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剖心.表白
阮飛雪做家教的那家人一家五口住在京城的一個胡同裏,和其他幾家人共住一個四合院。
收入在京城不算高,一家人也忙于工作,卻竭力給他們殘疾的女兒和孫女提供最好的教育和照顧。
這一家人都很好,給她的待遇也不錯,她每個星期一三五下午來,就相當于代他們照顧一下女兒和孫女了。
兩個月下來,她內向文靜的輔導對象把她視作姐姐,對她很是依戀。
京大快開學了,她沒有時間來胡同裏。家教工作結束的最後一天,阮飛雪特意留了時間和丁小月道別,又送給她一個陶埙作安慰。
阮飛雪先把自行車擡出院門放在牆邊,再踏上臺階蹲下身,勸慰不舍的丁小月:“你快回去吧,不用送啦,姐姐有空一定會來看你的。”
丁小月哭地抽抽咽咽,拉着她的手不放:“阮姐姐不要忘了我……”
“放心,不會忘的。”阮飛雪愛憐地摸摸她的頭,把她的輪椅推進去,才轉身出門。
她前腳邁出門檻,後腳就定住了,她看到胡同轉角走過來一群男生,其中還有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阮飛雪頓了會,照常邁出右腳,只是背過身,裝作正與人說話的姿态。
這些在京城胡同裏長大的男生嚣張跋扈貫了,總愛調戲作弄人,倒也沒有惡意,只是臉皮薄的女孩子容易被氣哭,殘疾的丁小月也深受其害。
以往阮飛雪在胡同裏遇到了,裝作鎮定如場,不刻意躲着反倒沒事。
丁小月疑惑地回頭看她,阮飛雪食指比在唇上,小聲解釋:“我避開外面的男生等會再走。”
一群勾肩搭背的男生從門外過去,丁小月了然地點點頭,她不陌生,那些單獨住一個四合院的男生也戲弄過她。
阮飛雪沖丁小月打了一個招呼,這才下臺階推自行車,回憶起剛才看到的人,他好像又出色了不少,在那群天生驕傲,自命不凡的男生裏,也顯得鶴立雞群。
有些人是可以用時間輕易抹去的,猶如塵土,有些人刻骨銘心,永遠不能忘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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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姐姐!”
阮飛雪推着自行車回頭看向丁小月,卻被一個男生抱了滿懷,沖擊力太大,她還退了幾步。
“張戰……”
“呦吼,張戰幹得漂亮!”
“不要慫,去開房!”
……
那群不知何時掉頭回來的男生紛紛起哄。
張戰抱着阮飛雪側頭笑罵:“都給老子滾蛋!”又低頭沖想掙開他懷抱的阮飛雪下命令:“別動。”
阮飛雪仰頭真誠地解釋:“我去看看小月。”
張戰放開她,卻仍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看着她放了自行車,安慰受到驚吓的丁小月,引得那群男生又是一陣起哄。
阮飛雪把丁小月送進去再出來,外面已經安靜了,張戰像個門神似的守在門口,生怕她跑了。
阮飛雪心酸,道:“張戰,好久不見。”你一切可好?橫流涕兮潺湲,隐思君兮陫側。
“我們找個地方聊聊吧。”張戰帶路,不時回頭看她是否跟上。
出了胡同,來到附近的一個小廣場,此時聲籁俱居寂,只有遠處不時傳來喇叭聲。
兩人沉默良久,張戰首先說話:“你來這做什麽?”
阮飛雪:“我找的兼職,來這給那個孩子補課。”
“你……你什麽時候回來京城的?”她擡眼,小心觀察他,他更高了,也更強壯了,皮膚也曬黑了不少。
“嗯,上軍校。”張戰靠在一個小看臺的階下,避開阮飛雪的上風向,抽出香煙點燃。
阮飛雪忍住對煙味的不适和眼眶的溫熱,柔聲道:“別抽啦,張戰,總歸香煙對身體不好。”
張戰卻不再聽她的話:“我還有很多不好的習慣愛好呢,你都要管?”
阮飛雪沉默不語。
“如果我戒掉煙瘾,不喝酒,不打架生事,改掉所有不好的習慣愛好,努力向你靠齊,你就會……考慮接受我嗎?”
張戰自嘲地冷笑。
努力向她靠齊……
阮飛雪咬唇抑制住動搖的心:“張戰,這些事情的決定權不應該放在外人手上,即使沒有別人的勸說,你也應該……張戰!”
張戰沖過來一把抱住她,打斷她的話:“飒飒,我最後問你一次,我只問這最後一次,你一定要認真想想才能回答,你……你是喜歡我的,對不對?”
他目光直視阮飛雪,雙手捧着她的臉,不準她移開視線。在這種直白動人的目光裏,阮飛雪沒法再違心搖頭說不。
張戰看出她的動搖,壓制住欣喜:“飒飒,即使你不接受我,我還是想再跟你說一次,我中意你,在乎你,一句話,我喜歡你。”
你呢?
“你覺得我不夠好嗎?”
阮飛雪拼命搖頭。
“你覺得我現在不喜歡你嗎?”
阮飛雪再度搖頭。
“你覺得我這一年來不夠想你嗎?”
阮飛雪還是搖頭。
張戰繼續咄咄逼人:
“你覺得你不想我嗎?”
“你覺得你能再狠下心拒絕我嗎?”
“你覺得你真的不喜歡我嗎?”
阮飛雪卻哭着說話了,字字泣血、句句誅心:“是啊,你這麽好,我怎麽會不喜歡你。可是張戰啊,我和你之間隔的,卻不是家世身份這些外界的差距,而是我們心靈和精神上的差距!”
她問他:“這兩年來,七百二十八天,亦或者更早,從我把那本《楚辭》送給你那天起,你可有讀過它,就算你沒仔細讀過,你可有打開它看過?哪怕你十天翻一頁,一天讀一行,也該翻到那一頁了啊!可是你沒有,只怕你早就把它束之高閣了吧。”
張戰呆住:“那,那又如何?我……”
阮飛雪淚眼朦胧:“要是你看過那本書,高考完的那天,你就不會來找我要一個答案,我明明早就把答案寫在了書裏,而今天,你更不至于還要來質問我對你的心意!”
阮飛雪曾經想留在省內讀大學,她不想離她的親人太遠,可最終她還是選擇了京城,只因為這兒讓她覺得離張戰更近。她想理智,卻敵不過感情這回事。
“是,你是有把我送你的禮物好好珍藏,可我希望的是,你能看到裏面我寫下的每一句對你告白的話啊。”
阮飛雪心恸:“你哪怕看到了一句,過來跟我說,我明白你的心意了,至少能證明我們之間不僅心靈是相通的,靈魂亦可以得到共鳴。至少,至少讓我有更多的信心,克服一切差距跟你在一起啊!”那本書就是證明他們有溝通可能性的橋梁。
張戰驟悟他告白失敗的原因,卻仍想挽救:“飒飒,不是,你不能就……就因為一本書就斷定我的一切!”
阮飛雪笑了,卻不是諷刺他無知的笑,那是一種仿佛陷入戀愛裏的甜蜜笑容。
她站到臺階上,視線和他處在一個水平線上:“張戰,你當初向我告白,我拒絕了你,現在,你再次和我告白,我還欠你一句回應呢。”
她的語氣溫柔而甜膩,在餘晖下緩緩傾訴自己的心意:“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沅有芷兮澧有蘭,思公子兮未敢言。風飒飒兮木蕭蕭,思公子兮徒離憂。
如果你想聽淺顯易懂的,那我也可以和你說,我心悅你,愛慕你,換言之,我喜歡你。你還想要什麽告白的話,我都還給你!”
“飒飒,你是喜歡我的!你也喜歡我!”
張戰大哭大笑,欣喜若狂地表白:“飒飒,你信我,我不會變的,我永遠不會變,我喜歡你的心會一直從始如終!”
阮飛雪流淚搖頭:“我不相信。”
張戰乞求:“你不能……不能連開始的機會都不給我……”
“你回家去吧,我也要回了。”他們之間從來都不合适,也許她命裏就不應該有一個張戰。
張戰在她身後大喊:“飒飒,你等着我,我去找那本書,我一定會證明我們是有可能的,什麽差距不同都不能阻擋了我!”
阮飛雪推着自行車走了一段路,待回頭看不到張戰時,抹去淚水,坐上自行車飛快踩動回學校。
心不同兮媒勞,恩不甚兮輕絕。
阮飛雪這樣安慰自己,卻止不住淚眼婆娑,她努力睜大眼睛看路,在穿過一個開放式社區前的花壇時,差點被一輛疾馳而過的摩托車産生的氣流帶翻。
她穩定方向急忙落腳停下,擡頭就看到那輛摩托車撞上了一個拄拐杖的老人。
等她丟了自行車跑過去時,摩托車已經迅速逃走了。
“老人家!您沒事吧?”她想扶起老人又不敢亂動,生怕給他傷上加傷。
那老人坐在地上抱着腿,“唉呦呦”亂叫,見她過來了,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不放。
“你不準走!”
“放心,我不走,你怎麽樣啊,需要我幫你叫救護車嗎?”看老人疼得直冒汗,阮飛雪拿出手機想撥打120。
不知從哪跑出來的兩女一男叫着“爸”,就把她推開了,差點把她的手機摔了。
那老人指着阮飛雪就喊:“就是她撞的我,別讓她跑了!”
阮飛雪震驚,張嘴想解釋,猝不及防其中一個中年婦女跳起來一巴掌拍過來,阮飛雪憑借她幾年的跆拳道訓練出來的身手避開了。
“不是我!”
“看你還是個學生,居然這麽狠心腸,連老人都撞!”
阮飛雪一邊躲着她的抓撓掐襲擊,一邊努力開口辯解。那幾個人卻都不聽,非要抓着她一起去醫院給他們賠錢。
阮飛雪本來想,去醫院就去醫院吧,好歹先讓受傷的老人得到治療,可看他們這副不先擔心受傷的老人,反要抓撞人嫌疑人的勢力重財模樣,心也就硬了。
“你們懷疑我也要講證據,須得報警請警察過來,才能給我定罪!”
阮飛雪滑開手機蓋想按110,那個婦女沖過來就打掉她的手機,在手機飛出去前,她卻按下了另一個號碼。
這個號碼的主人和她分開後,一路跑回家裏,一座很有年代的四合院。
他進了房間就翻箱倒櫃,到處找阮飛雪當初送給他的書。
鄭阿姨被他吸引過來,敲門進來問:“小戰,你想找什麽?”
張戰頭也不回地回答:“一本書,我在海市收藏的書,你看到了嗎?”
他想到了什麽,猛然起身問:“我們搬回京城時,你們收拾東西時把它扔了嗎?!”
鄭阿姨煥然大悟:“哦,你是說那本啊!我們搬家時,你不是還在部隊不在家嗎,我打電話過去問你,你說随便處理,我就把你書架上收藏的模型和那本書一起帶回來,放在你爸的書房裏了。”
張戰沖進書房找出來,這本書仍然嶄新,不僅是因為鄭阿姨保護的好,更重要的是因為他沒有經常翻看它。
他剛收到它時很激動,興沖沖地打開第一頁,卻只留下了他的名字,他被裏面晦澀難懂的詩辭擊退了,他看到那些“之兮也”就眼花頭疼。
他只是單純地為收到阮飛雪的禮物而高興,卻從來不在意禮物是什麽。
他會珍藏阮飛雪的禮物,卻從來都沒有領悟到她送這個禮物的內涵。
他口口聲聲談喜歡,卻從沒試着去了解她。
如果他了解她,就會明白她比他考慮得更遠,當他貪圖和她在一起的當下時,她已經在思考他們的未來。
如果他了解她,就會明白她的怯懦和謹慎,她用這麽小心翼翼的方式來表達對他的感情,又何嘗不是對他的重視呢?他卻如此粗心大意地疏忽了,讓她久久等不到他的回應。
張戰一頁一頁翻開《楚辭》,他看到,上面的好多篇目裏都有阮飛雪寫下的表白,13頁14頁25頁520頁……在空白處,阮飛雪用黑色字體寫着,許許多多他聽都沒聽過的,表達情意的優美詩詞。
他看着看着,抱頭悶哭:“飒飒,你怎麽這麽傻,明知道我是這麽笨的人啊……”還用這麽委婉的方式考驗他。
手機鈴聲驟然響起,張戰擦擦發紅的眼角,醒醒鼻腔,沒看屏幕随手接通。他聽到的卻是一陣嘈雜聲,似是有人争吵。
他定眼一看,手機屏上亮着的名字是“飒飒”,心糾着聽下去,只聽有一個尖銳的女聲說:“不用你報警,這附近就有派出所!”
另有幾個聲音附和,又夾雜着一個軟和的聲音。
張戰沒聽完,拿着手機就忘外跑,鄭阿姨在後面大聲叫他也不應。飒飒有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