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皇上又說道:“你能保他到今日,已是不易。他此番故去,也算得了解脫,你不要太過悲傷。”
這話說得挺誠懇,我都想跟着點頭。
沈淮卻無動于衷,開口道:“皇兄,您別再說了。”
他這幾日很少說話,此時聽起來嗓音格外幹澀,讓人想給他捧一盞茶。
皇上拿他沒辦法,擺了擺手讓他回去,臨走時又吩咐他好好歇息。
我這才有些疑惑,沈淮和他二皇兄的關系什麽時候這樣好了。
當年我在宮裏給皇子們當伴讀的時候,沈淮因為年紀最小,性格又乖順,滿座中只與我玩得來,跟二皇子更是沒打過多少照面,壓根不熟。
真是府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皇上的開解沒起作用,奔波半日,一到王府,沈淮就跟游魂一般直奔卧房而去。
我跟在他後面,快到時卻愣住了,前面是我的房間,不是他的。
沈淮腳步頓了頓,顯然也意識到了,但沒轉向,徑直往前,推開門走了進去。
我突然想起,曾經沈淮經常這般,風塵仆仆地跑到我這裏,像是剛從外面回來,就着茶和我聊天,聊的盡是些不着邊際的閑事。偶爾臉上藏了些許不虞,但他不說,我也不會問。
房中一切擺設如常,沒人進來收拾,這是沈淮吩咐的。
沈淮大概累極了,獨自坐到床邊,倚靠在床頭上。
我四處打量着舊居,突然,一片寧靜中,身後傳來沈淮微啞的聲音:“小舒。”
我一驚,下意識地轉過頭去:“阿淮?”難道他看得見我了?
卻見沈淮将腦袋埋進我躺過的床鋪裏,又喃喃念了一聲:“小舒。”
原來是在自言自語。
我上前去看他,沈淮側倚在我的床上,發冠已經歪斜,黑發如瀑,更襯得他臉色蒼白。
他的睫毛密而長,垂下時就遮去了眼中的光彩,我正默默看着,就見那眼睫微濕,一大滴晶瑩從中垂落。
我一時無措,混亂之中伸手去接,幾滴淚徑直從我的掌心穿過,砸在床鋪上洇出痕跡,我連半點溫度都沒感覺到。
沈淮的眼淚應當是滾燙的,他很少哭,上一次還是在幾年前我和他重逢的時候。
那時我已經神智昏聩,蓬頭垢面地躺在橋洞下的乞兒之間,不知皇儲之争到了何等地步,只知道孟家不是第一個犧牲品,也不會是最後一個,家仆扮作我的模樣替我去死,我僥幸偷得一命,卻重病纏身,活不長了。
前塵舊事化作厲鬼,夜夜索命,夢裏宮牆的磚縫裏都滲出血來。
唯獨慶幸的是,沈淮的母妃是個急流勇退的聰明人,在京中有變之前,讓沈淮跟着大将軍去塞外西征了。他遠在萬裏之外,風雪之中,不會染上半分髒污與血腥。
卻沒想到一夕之間,萬裏之外的人找到了我,我正發着高燒,雙眼模糊不清,聽到那人在我耳邊念我名字,才依稀分辨出是沈淮。
我以為又再做夢,卻在下一瞬被攬進溫熱的懷裏,緊接着滾燙的水滴落在我的臉上肩上,将我從昏沉夢境中一把撈了出來。
那個時候,我的手太髒了,沒有伸出去為他拭淚,如今,更是連接住眼淚都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