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螭龍軍最終還是退了兵。陳陵的軍備愈發的捉襟見肘,實在是經不起幾場這樣的交戰了。雲艾從西城樓下來時,精神有些恍惚。腦海中滿是那個人的身影,有他着戰甲站在辇車上的,也有一年前在晴川鎮他錦袍玉冠的模樣。
一幕幕虛虛實實,雲艾有些分不清。雲弈要去看北城門,收拾戰場時便下了城牆。雲艾靜靜地跟在風默後面走,直到撞上風默後背才揉着鼻子醒覺到了軍總府。風默扭頭看一眼她怔傻的模樣,什麽也沒說徑直走進議事堂。
雲艾才回過神來,就聞到一股藥香。這藥香很奇怪,不同于一般的藥味帶着苦澀與壓抑,反倒有一股劇毒蘑菇般的糜甜。天下能把藥熬成這樣的只有一家,而這家裏能出現在此處的只會有一人。
毒王金關唯一的孫輩,左毓兒。
紛紛繁繁的落英下,一襲鵝黃衣衫,一鼎青碧藥爐。雲艾轉進偏院時,看到的便是這幅景象。
她這些年來走南闖北,流連過青樓酒肆,輾轉過武會鬥場,或妩媚妖嬈,或玉純,或嬌憨恬靜,或高潔冷情、恃傲英武,有哪個模樣的美貌女子沒見過——饒是如此,卻仍被這左毓兒晃了眼。東越第一佳媛,實在不是空穴來風。
一爐藥煎好,左毓兒站起身來,不留神瞟見院子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她忙轉過身來面對雲艾,有些局促道:“你……”
“在下九堂雲艾,無意瞧見如此美人美景,一時被勾走魂魄,唐突之處還望佳人莫怪。”雲艾一臉促狹,說罷還有模有樣颌首一拜。
左毓兒想過無數次她與雲艾見面的場景,卻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種情勢。一時愣在哪裏,面上滿是飛霞,不知如何以對。
“早就與你說過雲艾是個沒臉沒皮的死丫頭,你非拿她當巾帼英雄,怎麽着,被撂了罷。”古純冷笑着從院外走進,睨了雲艾一眼,向左毓兒道:“這人不能給她好臉色,否則就是給自己找氣受。”
“師姐,”雲艾苦笑道:“不過是誇贊嫂嫂美貌,你何必如此腌臜我。”
這聲嫂嫂一出口,左毓兒面上紅暈更增一層:“沒想到叆姑娘這般頑皮。”
“她要是知道‘姑娘’二字怎麽寫,還會這般模樣?”古純依舊瞪着她,道:“你還有心在這玩鬧?流非從北城門下來,已經到了議事堂,要和你談談弓箭手的事情。”
“他回來了?”雲艾也收起滿臉的戲谑,點頭道:“正好我也想見他。”
古純又向左毓兒道:“毓兒,你可随我們同去?”
“不了。”左毓兒搖搖頭道:“傷藥尚未做完,你們先去罷,況且這行軍打仗之事我也插不上手。”
稍作別後,雲艾便随古純到議事堂。此時雲弈、尹唳、風默俱在其中讨論着什麽,見着二人前來,聲音作歇,雲弈喚道:“阿叆,你過來,我們正說到弓箭手的事。”
見着雲弈擡頭,雲艾心中頓時一驚——
先前他戴着面具還看不出來,如今才發現,他的面色竟如此詭異的蒼白!
雲弈見到雲艾驟變的神色,知曉她心中所想,安慰道:“無妨,莫要擔心。”
“沒事。”雲艾搖了搖頭,任誰都能看出她的低沉。“我只是沒想到……會這麽嚴重。”
“将軍,你确實該注意了。”風默皺眉看向他:“恕我直言,這種狀況根本撐不下來今後的陳陵。”
“莫說這些。”雲弈不願與他談論此事,淡淡打斷。轉向雲艾道:“你送來的那三千弓箭手确實骁勇且手法精湛,就是有點兒金貴。他們帶來的箭只如今已經損耗殆盡,原本我不曾擔心此事,想着就地取材造箭便可。誰知今日一試,普通的箭只竟然經不起他們的力道,若是把力道放低,則他們的準頭甚至連普通弓箭手都不如。這才曉得原來他們不只是弓與別的不同,連用的箭也是特制的。”
雲弈露出一絲苦笑:“這可難倒我了。阿叆,不知你可有什麽法子?”
雲艾沉思了一會兒,抿嘴道:“他們原先用的箭都是用犀角木做身,精煉鋼做頭。九堂向來財大氣粗,從來不在乎這些,如今讓陳陵造出來,确實太難了。”
“聽說陳陵城人有用祈福樹造梁柱和大門的習慣。”自從進門便似乎在出神的古純突然冒出無關的一句。
“是了,祈福樹!”雲弈突然拊掌而笑:“古青玉,真乃神人也!怪不得寧師伯知你是女子也要堅持為你賜字,青玉青玉,果真青華如玉!”
“雲小将軍謬贊了。”古純淺淺而笑。
其餘衆人這才反應過來,尹唳道:“是了,用來做大門和梁柱的這些都是祈福樹的中幹,木質可不比犀角木差。”
雲艾亦喜道:“師姐,我早知道你蕙質蘭心,果然半路把你劫來一點兒不差!”
“那精煉鋼怎麽辦?”風默卻覺得衆人高興太早:“陳陵現在可弄不出這東西。”
“這個我早就想過。”雲弈強壓下一陣咳嗽,道:“軍總府的鑄劍師們放不下他們的倉庫和心血,總督都跑了,他們卻一直守在陳陵城。這些鑄劍師均是一等一,可以勸說他們把儲備的生鐵加緊熔煉,或許可以達到接近精煉鋼的程度。”
雲艾猶在思索這個方案的可行性,卻聽見古純的聲音悠悠響起:“流非,你可以再大膽些。”
“什麽意思?”雲艾愕然。
“既然把主意都打到軍總府和鑄劍師身上了,不如再徹底些,把那些天玄鐵打造的精兵利刃也算計下來。”風默沉吟道:“古姑娘可是這個意思?”
“正是。”古純颌首。
“你是要把天玄鐵融了做箭頭?”雲艾驚道:“那是天玄鐵啊!而且是軍總府用天玄鐵打造的精兵!連九堂都不敢想過這樣鋪張浪費!”
“不是我,而是你們。”古純糾正道:“況且,世道如此還有什麽浪費?難道等城破之後教軍總府任由東越掠奪?”
“可是那些天玄鐵的精兵都是鑄劍師的心頭血,為此連命都不顧與我們同守陳陵城,他們不會答應的。”尹唳嘆氣道。
“不。一個真正的領導者是不會無法說服他領地上的人民放棄一堆死物的,”古純輕搖頭,看向雲弈道:“這要看流非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