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番外·續緣(一)
沈淮在夜裏突然驚醒,四下張望,卻發現一切如常。
他從書桌前遲緩地起身,看着燭火中結出的燈花,慌亂的心跳在一片寂靜中漸漸平息,意識到自己似乎又在做夢。孟舒走後,他要麽亂夢易醒,要麽根本無法入眠,早已習慣了。
沈淮從書房中走出,深黑的寒意将人包裹,遠處天穹上,流淌着細碎閃爍的星光。恰如從前在京城王府,他有時在孟舒的床前守到半夜,出門時看到的也是這般星空。
似此星辰非昨夜,如今的這個冬天,往後此生的每一個冬天,天南地北都不會再有一張病榻讓他守,他要獨自一人度過了。
次日一早出門,沈淮走在街上,遠遠望見轉角處人頭攢動,仔細一看,原來有個穿着一身白的老頭在那兒擺攤算卦,不少人擠在攤前看熱鬧。
沈淮皺起了眉,他從來不信這些,自從孟舒被算命的說過短壽易夭,他更是對這種裝神弄鬼之人充滿抵觸。
不料他沒去就山,山居然來就他。沈淮正要繞道而行,那人突然站起,穿過人群拔步朝他走來,一把捉住了他的手腕。
沈淮一驚,險些直接擡腳踢去。他的武藝不算頂好,但也不至于這樣輕易被人拿住。眼前這人方才還在數步以外,轉眼就逼到眼前。沈淮覺得古怪,手上發力想要掙開,愕然發現被捉住的力道極大,他根本動彈不得。
沈淮沉下臉,冷冷盯着眼前這個其貌不揚的白衣老頭。
老頭視若無睹,面色如常,把他的手心翻過來仔細端詳,咂舌道:“你這姻緣線本不該斷吶……”
沈淮的臉色更難看了,身上的殺氣幾乎要凝出形狀。
“哎呀,你這小子,年紀不大,氣性倒挺大。”老頭像是看夠了,忽地将他松開,又往他手裏塞了個圓碌碌的東西,“送你個梅子,種着玩兒吧。”
這最後一句是随着輕風飄進耳裏的,沈淮回神去看,街上人來人往,連一片白色的衣角都沒有。
手心裏靜靜地躺着一枚梅子,昭示着方才并非一場幻覺。
沈淮凝神打量着這小小的一枚,莫名地覺得有些眼熱,仿佛某種很深很重的心緒被牽絆在了上面。對這種來歷不明的東西應該心存防範,直接扔掉才好,他将其握在手中,卻覺得舍不得。
回到家中,沈淮在庭院裏轉了兩圈,最終找了塊空地,翻開土将梅子埋了進去。
原本以為這事暫且擱下,第二天一早,沈淮經過庭院時呆住了。
昨天動土的地方居然已經長出了一株幼苗,翠綠的葉片在朝陽下舒展,生機勃勃的,和院中的蕭瑟冬景格格不入。
再過幾日,沈淮越發覺得奇異。這梅樹長得也太快了,一天一個樣,它趕不及似的抽條發枝,仿佛在追逐過去的年歲,似乎理應在這裏紮根了很久。
半月過後,将近一人高的枝杈上冒出點點嫩紅,在北風中含苞待放。
沈淮無言地望着,半晌,輕聲說道:“怎麽偏偏是紅梅呢……”沒有人為他解答。
鮮紅的花苞逐漸綻開,吐露出淡淡清香,原本冷寂單調的庭院平添一抹風姿。
天氣愈發冷了,沈淮難得一夜無夢,天光大亮時才醒。
他推門而出,随着撲面的寒氣,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映入眼簾。低頭看去,檐外地上已經積了厚厚一層,似乎已經下了一整夜,他竟然睡得那樣沉,一點動靜也沒聽見。
沈淮在門口駐足看了一會兒,嘆出一口白霧,沒有打傘,只身走入潔白無痕的新雪中。
和往常一樣,沈淮往庭院走去。今日的梅花應當完全開好了,他這樣想着,迎着飄雪擡眼望去,卻在這一瞬,如同被一道驚雷劈中一般,怔在了原地。
沈淮覺得自己又在做夢。
本該生長着梅樹的地方,站着一個人。
這個人影他太過熟悉,熟悉到他不敢上前,不敢認出。
孟舒獨自站在雪地裏,身上披着绛紅的大氅,烏黑的發上落了輕而軟的白。
他正望着飛雪出神,聽到聲響,轉身看了過來,那雙澄澈的眼中驟然一亮,如同春風忽起,綻開一個極溫柔的笑容。
他微笑着看向沈淮,開口說道:“阿淮,下雪了。”
這聲音透過重重飛雪,倏忽穿渡漫長昏暗的時光,輕而暖,像吹出一朵明亮的雲。
緊促的心跳一下追着一下,沈淮不知自己這幾步是如何走過去的,只覺得周身一紅的孟舒在大片皚皚中格外灼眼,燙得他雙目模糊。
怎麽會有這樣真、這樣好的夢呢?
大雪紛然,沈淮踩在雪裏,腳步蹒跚,如同置身缥缈的雲頂,仿佛下一瞬就要從上跌落。
但孟舒穩穩接住了他。
孟舒牽過他的手,相貼的掌心是一樣的溫熱,又伸長手臂,指腹從眼睫下輕輕拂過,接住一滴晶亮的淚水。
沈淮遲鈍地眨眼,緊緊握住伸過來的手,終于抓住一點真實感。他望着對方,啞聲問道:“小舒?”
“嗯。”孟舒回答他,含笑的眼中泛起淚光,語氣篤定,“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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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忍住先更一部分…… 第三人稱,接正文完結章,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