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師傅
「延禧攻略」白月光
十一&師傅
“郎士寧拜見皇後娘娘。”行禮的人一頭黃色卷毛頭發,深深凹陷的眼窩中藏着兩顆如紫葡萄般的眼珠,眸中閃現着真誠的光芒。
“郎學士不必如此拘謹多禮。”容音輕輕地一揚手,示意郎士寧從地上起來,“你只拱手作揖便可。”
“多謝皇後娘娘,”郎士寧低着頭,不敢直視容音作為皇後的聖顏,雖然在為皇後作畫玉像時見過皇後的容顏,可郎士寧也深知作為外臣是不可直視聖顏的。
“不知皇後娘娘來找臣有什麽事?”郎士寧臉上浮現真誠的微笑,雖然只見過這個皇後娘娘一兩次,但他十分欣賞這位皇後娘娘她身上那種優雅婉轉的東方女性的含蓄之美。
更何況,這位皇後娘娘平易近人,心地善良,端莊大方,在很多人口中心中名聲都很好。
在郎士寧看來,皇後娘娘就是東方女性的美好代表,是東方宗教中信仰的仙女,他們基督教的天使。
“聽說郎學士擅奏你們西洋樂器,不知郎學士可否教授我演奏這小提琴?”郎士寧身上平和雍容的氣度也令容音十分舒心,郎士寧已有五十歲,容音對他說話就像對待自己的長輩一樣。
“這……”郎士寧聽了吃驚,這可是他前所未聞之事,他們從遙遠的國家來,踏上這廣闊的國土,朝見東方尊貴的皇帝,就是傳授他們的宗教,領略這東方文化,可最終只能淪為宮廷的禦用畫師。
即便作為皇室禦用畫師,他也只教過皇子王爺,他從來沒有教授過一個女性,更何況是華貴雍容的清國皇後。
“郎學士不必憂心其他,我只問郎學士願做我的師傅不肯?”容音神色從容,并不患得患失,臉上帶着令人如沐春風的微笑。
“這是自然的,”郎士寧感受到容音的拜師誠意,她既未乘轎辇來擺皇後的架子,又未用尊稱,還稱呼自己為學士。
郎士寧這麽想着,他如果再不同意,就違背了他們意大利人的優良傳統,就失去了他們率真獨特的性格了。
他心中還抱着一個隐秘而偉大的幻想,皇後娘娘主動地學習他們的樂器,也能使這樂器在東方這廣闊無垠的土地上流傳吧。
“那徒弟富察容音拜見師傅。”容音聽得郎士寧允了自己的請求,拿出年少謙虛好學又純真倔強的性子來,給郎師傅行了一個誠意十足的拜師禮。
郎士寧十分欣慰,他年紀漸漸大了,故國之思也越來越濃烈,更令他遺憾的是一身的技藝無人可承,無處可傳。而今不同,若能将這些傳給這個皇後徒弟,他葬身這異國之土,也足能慰藉了。
“你先拉出調子讓我聽聽,”郎士寧撫着胡須坐下,示意徒弟拉響小提琴,想要看看這徒弟的天賦,能否傳承自己的絕學。
他話音剛落,從瞠目結舌中掙脫出來的明玉急急阻止,話語帶着少見的淩厲,“大膽,皇後娘娘怎麽能拜你為師?”
明玉的語氣雖淩厲,可偏生了一張可愛的小臉蛋減去了這訓斥的威力,郎士寧溫雅一笑,“你這小丫頭倒是奇怪,皇後娘娘怎麽不能拜我為師?”
“是……”明玉一時啞然,但很快找好了理由,“皇後娘娘一國之母,尊貴非常,怎麽能拜你為師?更何況你還是一個洋人!”
“明玉!”容音已經擺好了架勢,見明玉還喋喋不休,語中更是對郎士寧有不敬之語,不禁出言訓斥,但語氣仍溫和。
“娘娘,”明玉還欲多言,被容音一句話吓了回去。
明玉最怕的就是失去皇後娘娘,皇後娘娘再不疼她,所以當容音脫口而出,“你再多言,便叫明玉來。”
明玉雖退了回去,但眼睛紅着,怒瞪着郎士寧,顯示出她的不服氣。
容音将小提琴置于肩上,握好了琴弓,開始了不成曲的演奏,容音現在的演奏全憑心意,她的姿勢方法全是照貓畫虎,雖然不甚規範,但總算能拉出好聽的調子來。
一曲已畢,容音放下了小提琴,皆是随心所欲的演奏令她的眼眶有些濕潤。她擡眼一看,郎士寧的目光凝滞,他的目光,是遙遠的西方。
“我聽到了自由的呼吸,奔騰的聲音。”郎士寧的眼中滿是緬懷紀念,“我想起了故鄉的麥谷,遼闊的牧場,醇香的牛奶……”
“不曾想我随意拉出的調子令郎師傅如此誇贊。”容音眼眸生星光,燦爛光華,她能聽出郎士寧的真心懷念,她也想縱馬馳騁無拘無束的少女時代啊!
“曲雖在技,更在真心。”郎士寧調整了心情,認真地教導起容音來,“娘娘對這曲子傾注真心,自然能拉出感人肺腑的曲子。”
“郎師傅,漢人有個詞叫知音難覓,又有個詞叫忘年交,”容音真心感嘆,“我想,這足以形容我與郎師傅了。”
“知音,知音,”郎士寧在唇齒間反複讀着這個詞,忽然大笑,“知我者為悅音!漢人的文化博大精深,這果然是個好詞。”
“郎師傅在故鄉時也喜歡騎馬嗎?”容音想起郎士寧對他故鄉的敘述,忽然心生好奇,她真的好奇西洋,海那邊的世界。
“是啊,我們家裏的馬和你們這裏一樣,同樣桀骜不馴,但是我們那裏的馬場,草兒青青滿山遍野,馬兒可以自由自在地奔跑,舒展它的四蹄,釋放它的天性……”郎士寧年少時便來大清,一口漢語與滿語皆流利順暢,在漢語之上的造詣極深,西洋牧場叫他說得如詩如畫宛若仙境,連一旁生悶氣的明玉也聽得心馳神往。
“有機會,真要去你們西洋見識一下。”容音心生遺憾,長嘆一聲道。
可她知道,這一生,她難再出紫禁城。
有時容音也會恨上天既給她重來一次的機會,為何不讓她回到少年時代。可也只是想想,有此機會,已是上天眷顧,更遑求其他?
何況,她能舍棄弘歷,卻不能舍棄她可愛的孩兒。
容音無奈一笑,搖搖頭嘆息,如今的日子她早已滿足,她只求孩兒順利誕生,平安健康地長大,她就知足了。
“郎師傅,今年照例要木蘭秋A,我向皇上求一旨意允你同去,木蘭圍場雖與你家鄉風光不同,但別有風味,你也可自由縱馬,以解思相之苦。”容音的語氣關心,全然無施舍賞賜之感,仿佛就是家常的游玩。
郎士寧的眼眶有點濕潤,在這異國之地,很少人如此親切同他說話,同僚嫉妒他,,皇帝賞識他,奴仆尊敬他,外人懼他,視他為異類。
“郎師傅,開始今日的教學吧。”容音微微一笑,一如往初,縱然世道人心不古,縱然深受傷害,她也是一如年少時純良。
郎士寧收拾心情,拾起了一旁的樂器,開始了教學,為尊貴無比的大清皇後,他的學生,傳授西洋小提琴。
過了一個時辰,郎士寧結束了教學,對容音恭敬中參雜着和藹可親,這個學生,他可滿意得緊。
郎士寧又囑咐一番後,容音與他告別,明玉撅着嘴抱起了小提琴,跟在容音後面三步遠的位置,等出了如意館,一張小嘴連環炮似的抱怨起來,“娘娘您為什麽要拜個洋人為師,一頭的黃毛,那話怎麽說的,非我族類,其心必……”
明玉重複了“必”字好幾遍,也沒有憋出來後面的字,最後氣急,嘟哝了一句,“其心必黑!黑得比墨都黑。”
容音輕聲失笑,笑着提醒明玉,“那叫其心必異。”說完這句話後,又軟聲好語地教導明玉,“明玉你要記着,這句話既對也不對。還有話叫做是雖為我類,其心也異。”
明玉似懂非懂,琉璃般純淨的眼裏滿是疑惑,眨巴眨巴眼睛問容音,“為什麽這話既對也不對,對就是對,不對就是不對,哪裏有既對又不對的話。”
“哈,”容音忽然輕笑一聲,現今她真是懷疑明玉在這宮中是如何活下來的,果然是傻人有傻福。
容音耐心地跟明玉解釋,“這世界不是非黑即白,還有灰色,明玉你認為皇上為什麽會如此寵愛本宮?”
看着容音忽然嚴肅的臉色,明玉把下滑的小提琴往肩上靠了靠,不假思索地回答:“那當然是皇上愛娘娘啊!”
容音輕輕搖頭,“非也,如果沒有永琏這個聰慧可愛的嫡子,如果沒有本宮的賢良淑德,如果沒有本宮背後深厚高貴的富察一族,皇上他對我的愛少的可憐吶,他心底最愛的是至高權勢與天下子民。”
明玉還是不明白,似是而非道:“皇上所愛的,恰是娘娘所擁有的。”
“是啊……”容音徐徐喟嘆,她并非是個傻瓜,也不是活在童真裏的小公主,自然知道愛情不可能純粹無暇。可是,當褪去一切後,弘歷為什麽不能給予她一點真心,一點關愛呢。弘歷為什麽還要把端莊儀态放在首位?弘歷為什麽不叫她輕松自由呢?
“明玉,”容音忽然回過頭,鄭重地看着她,“當你擁有你所擁有的,你所追求的,你一定要牢牢把握,但是明玉,千萬不可以傷害其他人,尤其是真心待你的人噢。”
“嗯,”明玉堅定地點點頭,就差指天發誓了,“明玉記着娘娘的教誨。”
“明玉,明天你給郎師傅做些牛奶酪送去如意館。”容音的嘴角忽然勾起調皮的笑,往前快走了兩步朝明玉道。
明玉叫苦不疊,“娘娘,您明知我讨……不喜歡那個西洋畫畫的……”
容音合不攏嘴,歡顏仍在,勸慰着她,“你就做吧,與郎師傅相處久了,你該知道他是個有趣善良的人。”
瞧着腳步越來越雀躍幾乎要蹦起來的容音,明玉無奈嘆息,娘娘似乎越來越跳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