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心疼我 (1)
“不用你救!”安珂看見蘇辛要下來,仰着頭沖她吼,“你走開!我就算死了也不用你來救!”
“你死不死我管不着,我救不救,你也管不着。”蘇辛試了試繩索,沖唐知眠使了個眼色。
身姿修挺的男人卻将繩子纏在臂上,遲遲沒有放她下去的打算。
他沒有穿雨衣,渾身濕透,單薄的襯衫印出清晰有致的肌理。
誰都清楚,除開膽識,光就身體素質而言,只要唐知眠下去,別說一個安珂,兩個安珂也能給提上來。
但前提是,他能下得去。
這就有點尴尬了,唐先生不能救人,其他人又沒這份膽量,蘇辛的毛遂自薦似乎順理成章。
只是唐知眠似乎并不贊同這樣的毛遂自薦。
蘇辛歪着頭問:“心疼我?”
“可以等救援。”唐知眠伸手要替她解開腰間的綁繩。
她說得沒錯,這個坑的口徑太小,卻又特別深,不見底的下方似乎還有積水,确實只适合像她這樣身形纖瘦的女孩子進去,普通男子根本無法鑽入,更別提救人了。
而安珂現在必須依靠雙手才能支撐身體的重量,也沒有辦法騰出手來抓救援繩,所以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蘇辛願意下去救人,是眼下最正确的決定。
但她剛剛哮喘發作,根本不适合做劇烈運動,萬一有個意外,完全是以命換命!
唐知眠眉目冷冽,俊逸的五官被雨水清洗得愈發好看。
蘇辛呆了呆,這是在擔心她?意識到這一點,心口處的柔軟倏忽被輕易撩動。
她斂了神色:“唐知眠,我不是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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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然是一語雙關的口吻,比起他的絕情,她說得更加雲淡風輕。
唐知眠眉頭皺起,蘇辛已經将他手臂上的繩索拉出!
“回來!”
蘇辛充耳不聞,她一手抓着繩子,一手比劃着距離,身體迅速後退,姿勢竟無比專業!
在衆人失神的瞬間,蘇辛已經踩着泥濘的坑沿緩緩往下滑!她雙腳分開,眸色冷靜,穩穩地在坑壁上踩出一條路來!
“喂!蘇辛,你別以為這樣我就會原諒你……咳咳咳……”安珂剛張開嘴,就被一口泥水灌入口中,嗆得眼淚直流。
蘇辛卻看也沒看她,聲音穿過雨幕,聽起來輕飄飄的:“随你。”
反正她的目的又不是救人,她只是不想唐知眠做傻事而已。
從六年前她就知道,那個人其實比誰都善良。
“你……”安珂用力睜大眼睛,卻只能隐約看見一道纖瘦的身影在自己頭頂移動,她想看清,卻只覺得身上綿軟得厲害,撐着坑壁的手在不受控制地顫抖,她知道自己快要撐不住了……
蘇辛久久沒聽到下面的聲音,頓時意識到不對勁,心神微凜,立刻揚聲喊。
“唐知眠,繩子再放一點!”
其他圍觀的人這會兒已經緩過神來了,紛紛湊過來幫忙。唐知眠手上的繩子不夠長,他們将自己的救生繩拿出來接上,很快将蘇辛送到距離安珂不足半米的地方!
“再放!”
“快快快!接上!”
……
“別磨蹭!再放!”
距離是最難掌控的,哪怕只有小半米了,蘇辛更是格外謹慎,她并沒有什麽舍己為人的偉大精神,做出決定的那一刻,她就算好了接下來的每一步!
她現在要注意的是,等會必須和安珂準确對接,且機會只有一次!否則安珂會直接掉下去,而她也有可能在混亂中被拖下坑底!
“喂!看着我!”蘇辛将自己固定住,轉個身,和安珂面對面。
安珂渾渾噩噩地瞪着眼睛,她想和蘇辛說,她根本不稀罕她的援救……
但越到了意識模糊的瞬間,她越是忍不住想起魏岸……
她還想見到他……
她還不想死……
“救……救我……”求生的本能在這一刻爆發,安珂恍惚中看到一只纖細的手伸了過來,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将那只手用力握住!
魏岸哥……
對不起……
我還是這麽沒出息地被她救了……
明明知道她傷了你的心……
“往上拉!”蘇辛牙關緊咬,她陡然發現似乎有點高估自己了……現在的狀況是,她的左手死死握着繩索防止偏離位置,右手還要承受着和自己差不多重量的人!
如果上面不能快速将她們倆都拉上去,蘇辛懷疑自己可能真的要交代在這裏了!
“快!往上拉!”
“不行!繩子太長了!拉太慢了!”所有男生都來幫忙了,女生也緊張得注意着坑下的情況,魏襄突然在一旁大叫。
“等一下,繩子卡住了!”
蘇辛頓時一陣心寒!她眯起眼往上看,上方的繩索不知怎地被兩塊凸出的石塊纏住了,再拉扯極有可能會導致繩子被磨斷!
蘇辛想爆粗口!腳下濕滑也就算了,安珂現在甚至完全使不上勁了!她該不會真要這麽難看地死掉吧?
“唐先生!您不能下去!”
上面傳來一聲輕呼,蘇辛一愣,猛地擡頭!
一只有力的手臂伸過來将她隐隐打顫的左手腕握住!
“不怕。”男人低緩沉斂的聲音被雨聲打碎,蘇辛倏爾覺得身上所有疲憊都被安撫。
時光是個無情又多情的東西,它在指尖幾個跳躍,輕悠悠地離去,而被時光眷顧的人回身一看,卻發現曾經的一切已人非物是,萬般蹉跎,不甘成了魔咒,讓她執拗地固守着曾經的美好,不肯舍棄。
她靜靜地保持着仰頭的姿勢,望着眼前這張熟悉卻陌生的臉,輕聲問。
“唐知眠,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
不記得我們曾在暗黑的夜裏躲避最兇狠的殺戮,也不記得我這些年來給你寫的字字句句,甚至不記得我的存在,不記得那短暫濕軟的吻,不記得你和我說過,世上一切兇惡,都比不過人性堅強……
你,真的把我忘了嗎?
……
她的聲量太小,或許唐知眠聽見了,或許沒聽見,總歸是沒有作答。
蘇辛并沒有重複,她現在累得不像再多說一句。
……
唐知眠是直接攀着坑沿下來的,想帶兩人上去,自己必須先從坑裏出來,為了防止被卡住,他側過身緊緊貼着坑壁,挨着坑壁往上挪,等到坐上了坑沿上,手臂猛一使力,終于将蘇辛提了上來,蘇辛也沒掉鏈子,一直緊緊抓着安珂的手,這下子三人總算都安全上來了!
“謝天謝地!”
衆人大松一口氣,有驚無險的慶幸感在互相傳遞。
此時的雨勢正在漸漸變小,這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也因此無聲落了幕。
“安安!”魏襄撲過來抱住安珂。
蘇辛被她一撞,腳下發軟,差點跌坐在泥地裏,唐知眠皺眉将她扶住。
蘇辛回過頭,盯着同樣是一身泥濘卻不減清雅氣質的人,心下的無力感更甚。
她不再掙紮,順從地靠在他身上,嘴唇輕張,小聲罵了句:“混蛋。”
第四卷 當一切成為習慣 第32章 見了鬼了
半途而廢不是蘇辛平時的做事風格,但這次的确不能再逞能了。她的身體透支得厲害,再勉強下去只會吃苦頭。
蘇辛再是任性,也不會拿自己身體開玩笑,所以不得不在百公裏毅行活動開始的第一天,就很沒面子地被送了回來。
回程是唐知眠親自開的車,速度不快,雨中迷蒙的景物還是從眼前一晃而過,如同那些來不及去捕捉的人和事,早就在匆促的生命裏悄然離去,不留聲息。
車裏沒放音樂,因為地勢落差,山裏雨歇,市內才剛迎來陣雨。
車窗沒有打開,空調倒是開了,但溫度調得有點高,絲毫感受不到涼意。
沉悶的氣氛讓蘇辛連抱怨的力氣都沒有了,有限的空間裏光線很暗,她平躺在後座上,閉着眼休息,身體的疲憊還未散去,很快便沉沉睡着了。
車子在路口停下,唐知眠透過後視鏡,看了眼難得乖恬的女生,黑深的眸子裏靜靜流露幾分複雜思緒。
他極少和人這樣相處過,從前的二十多年,他習慣了一個人處理任何事情,不需要軟香懷抱,也不需要噓寒問暖,獨來獨往慣了,也便沒必要再去做任何改變。
而她卻是跳脫的另一種人,愛說大話、風風火火、不知體統、為所欲為……甚至偶爾還會無理取鬧。種種惡劣的行徑,說到底,其實只是個嘴硬心軟的年輕女孩。
他收回視線,修長的手指在方向盤上輕敲,直到紅燈滅了,綠燈亮起,也還未想好究竟要怎麽安排她。
一個不能置之不理的存在,成了從來無往不勝的唐先生最難以解答的題。
他放慢了車速,任由車子在下班高峰期的車隊裏緩緩而行。
後座上的人嘤咛一聲,發出迷糊的一聲呓語:“爸爸……”
唐知眠雙手握緊方向盤,一個轉彎,駛向她的公寓。
蘇樂來開門,看到平時元氣十足的姑姑,竟然也有安靜靠在別人的懷裏,像綿羊一般溫和無害的時候,忍不住大張着嘴傻站在門口。
唐知眠也沒打算解釋,抱着蘇辛徑自進了屋。
屋子裏有些亂,沙發上還堆着不少衣物,一雙粉色的拖鞋丢在一旁,茶幾上還有沒吃完的半包薯片。
蘇樂摸着下巴說:“衣服是姑姑之前收拾行李給弄的,她說男孩子不可以随便進女孩子的房間,也不可以随便碰女孩子的東西,所以我就沒管了,其他的,嘿嘿,我才五歲,有權利不做家務啦……”
小小年紀,口齒伶俐,邏輯清晰,唐知眠将蘇辛放在另一張幹淨的沙發上,不覺多看他一眼:“平時和你姑姑一起住?”
“是啊,我爸爸媽媽出去玩了,讓我跟着姑姑。”說着,蘇樂像個小大人一樣,跑進浴室擰了條毛巾出來,湊到沙發前,想給蘇辛擦擦臉。
“給我。”唐知眠拿過毛巾,垂眸看着熟睡中的蘇辛。
她睡得很沉,呼吸均勻,濃黑纖長的睫毛覆在瑩白肌膚上,如夏日裏層疊的光影。
她的确美麗得讓人不忍責備。
擡起的手又輕輕放下:“還是你來。”
蘇樂捂着嘴嘿嘿直笑:“你在害羞啊?”
唐知眠面不改色:“我不擅長。”
蘇樂:“……”
難道五歲的自己看起來很擅長照顧人嗎!
……
歐盛是在晚飯時間才趕到公寓的,他并沒有和唐知眠一起參加徒步,而是去處理另一些事情,得知唐知眠和蘇辛回了市內,便懷疑是出了事。
開門的還是蘇樂。
見到神色匆匆的歐盛,小男孩露出一絲警戒,像古代的知縣大老爺一樣,用審看犯人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找誰?”
歐盛愣了一下,彎下腰,努力擠出一絲和藹的笑容:“小朋友,我不是壞人,我是來看望你姑姑的,嗯,你姑姑現在……在家嗎?”
蘇樂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你也對我姑姑感興趣?”
“啊?”歐盛傻眼了,這問題……他要怎麽回答?
不是我感興趣,而是我家先生已經為了你的姑姑一再破例,所以作為第一把手的我不得不過來效力?以免我家不擅長照顧人的先生啊,會搞出什麽奇怪的事情來?
蘇樂沒發現歐盛的糾結,彎起眼睛笑:“我懂的啦,進來吧。”
說着,側過身給他讓出路來,還用一副老生常談的口吻勸慰道:“我先提醒你一句哦,裏面也有一個對我姑姑感興趣的,不過別怕啦,大家都可以公平競争嘛!”
這都什麽跟什麽啊,歐盛被弄糊塗了,半張着嘴好一會兒都沒理清蘇樂話裏的彎彎道道,等進了屋,眼角餘光瞥見廚房裏的一道熟悉的身影時,半張的嘴立刻變成大張了!
這這……他家先生這是在做什麽?
小小的廚間,身形修挺的男人系着粉紅圍裙,眉頭輕蹙,孤冷的氣韻分明和四周的一切格格不入,竟還熟門熟路地拿鍋取碗,洗菜燒湯……
歐盛傻站在沙發旁,喃喃自語:“見了鬼了……”
蘇樂跳上沙發拍拍他的肩膀:“別氣餒,你還有的是機會。”
歐盛抽動嘴角,沒吭聲,自覺地挑了個幹淨的地方坐着等,眼神落在躺在對面沙發上熟睡的蘇辛,心裏盤算着老夫人那邊該怎麽回話。
不過十來分鐘,廚間徐徐飄來誘人的香氣,蘇樂捂着咕咕叫的肚子,高興地歡呼:“好香啊!”
不料蘇辛的動作卻比他還快,先是鼻子皺起嗅了嗅,然後忽地睜開眼睛,一個鯉魚打挺從沙發上猛躍而起,整個人像安了馬達似的,以風一般的速度沖進廚房,作勢就要抱住熱氣騰騰的食物大快朵頤:“哇!你煮了什麽?”
唐知眠微擡手,将她擋在一臂之外,語聲淡淡:“方便面。”
翻遍廚房也只有兩包方便面勉強可以煮。
唐知眠默不作聲地垂眼看着蘇辛,她剛睡醒,一側臉頰還有壓出來的痕跡,貼在白皙的肌膚上,有些滑稽,眼睛卻是亮晶晶的。
一碗面而已,像撿了寶似的。
小心翼翼地接過托盤,勾人食欲的香味萦繞在鼻息間。雖然是方便面,卻放了火腿和青菜,蘇辛差點喜極而泣:“能吃就行!”
身後緊随而來的蘇樂也趕緊點點頭:“我姑姑只會叫外賣,我已經吃了三天全家桶了……”
第四卷 當一切成為習慣 第33章 風流債
“等你姑姑發了工資就可以去吃大餐了……”蘇辛白了他一眼,趕緊抱過碗,一路小跑回客廳,蘇樂小胳膊短腿,只好一直追在她身後提醒:“姑姑你慢點!別灑了!”
“知道啦!”
一到客廳坐下,兩人對視一眼,樂不可支地吞吞口水,很快就着一碗方便面吃得風生水起,一邊還心滿意足地發出啧啧稱贊。
坐在對面的歐盛見狀,嘴角抽動得更厲害了,這對姑侄能活到現在,真是一個奇跡。
唐知眠已經解下圍裙,取過紙巾擦了手,返身朝陽臺走去,歐盛明白過來,立刻起身跟上。
“先生,老夫人要您立刻回去一趟。”
唐知眠眉梢一擡。
歐盛不敢隐瞞:“是小小姐生病了,若藍夫人親自打電話跟幼兒園請假,不少人開始猜測您和若藍夫人的關系……”
“她倒是有恃無恐。”唐知眠背靠着欄杆,潑墨的夜色将他星燦眸光襯出濃重的深沉。
歐盛對齊若藍也沒什麽好感。一個從未掂量清楚自己份量的女人,除了賣慘之外,似乎已經沒有新的招數了。
可憐老夫人偏偏最吃她那套。
“您知道老夫人一向心軟……”
夏末的夜晚,似乎處處隐藏着躁動不甘,遠處也不知是誰家有了喜事,放起了漫天煙火。
一朵朵輕綻的煙花,轉瞬就沒入黑暗,再也無人提及。像多年以來那些被刻意遺忘和掩飾的謊言,也是這樣被層層遮掩,從此乏人問津,不見天日。
唐知眠揚眸看向客廳,溫暖的光暈灑在女生俏麗的臉上,綴亮嬌媚,是歲月不吝贈予的明朗。
他輕笑:“心軟也是該治治了。”
……
四錦園坐落在城南,依山傍水,空氣極好。倚靠的不庸山險峰高峻,山頂常年積雪,但山腳卻溫暖如春,氣候宜人,是個十分适合養老的地方。
唐家老太太秦君怡便住在這裏。
秦君怡年輕的時候最愛登山,常常說走就走,是個随性且勇敢的人。她的行程并不按部就班,有時候是跟随大部隊,有時候是獨自一人。
秦君怡遇到唐翊沉時便告訴他,她不喜歡被束縛,所以很有可能這輩子都不會結婚。
她只享受登躍頂峰時,俯覽而下的浩瀚之感,覺得天地大無邊,人之渺小猶是深刻。一生本就短暫,為什麽還要被一直婚約綁着,從而将一顆自由的心也綁住了呢?
那個年代,女子宣布自己是不婚主義者,本身就是一種讓人震驚的思想。可唐翊沉并沒有被她驚世駭俗的言論吓到,他依然默默地愛着她。既然她喜歡行走,他便就陪着她四處走,穿洋過海都沒事,只要能在一起,他可以放下唐氏的一切。
他愛她,如她愛自由。
旅程最能考驗人心和默契,秦君怡的心畢竟不是石頭長的,一場又一場的長途行走,一次又一次的攀登險峰,在無數次險象環生之後,她到底還是對這個看着斯斯文文,實則堅毅執着的男人動了心,生了情。
兩人相知相愛相伴,秦君怡原以為會就此和唐翊沉美滿幸福一生,卻在短暫的十年婚姻之後,依然只剩了她孤苦一人。
唐翊沉死在一場大地震中,懷着孩子的秦君怡選擇了活下去,光陰飛逝六十載,陰陽兩隔已成了不可避免的習慣。
其實,南國大小山岳千千萬,秦君怡哪怕用盡一生也未必能走完,卻因此養就了一顆博大憐憫之心。
自唐翊沉逝後,她一力扛起唐家的重擔。掌權以來,因為寬厚的性情贏得不少敬重。秦君怡雖然不擅生意,但品行端莊,深得人心,唐家在她手上盡管沒能更加壯大,但好歹守得住基本家業。
如果不是六年前的那場巨大變故,秦君怡這一生為唐家所做的也算是盡善盡美了。
六年前,危機四伏的唐門裏人心惶惶,眼看着搖搖欲墜,要不是唐知眠臨危受命,力挽狂瀾,後果不堪設想。
秦君怡時常揣測,如果當初唐氏熬不過去,她怕是沒有顏面下去和唐翊沉相認的。
但不知為什麽,秦君怡始終對唐知眠保持着下意識的戒心,明明是自己的嫡孫,她卻從他身上看不到熟悉的血脈親緣。
也許是離別太久的緣故,唐知眠對秦君怡從不親近,秦君怡也在挽回這段遲來的親情時,總感力不從心。
那孩子是在恨自己吧……恨她剛愎自用,将剛出生的他送往國外,也恨她這些年狠心嚴厲,對在異國他鄉生存的他不聞不問。
秦君怡偶爾也會懊悔當初的決定,更多的,是慶幸當初的選擇。如果不是這樣,唐家或許真會在六年前毀于一旦。
幸好都挺過來了,而齊若藍就是在唐家漸漸恢複元氣的時候,帶着襁褓中的唐青青出現在四錦園門口的。
“這是唐家的孩子,您看一眼,看一眼就會知道我沒有說謊!”齊若藍在大雪中瑟瑟發抖,懷中的嬰兒被冷風吹得緊縮成一團。
齊若藍說沒說謊,無人知道,匪夷所思的是,她們母女倆最終竟真被接進了四錦園。
這意味着什麽?
至少說明齊若藍懷裏的孩子和唐家确實脫不了關系!
陸陸續續的,外間有了流言蜚語,後來又成了統一的口徑……他們只敢傳言這有可能是唐家某位堂少爺欠下的風流債。
畢竟,沒人敢造唐家正主的謠,就如沒人敢把“風流”二字蓋在唐知眠身上一樣。
秦君怡老來得“孫女”,寂靜的四錦園也多了幾分生氣,她将一腔慈愛盡數送給了唐青青,連帶着對齊若藍也偏愛許多。
所以齊若藍能動多少心思,全看老太太能聽進多少。
……
S市最近雨水多,也給毅行活動增加了不少難度。
“有一組兄妹的體能數據還不錯,等這次選拔結束後會安排一次系統的體側檢查。”歐盛一邊彙報,一邊為唐知眠推開車門。
“數據彙總工作交給蘇辛。”
“是。”
遙遙的,沉默古老的大門近在眼前。
唐知眠略一停頓,便邁開長腿向前走去。
計劃外的行程,低調無聲冒雨而來,此時,人已經在廳中落座。
他生得俊雅,只是端坐着都頗有威嚴。
歐盛将雨傘遞給一旁的老傭人:“老夫人呢?”
傭人接過傘,對着唐知眠道:“先生,您來得不巧,老夫人正在誦經,您來之前她剛進的佛堂,要等上一會兒了。”
歐盛心下一突,立刻看向唐知眠。老夫人這……這是給他們來了個下馬威了?
唐知眠卻不以為然,輕呷了口熱茶,聲線不疾不徐:“小小姐退燒了嗎?”
啊?小小姐什麽時候發燒了嗎?傭人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剛想說話,遠遠地瞧着一道窈窕身影從樓梯上下來。
傭人立時醒神,眼神閃了閃,低下頭去:“呃……退、退了。”
第四卷 當一切成為習慣 第34章 沒想過
齊若藍今天特意穿了一身水藍色的長裙,裙擺如翩跹起舞的飛蝶,沿着腳踝層疊漾開,本就婀娜的身段被緊致的布料勾勒得分外誘人。
她其實還很年輕,如果說六年前還保留着二十出頭就初為人母的青澀,光陰的打磨之下,如今的她更添成熟的女性魅力。
她款款而走,像海洋裏的藍色人魚,正不遺餘力地朝着心愛的男人游來。
“若藍夫人,”歐盛下意識地上前擋在唐知眠身側,恭敬的語氣,難掩疏離,“請坐。”
這一聲語調如常,卻是實實在在的暗示。他在提醒着她,僅限于此,她齊若藍和唐知眠之間永遠要隔着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
齊若藍早就習慣了,她輕巧地越過歐盛,在唐知眠對面落座。笑若朝霞,完美的弧度挂在唇角,水漾的眼神落在沉默的男人身上,便再也沒有挪開過。
“難得你會過來,我應該早早備好你愛喝的茶。”齊若藍看了眼茶幾上正在冒熱氣的茶盞,捂着嘴低笑,“噢,還是這些老仆人比我機靈。”
“四錦園的茶是好茶。”唐知眠仿若未聞,他微彎身輕撫光滑的杯身,修長的指尖輕點,上好的瓷杯發出清脆的響聲。
他眉眼低垂,寂靜的神色看不出絲毫不悅。
那“叮……”的幾聲輕響分明是毫無實質的,齊若藍的心底卻沒來由地咯噔了一下。
四錦園的茶是好茶,但人未必。
她立刻聰明地轉移話題:“青青就是小孩子脾氣,一點頭疼感冒就嚷着不肯上學,我只好給老師打電話請假了。她現在正睡覺呢,要去看看嗎?”
“她是小孩子脾氣,你也是?”唐知眠擡起眼,黑深的眸底讓人不敢直視。
齊若藍笑了,笑容泛着悲切。
“你還是不相信我。”
不相信她有心要當個好媽媽,也不相信她是真的想留在他身邊。
不,不對,他從來就不相信任何人啊。
“當初挑了你,就是因為你足夠聰明。”
唐知眠靠向身後,長腿交疊,雙臂舒展枕在腦後,一時間褪去固有的端謹肅然,散漫慵懶的氣息渾然天成。
“我再聰明也不會知道你在想什麽。”齊若藍苦笑不已,“阿眠,你有沒有想過,青青她也許不應該只叫你叔叔?”
歐盛聽到這裏,幾乎要笑出聲來,這女人是連續劇看多了吧?
真以為先生會被這種爛俗的戲碼打動?先不說六年前,她有模有樣說的事情究竟是真是假,光就先生的自制力來說,都絕對不可能留下這種把柄。
唐知眠倒沒多大反應,他輕瞥了齊若藍一眼,肅冷嗓音透着漠然無情:“沒想過。”
“阿眠,你……”
齊若藍一下子生出一種茫然無措的感覺。
她從不知道這個男人究竟要做什麽,他擁有了一切,又好像從未在意過,他始終一個人,仿佛從不介意這樣孤獨下去。而她,卻偏要苦苦守着一個不可能,一遍遍幻想着自己終有一天會成為他心中的不可替代。
“我們母女倆在這裏住了六年了,哪怕沒有名分沒有地位都沒有關系,可是……你為什麽連多回來看看我們都做不到?”
齊若藍低聲啜泣:“阿眠,當年的事情,你真的一點都不記得了嗎?”
唐知眠眉梢微擡,眼前閃過那雙妩媚璨亮的丹鳳眼。
……唐知眠,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
蘇辛也問過他,但和齊若藍不一樣的是,蘇辛問得很輕,仿佛并不期待他的回答。
與其說是在詢問,她更像是在指責。
從見面起,她就是帶着不甘而來的,但他無法為她纾解這份不甘,便只能任由那個肆意明媚的小姑娘繼續在期望與失望中徘徊,或許最終她還是會走出一條獨特的路來。
和從前的自己一樣。
唐知眠想,蘇辛其實和他這麽像,所以他潛意識裏總會對她容忍一些,發現她和那個人的關系之後,就更加有心縱容下去。
心神收斂,唐知眠微阖眼,語氣愈發緩慢:“你确定,要将所謂的聰明花在我身上?”
這是要生氣了?
齊若藍猝然一驚,下意識地低下頭。
“我……知道了。”
“嗯。”唐知眠重新端起茶杯,細細品茶,不再言語。
齊若藍按在腿邊的手緊緊握成拳,又靜靜松開。原以為自己才是棋高一着的那方,這些年來,她一直穩居四錦園,從未讓任何女人踏入過,她使盡了法子讓老太太對她言聽計從,但卻忘記了,從頭至尾,她在唐知眠眼裏,還不如唐青青來得重要。
身上為了讨好他而挑選的長裙,在這一刻如同成了嚴酷的枷鎖,将她牢牢束縛在四錦園裏,除非死去,永不能成為日光下奪目所在。
“叔叔!”唐青青穿着可愛的卡通睡衣站在樓梯上,看到唐知眠,她忍不住揉了揉眼睛,确認沒有看花眼之後,驚喜地叫了起來!
她蹬蹬瞪地跑下來,一下子撲到唐知眠腳上,撅着嘴抱怨,“叔叔,你好幾天沒來看我了。”
唐知眠摸摸她的頭發:“忙。”
唐青青早就習慣了他的寡言少語,找了個舒适的位置靠着,自己掰着手指叨叨念着。
“好吧,你們大人總是這麽忙……唔,可是為什麽蘇樂也說自己忙呢……明明他跟我一樣都是小孩子啊……”
“蘇樂?”唐知眠有些意外。
歐盛低聲提醒:“是蘇小姐的侄子。”
“青青交朋友了。”唐知眠拍拍唐青青的腦袋,後者急忙炫耀式地直點頭:“是啊!蘇樂可厲害啦!他會做很難很難的數學題,還會打游戲,給我贏了好多好多獎品喔!”
唐知眠失笑,小孩子的喜怒單純得可愛,沒記錯的話,這兩個孩子的初遇并不愉快。
齊若藍看着唐知眠不自覺展露的溫和神色,心裏更加不舒服了,青青說的蘇樂是誰?歐盛說的蘇小姐又是誰?
到底什麽時候起,阿眠身邊已經出現她所不知道的異性了?
“交朋友是好事情,怪不得青青最近這麽喜歡玩電腦呢。”齊若藍溫柔地将唐青青的衣領整好,柔美的臉上盡是疼愛,“青青啊,你的那位蘇樂小朋友真的這麽厲害嗎?”
“當然啦!蘇樂會的東西可多啦!”唐青青一提到蘇樂,就成了一個小迷妹,很快又蔫了下來,“但是他都不愛跟我說話,打游戲也不喜歡跟我一起……”
唐青青還有一句話不敢說出來,那些游戲禮物都是她纏着蘇樂送給她的。
第四卷 當一切成為習慣 第35章 好白蓮
“阿嚏……”
公寓客廳內,蘇樂剛洗完澡,被蘇辛強制要求穿上萌萌的奶牛裝,這會兒正盤着腿抱着手機打游戲。
打得起勁呢,突然不受控制地狂打噴嚏。
“啧,看來是有人在想你。”蘇辛回複完一封加密郵件,思量着應該什麽時候開工,聽他連聲打噴嚏,便丢了一條毛毯過去,順手把室內空調降低。
“是不是那個‘米西米西’?”
蘇樂抱緊毛毯裝傻:“什麽‘米西米西’,我什麽都不知道噢!”
“那我就只能把你的游戲賬號告訴那位唐家小公主咯。”
“姑姑!”蘇樂皺着小臉,滿是嫌棄,“唐青青很煩人,我好不容易用游戲禮物把她哄住,你就別添亂啦!”
蘇辛捂住胸口:“你居然給她送禮物!是那個會冒泡泡的粉色恐龍嗎!”
她撲上去掐着蘇樂的脖子佯裝發火:“老娘上個月給你買了多少好吃的,你也沒給我送禮物!”
“你都二十多歲了,為什麽要玩我們五歲的游戲!”蘇樂被掐得直翻白眼。
蘇辛撒開手,回答得毫不臉紅:“因為我幼稚。”
“……”蘇樂決定不要搭理這個幼稚的女人。
幼稚的女人在地毯上滾了半圈,權當飯後運動。放在床上的手機突然響了,蘇樂接過來看了眼,嘟着嘴念出來:“Y?就一個字母哎……姑姑,為什麽這個人沒有名字?”
蘇辛搓着他擰成一團的小臉,唇角一勾,表情看上去流裏流氣:“大人的事,小孩子別多問。”
“別搓了,我要被搓瘦了……”
“快去睡覺。”蘇辛總算玩夠了,笑着把自家侄子趕走。
終于解放,蘇樂跐溜爬起來,一眨眼就蹦到房間門前,又扭過身沖蘇辛扮了鬼臉,而後飛快關上房門。
“臭小孩。”蘇辛笑罵一聲,低頭看了眼暗下的屏幕。
她請假的時候就該想到,那邊不可能允許她輕松度假的。果然,才休息了幾天,就來活兒了。
只是為什麽會急迫到直接打電話提醒?
蘇辛想到剛才那封密郵。
照理說,那也不過是尋常的委托任務而已,難度遠遠比不上先前的單子,還是她錯看了什麽?
細細思量片刻,蘇辛決定先去一趟花鳥市場探探究竟。
……
養花逗鳥是S市這兩年的時髦流行,尤其适合某些階層的退休老幹部,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