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那日之後,沈淮經常到我房間獨坐,甚至會在我的床上歇下。我病重之時,夜夜夢魇難以入眠,房中會點很重的安神香,他照舊點上,也不嫌熏得頭昏。
他有時還會小聲喚我名字,我偶爾應上兩聲,甚至搭兩句話,雖然他聽不見。若是有能看見我的旁觀者,定然會覺得我和他都有病。
其他時候,衆人面前,沈淮漸漸恢複如常,不枉我死前多次旁敲側擊,示意他好好活着。
只是那張俊朗的臉上難見笑意,又或許向來如此。旁觀幾日,本便宜王妃不禁猜想,他在我面前才會經常笑。
這樣的想法不是無憑無據。
他小時候很乖,總是安安靜靜地繃着一張小臉,看了就叫人心生憐惜。
那時我父親還是禦前紅人,姑母在後宮也算得寵,那年冬天我在宮中,沈淮躲在一叢紅梅後面看我,眼睛晶亮亮的,随即沖我一笑,露出了尖尖的虎牙,門牙那裏有個小黑洞,掉了還沒長。
兄長們不親近他,我家中只有我一個獨子,我與他年歲相仿,不是手足,勝似手足。
到了念書的年紀,因為在皇子中年紀最小,沒人逼他上進,他心無旁骛地當一個富貴閑人,但他不喜歡那些纨绔做派,恰好我也喜靜,兩人還是總在一塊玩。
相熟之後就知道,我和他都沒有表面那般文靜守禮,相視一笑時總藏着一些彼此心知肚明的心眼,那時候長輩還慣着我們,偶爾惹出事來,他裝慫我狡辯,糊弄過去,下次還敢。
再後來,歷經多事之秋,他周身的氣質裹入塞外的冷冽寒風,但對着我總是和顏悅色的,展顏一笑,便恍若少年時。
照這樣下去,我雖然短命,但或許是見過他此生最多笑容的人。
我不希望這樣,但好像也沒什麽辦法。
沈淮在府中賦閑一段時間,今日天色未亮就換上朝服出門了。
當初聽說皇上給他的是一個閑職,在禮部,大抵就是因為如此,安排喪禮那般出格也沒人攔着。
金銮寶殿氣勢恢弘,頂上金珠隐現在朝霧之中,據說能驅散一切惡靈邪祟,而我好端端地飄在朝臣之中,要麽是我不夠邪,要麽就是這類說法都是騙人的。
沈淮面無表情地站在殿中,位置似乎有些靠前了,或許是身為親王的優待。
往他身後左右望去,滿朝文武裏只有幾個熟悉面孔,幾乎都是新人。倘若沒有當初變故,我也會手持笏板位列其中。
只是唏噓一下,沒有羨慕的意思。我是個務實的人,連活久一些都不敢向往,早就不去想這些凡俗之事了。
朝會結束以後,皇上點了幾名臣子留下,沈淮也在其中,這讓我有些意外。
我跟着沈淮進到後殿,看他們商讨政務,更是越發覺得不對勁。
在場的都是肱骨之臣,沈淮幾乎不說話,垂着眼手裏摸着什麽,完全置身事外,其他幾人卻頻頻用餘光掠去,似乎不肯忽視他。
沈淮也許是被看得煩了,談及西北軍事和京城官員結黨營私時講了兩句,皇上在案後贊同地點頭。
我看得呆了,禮部要管這些?
議政完畢,沈淮轉身走了,我僵在原地不動,發現兩位老臣也留了下來,神情肅然。
其中一位緩緩開口說道:“陛下,如今那人已去,王爺他沒有牽挂,難保不會生出旁的心思……”
皇上有些不悅:“朕的弟弟有什麽心思,朕自然清楚。”
見眼前兩人還想辯駁,皇上直接皺起了眉,慢條斯理地說道:“當初他将傳位诏書親自放到朕手上,二位也在場,這麽快就忘了?徐閣老,你若有閑心去揣度旁人心思,不如先管管自己的家門事。”
被點名的那位頓時面如菜色,我的臉色想必也沒好到哪裏去。
如果不是今天來這一遭,我到死都被蒙在鼓裏,以為沈淮人微言輕,大隐隐于朝。
我藏身王府,沒有外人溝通,沈淮說什麽就是什麽。左右他不會害我,我知道他有事隐瞞也不會追究,未曾想過他瞞了我這麽多。
的确,我早已不複當年模樣,他自然也不會永遠是那個無憂無慮的少年。
可我總一廂情願地以為,他應當遠離這些風雲詭谲,度過安穩自在的一生。
少年時候,沈淮面相顯嫩,又總是一派天真意氣,在他那幾個兄長之間,像混入狼群中的羊。
我時常把他當作需要關照的小輩看待,哪怕後來囿于王府養病,每次見他神色有異,也要找些話來哄他開心。
真沒想到,我才是始終被哄着的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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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就是這個調調,畢竟人都死了(
但是會有番外,好想快點寫到那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