下。
人已經走得差不多了,花香淡雅的店中依然只剩下蘇辛和徐清二人。
徐清滿身疲累,退到櫃臺後面坐下。
“猜到是誰讓我來了?”蘇辛漫不經心地收拾着被扯壞的衣領。
“他……是他嗎……”徐清感到喉管生疼,張着嘴,好一會兒才艱難地問,“他還好嗎?”
她一說完就垂下眼去,好像再多問一句,就會有漫無邊際的傷悲将她淹沒。
“兩個城市不過一張飛機票的距離,你要是想知道他過得好不好,大可以飛回去看看。”發現衣領已經沒辦法修複了,蘇辛幹脆将衣服脫下,只剩一條單薄的白色背心,扯掉假發,長發披散下來,恰好遮住頸間的金色刺青。
“不可能回去的,我好不容易才逃出來,我是絕對不可能回去的。”徐清苦笑,雙手捂住臉,指縫間漸漸滲出淚水,“請你轉告他,忘了我吧,他還年輕,值得更好的女人,而不是我這樣的……”
而不是我這樣背信棄義、不知廉恥的女人。
蘇辛微愕,她似乎想岔了一些事。
至少徐清看起來并沒有表面上幸福。
從進店起,蘇辛就發現了,這裏沒有男人生活的氣息。只有徐清一個人,但似乎四周又全是來自某個人的眼線,不然鐵三一行人哪裏會出現得這麽及時?
徐清的任何舉動都顯得小心翼翼,看起來是悠閑自得的日子,其實如戴桎梏。她只要有一點點異動,那控制她的人就會立刻得到消息。
徐清說自己好不容易逃出來了。
逃出如野獸一般殘忍的重組家庭又如何?還不是一樣落入一個不得自由的囚籠?
可是,既然依然痛苦,現在已經有人願意将她帶出去,願意給她自由了,理論上應該會是欣喜高興的,為什麽看起來反而更加傷心難過?
這樣反應已經超出蘇辛預想的結果了。
蘇辛問:“那個‘老板’是誰?”
徐清豁然擡頭看向她,瞳孔大睜,仿佛受了什麽驚吓!
蘇辛的臉色沉了下來,怪不得昨晚會接到那邊的電話,看來這件委托最棘手的地方正是這個‘老板’。
……
“辛姐,這事情不簡單啊,鐵三這個人可是軟硬不吃的,他會聽命于那個‘老板’,看來肯定是個不好對付的主兒啊!”
坐上車後,小巴就一直在碎碎念。
其實,他還有一句沒說出口,當初大哥原本是要雇鐵三去做那件事的,就是因為請不動才只能自己出面,途中又出了岔子,險些同歸于盡。
即使最終完成了任務,卻因此留了一堆爛攤子,比如蘇辛,就是當時的爛攤子之一。
蘇辛還在想那位老板的事情,聽得心煩,踹了他一腳:“閉嘴。”
幹了這麽多年,什麽蛇可以敲七寸,什麽虎可以摸胡須,蘇辛早就爛熟于心,可是徐清所說的木老板,她卻毫無頭緒。
身份不便表明,只能用代號或化名示人的情況無非有兩種,一是身份敏感怕曝光,二是位高權重怕留把柄。無論哪一種,蘇辛都覺得自己好像被帶陰溝裏了。
小巴被踹到角落裏,委屈地啃指頭,蘇辛拿過相機查看照片,她一張紙地翻閱着,想從細枝末節裏看出點信息來。
忽而眼神一變,盯着某張焦距模糊的照片辨認許久。
“咋了?”小巴見她半天沒說話,湊過來看了眼,“這張是我看到鐵三的時候沒拿穩,不小心拍下的,咳咳,删了吧。”
“不用,”蘇辛抿緊唇瓣,冷冷出聲,“我看到熟人了。”
第四卷 當一切成為習慣 第37章 捉奸
“熟人?”小巴剛想問是哪路的熟人會讓他們家辛姐這麽在意,餘光瞥見蘇辛面色很是不善,一把推開車門就要下去。
“辛姐!”他趕緊把她攔住,“別別別!鐵三可能還在附近盯着!”
“鐵三不會動我。”
蘇辛盯着前方被各種标識擋住的拐角,沒記錯的話,那是一條通往S城最有名的聲色場所的暗巷。
而剛才,唐知眠的車開過去了。
幾天沒見,她以為他是繼續參加毅行活動去了,還善解人意地沒去打擾他,而是想着先忙活自己手上的事情,等身體休養好了再正式去唐氏報道,到時候還可以找機會和他獨處。
結果他不僅悠閑得很,還跑這裏來尋花問柳?
蘇辛越想越不是滋味,鼓着臉氣呼呼的樣子像極了一只炸毛的貓,連說話也兇巴巴的:“徐清如果還要在這裏呆下去的話,就不可能會惹出什麽事情來,顧客前腳剛出她的店,後腳就被人殺了,她那店還能經營得下去?”
小巴一陣無語,本來就是夠血腥的事情了,您能不能把臉上那咬牙切齒的表情收一收再說話?
他默默地放開手,小心翼翼地問:“那……你這是要去哪裏?”
“捉奸。”
蘇辛陰森森地說完,低頭發現自己現在只穿了條背心,眼神一擡,小巴認命地把身上唯一的一件襯衫脫下來讓她換上。
“乖乖在車上等我。”蘇辛換上衣服,便麻利地下了車,小巴看她這火急火燎的沒準兒會出事,想了想,還是咬着牙跟了上去。
十分鐘後,光着膀子,被蘇辛遠遠甩開的小巴,發現自己在九曲十八彎的暗巷裏迷路時,臉上的表情簡直生無可戀。
為什麽六年前的他就不能更堅強一點呢?非要等蘇辛路過才沒出息地倒地不醒!不然他肯定可以遇上一個更溫柔更可愛的救命恩人,而不是像蘇辛這樣,動不動就要搞幺蛾子的活祖宗!
他的活祖宗這會兒正靠在吧臺上,從酒保手裏接過酒,一邊漫不經心地抿着,一邊左右環顧,視線在那些談笑風生的人身上一一掠過,心下猜測唐知眠到底會在哪裏。
這是S市最隐蔽低調又最人盡皆知的地方……夜之門。
蘇辛從前不知道這藏于暗巷,看起來生意蕭條的酒吧究竟有什麽特別的,直到開始接受委托任務,才不得不去學習很多東西,包括某些地标性的場所。
夜之門,通往黑夜深處的大門。
黑夜的定義是什麽?不同于白天的光亮明朗,它濃厚神秘,如潑墨揮灑在天地之間,人行于道,憂懼自生。
正是因為心中有憂懼,才有所求,因此,來這裏的人,真實目的并不是喝酒,而是為了兌換。
在這裏,你可以兌換到你需要的任何東西,但必須兜售出自己的一樣東西,這樣東西可以是觸之有物的,也可以是虛無缥缈的,可大可小,可貴可輕,只看其中的價值究竟能不能引起“門主”的注意。
誰也沒見過夜之門的門主長什麽樣,興許見過的人并不敢洩露出去,哪怕曾經已經有人說出來了,也未必會被其他人相信。
可這些都無關緊要,人們只需要在這裏得到自己想要的,并且是心甘情願的一場交易。
然而,夜之門卻從不做送上門的生意。
所以即使你有萬貫家財,或是奇珍異寶,亦或是甘願出賣靈魂,都沒有用,除非接到了夜之門門主的邀請,才能進行一場你情我願的交易。
否則,你費盡氣力,也不過只是一名普通的酒客,在一間普通的酒吧,喝一杯普通至極的酒。
蘇辛正在喝的就是一杯的普通的果酒。
不知道是不是心情不好的緣故,她覺得這酒也難喝得緊,抿了幾口便随手放回吧臺上。
“小姐,你是在找人嗎?”
酒保是個看起來年紀和她相仿,見蘇辛一直探頭探腦的,明顯醉翁之意不在酒,便好心提醒一句,“要不您去後廊看看?那裏今天有場慶功宴,來了不少人。”
“後廊?那是什麽?”蘇辛皺眉。
“嘿嘿,這你可問對人了,後廊的設計我也有參與,忘了說了,我是S大建築系的學生。”
“噢。”
“咳咳,後廊是我實習期接到的第一份設計工作,雖然我只參與了其中的一小部分,但已經受益匪淺了,主設計師和其他副手都是非常出名的,我跟着學到了不少知識,我相信,後廊一定會成為S市的又一地标建築……”
蘇辛懷疑這人可能一開始就是要宣傳這個後廊,剛想告訴他自己其實不感興趣,便聽他有些得意地說:“那是一條迂回廊道,貫穿了整個S市的西郊,今天剛落成剪彩,項目負責人木老板為人慷慨,人緣很好,聽說連唐知眠唐先生那樣的大人物都過來捧場了。”
蘇辛愣住,不僅僅是因為聽到唐知眠的名字,更是因為剛才他還提到了……木老板?
“你認識木老板?”
不知為什麽,她下意識覺得木非本姓,并一度懷疑這只是某個代號。
“啊?我沒見過木老板啦,我就只幹了幾天……”
蘇辛想他應該也只知道這麽多了,也不再多問,轉而問了另一個問題:“既然是落成儀式,木老板應該也會來吧?”
“其實今天不是落成儀式的慶功宴,而是柳家千金的個人畫展。柳小姐前些天出國比賽拿了獎,柳董就包下整個後廊,給她辦了個人畫展還有慶功宴。”
柳家的千金?
就是那個頭頂青天的藝院才女柳庭庭?
“後廊在哪兒?”蘇辛聽他東扯西扯的,感到頭有點暈,捂着鼻子忍下一聲噴嚏,這幾天天氣陰晴不定,她清楚自己現在抵抗力弱,不能再感冒了。
“後廊有很多入口,其中一個就在我們酒吧後面的巷子,早上開始,跟您一樣過來找入口的人不少呢。”酒保摸着腦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希望您能喜歡我們的設計。”
他很年輕,因為用自己的知識做過一件自己喜歡的事情,因此總想和人多分享,卻從未想過,有一天會因為自己短暫幾天的參與設計,險些賠上一生的前途。
“好。”
蘇辛笑眯眯應着,沒想到這誤打誤撞的還得到了不少消息,她打算先回車上理一理頭緒。
第四卷 當一切成為習慣 第38章 不一般的委托
雖然夜之門在某些圈內是十分特別的,可表面上卻看不出什麽稀奇之處,尤其這大白天的更沒多少生意。
但是,以夜之門為中心,輻射而出的地界裏,卻圍聚了不少形形色色的地方,文雅如畫廊書屋有之,聲色如夜店會所有之。前者多聚在前方,即花鳥市場那邊,而後者就在夜之門後頭。
正是由于先入為主的想法,以至于蘇辛發現唐知眠的車往這邊開來,第一反應就覺得自己頭頂要綠了。
“站住!”
蘇辛剛走到門邊,就聽到幾聲怒斥,緊接着,有人一頭撞進她懷裏。
蘇辛低頭一看,只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女孩,正滿臉驚恐地看着她。
而女孩身後站着的,竟是鐵三。
“姐姐……救我……救救我……”
女孩一看到蘇辛,盈滿恐慌與無助的眸子裏陡然閃過一絲璨亮,她死死地抓着蘇辛的衣角,像瀕臨死亡的荒漠旅人終于發現水源,“姐姐,求求你救救我……”
蘇辛沒說話,目光停在她的手上。這雙手小小的,手背有傷痕,但看得出曾經是一雙幹淨柔嫩的手,太過用力,那傷痕隐隐裂開,滲出猩紅的血漬。
“啊……”
女孩沒能等到蘇辛的援手,而是在下一刻就被鐵三毫不留情地提了起來,整個人懸空,瘦弱的雙腿無力地踢打着,布滿淚水的臉上只剩下徹底的絕望。
“我不要回去……我不要回去……放我走!放我走!”
鐵三對她的哭喊充耳不聞,他的手臂強壯有力,提着她,像提着一只小雞仔,眼神冷冷的,整個人如同地獄來的使者。
在轉身離開前,鐵三還側過頭看了蘇辛一眼,仿佛對蘇辛從頭到尾沒有插手的行為很是滿意。
女孩卻還在做最後的努力,她在鐵三跨出門檻時,突然往前猛撲出去,奮力抓着門框,嗚哇大哭着:“救救我……救救我……”
鐵三冷笑,手臂猛地用力,女孩發出更為凄厲的慘叫:“啊……”
蘇辛瞳仁驟然縮緊。
伴着這聲慘叫,女孩的手腕呈現出詭異的扭曲形狀,鐵三将她的手腕直接給掰折了。
劇痛讓女孩終于放棄了無意義的掙紮,一雙大眼睛無神地睜着,仿佛一塊破布一般,任由鐵三将她扛在肩上,邁着大步朝前走去。
女孩便這麽倒挂在,一雙眼睛直直看着蘇辛的方向。
蘇辛依然站在門內沒有動。
她本來就不是什麽善良的人,明知道多管閑事只會給自己招來麻煩,何必再去逞英雄。
蘇辛低着頭,面無表情地回到車前。
小巴已經靠着手機導航找到出口,坐在車內玩游戲,瞧她有些沒精神,有些擔憂:“辛姐,不舒服嗎?”
不舒服?
蘇辛依然沉着臉,她再次想到那女孩的眼睛。
那本該是一雙天真無邪的眼睛,裏面可以有倔強的矜持,因為喜歡的男孩沒有及時回複她的消息;可以有雀躍的小欣喜,因為意外吃到了最愛的冰淇淋;哪怕是和父母拌了嘴而浮現的小委屈……都勝過那樣灰暗的、毫無生氣的絕望。
不舒服,蘇辛按着心口,她确實覺得不舒服。
小巴看她半天沒說話,大概是親戚要來了,女人啊,真是難捉摸,他嘆着氣發動車子,方向盤突然被用力按住。
“我來開。”蘇辛盯着從巷子裏開出的一輛車,坐到駕駛座上。
“辛姐,我怕……”小巴不敢想象這車讓蘇辛開,再次回到自己手上時會是什麽模樣……
“怕就別坐了,乖。”蘇辛勾着唇,安撫似的想拍拍他的肩,發現他還光着膀子,只好摸摸他光溜溜的頭頂,很是嫌棄地搖搖頭,“小巴啊,你該減肥了。”
小巴:“……”為什麽他會遇上這個女人!讓他出力出錢也就算了,還、還人身攻擊!
小巴縮在副駕駛座上,默默地哀嘆,剛系好安全帶,車子就嗖地一下飛了出去,吓得他發出陣陣哀嚎:“啊!辛姐!開慢一點啊啊啊!”
“坐好。”蘇辛目光緊緊注視着前面的車,這車是鐵三的。
她感到疑惑的是,那些原先還在徐清周圍徘徊的一群人,只因為抓到一個小姑娘,就全部離開了?
不知道為什麽,一想到那個小姑娘充滿絕望的眼神,蘇辛就會腦袋一熱想要去救她。
也許……只是因為,那時候的自己也是這樣無助的模樣,如同被遺棄的流浪狗,瑟縮着身子藏在垃圾桶邊。
所以彼時的唐知眠才會對她施以援手吧。
“辛姐!前面前面!”小巴指着越來越近的牆壁,快要哭出來了!
“放心,死不了。”蘇辛大笑着轉動方向盤,車子險險地貼着牆壁轉了個大彎,繼續朝着目标追去!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佛主保佑!”小巴幹脆閉着眼睛求神拜佛了。
蘇辛好心給他打了一劑“強心針”:“別為我擔心,聽說副座上的人死亡率會更高。”
小巴:“……”
他要下車!立刻!馬上!
和不正經的語氣的不同,蘇辛并沒有真的在胡鬧,而是将車子開得格外利索,她看起來是在說笑,其實時時注意着路況,雖然東拐西拐,卻很快通過狹窄的近道追上了前面的車子!
雙方都已經開出了西郊,漸漸進入主幹道,蘇辛再次加大了油門,車子像出鞘的利劍,在平坦的公路上急速行駛!
鐵三一行人已經察覺被跟蹤,很快改變方向,從主幹道上開下,轉而開入山道中。
“辛姐,別追了!鐵三要抓的人,我們沒辦法救的!”小巴一看蘇辛還要追,臉都吓白了!
蘇辛噙在唇角的彎弧微滞:“你看到了?”
“我在車上的時候看到的……那個小姑娘好像是從徐清的店裏抓出來的……徐清跟鐵三說了什麽,然後就看鐵三把小姑娘帶走了……我拍了照片的,咱們要不回去再商量?”
車子早在小巴說話時開進了山道,路邊雜亂生長的野草樹叢從車身上刮過,他仿佛聽到心在流血……
錢、這刮的都是錢啊!
“徐清?”
蘇辛方向盤一打,來了個漂亮的轉彎,忽地笑意更深了。
有意思,原來這次的委托還真是不一般啊,一件事套着一件事,真是讓她……興奮不已呢。
第四卷 當一切成為習慣 第39章 柳庭庭
“鐵哥,那娘們還在追!”
車上,圓臉男人轉頭,陰沉沉地比了個手刀的動作,示意是不是可以直接動手。
“不用管。”鐵三靠在後座,嗤笑一聲,眼角延伸至下颌的刀疤尤顯得猙獰可怖。
“一個毛都沒長齊的丫頭而已,阿龍,你太緊張了。”
阿龍猶豫道:“可是木老板不喜歡這些跟上來的尾巴,鐵哥,還是直接幹掉吧。”
“幹掉?呵呵,你以為現在是什麽年代,真喊打喊殺的以為還能幹淨離開?你信不信,這話要是被老板聽到,他第一個先幹掉你。”
“這……鐵哥說得對,我聽您的。”阿龍想到陰晴不定的老板,一下子也被震住了,乖乖坐回位子上,不敢再多話。
鐵三彎下腰,招呼坐在角落裏不住發抖的女孩。
“來,坐過來。”
女孩神情麻木地挪了過去,鐵三大笑:“這才聽話嘛。”
他把女孩拉到身前,大手握住女孩扭曲的手腕,只聽“咔咔”兩聲脆響,女孩無意識地發出痛呼,那原本扭折的手又恢複了原樣。
從始至終,鐵三都沒有太大的表情浮動,在他看來,其實人命根本一文不值,所以會說出剛才那番話,無異于是在包庇那個追車的娘們,可是……即使心裏想到了這一點,阿龍還是沒膽子當面反駁。
阿龍透過後視鏡看着将鐵三女孩丢回角落,心下對他的畏懼更多了幾分。
鐵三當然知道手下幾個在想些什麽,但不以為意。反正老板要的是他手裏的這個,那些無關緊要的,根本也不會讓老板聽到半點風聲。
至于究竟為什麽會放蘇辛一條生路,只是因為他還記着徐清剛才說的話……
“那位顧客不是故意找麻煩的,你們本來也只是來要人的,現在人在你們手上了,就趕緊走吧,我下午還要做生意呢。”
女人說話的時候總會有些局促,目光游移,總是不敢正眼看他,好像他天生就是可怕的怪物,會哇嗚張嘴将她一口給吞了似的。
她看起來純粹無害,在別人看來,一個未婚中年女子,不僅沒有年老色衰,而是經營着一家清閑的小店鋪,過的是最與世無争的小日子,可誰又知道,她經手過的生意卻是最殘忍最絕情的呢?
鐵三想到這裏,臉上的嘲諷意味愈發鮮明。
都是為了錢不折手段的人,誰也沒比誰幹淨多少。
只是,曾幾何時,那個女人也像今天這個小姑娘一樣,在他手裏掙紮過,露出楚楚可憐的求饒神色,嬌豔得仿似一朵等待采撷的沾露茉莉,在幽暗血腥的日子裏,給他帶來如晨風般清爽涼意。
可她最終向命運低了頭,卻不是一味的屈服,而是成了另一種與衆不同,近乎聰敏的存在。
時至今日,他才發現,其實徐清之所以聰敏,是她擅于利用自己的一切,包括身體,包括良心。
一個沒有良心的女人突然有心為另一個人求情,他倒是覺得可愛了。
“鐵哥!她追上來了!”阿龍用力朝着駕駛座上的人捶了一拳,“你他媽會不會開車!讓個娘們追上來?”
“龍、龍哥,我明明已經……”
“明明什麽明明!馬上給我調頭!這臭娘們,老子撞不死她!”
車子緊急調了個頭,車輪擦過地面,發出刺耳的聲響,原本安靜的女孩吓得捂住耳朵大叫不止:“啊……啊……”
鐵三不高興地皺眉:“阿龍,你吓到人了。”
“鐵哥,你看那娘們……”阿龍還沒說完,就被一聲巨響打斷!
“嘭……”
兩輛車陡然相撞,煙塵驟起,山道上驀然一片寂靜無聲。
……
優雅的古筝樂,如靜谧的流水一般在蜿蜒的室內緩緩輕淌。
整條長廊建築宛如一條色澤瑩亮的長龍,外圍鑲嵌着缤紛多彩的琉璃瓦,裏面确實溫潤的玉色,仿古的設計,在轉折處懸挂上镂空的暖黃吊燈,光線煦暖,又不覺得刺眼,如果細心觀察,還能發現每一段廊道都有一道暗門,開門的方法更是各不相同,顯出幾分神秘之感。
這裏便是今日剛落成的後廊。
其實是一條設計精妙的長廊,以地形為天然地基,沿着西郊固有的山道走向,依山而建,繞水成徑,獨具一格。
柳氏是建築發家,眼光極準,後廊一落成就被選中當柳庭庭的慶功場所,其日後的商業價值可見一斑。
柳氏企業董事長柳慶榮年過五十,只有柳庭庭這一個女兒,對她的疼愛更是不必多說,難得的是,這個掌上明珠不僅氣質出衆,更有才華傍身,一舉拿下國家大賽的頭籌,讓柳氏增添多少顏面。
柳慶榮大喜之下,将今天剛落成的後廊高價包下,舉辦一場畫展,也确實合情合理。
只是,今天到場的人身份都有些微妙,除開那些達官顯貴,連一向極少露面的唐先生都來了,更是坐實了這條後廊的商業價值不可小觑,所以即使沒有受邀,也多的是人過來見識一番。
衣香鬓影之中,不乏一些真正的藝術大師,他們時不時駐留在某複作品前,開始漫長的評定和交流,這場畫展的主人柳庭庭則安靜地立在他們身側,虛心聆聽來自大師的教誨。
柳庭庭今天略施淡妝,和在學校裏的素雅的模樣有些不同,更多了明豔嬌麗。她和前輩們交流作畫心得,嬌羞的視線卻時不時看向另一處,反複幾次,自然瞞不住久經世事的老前輩。
“少女情懷總是春,你呀,也別陪着我們這群老頭了。”揶揄的語氣惹來一陣輕笑。
柳庭庭羞紅了臉,目光灼灼,但嘴上仍委婉道:“前輩們別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