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蛟珠
“沒什麽大毛病。”太醫比木遠想象之中還要敷衍,随便伸了兩根指頭在度越手腕上輕輕點了不過片刻便完了事,将那軟墊随意地收回袖中,“就是染了風寒,有點發燒。我開個方子,喝兩副藥就好了。”
說完,他從另一只袖口中掏出一只毛筆一沓紙,随意地舔了舔筆尖就開始在那白紙上劃拉,洋洋灑灑寫了一整張紙半黃不黑的藥方遞給木遠。
木遠皺了皺眉,捏起那張藥方,有些嫌棄地拎在身側,道謝道:“多謝這位太醫!”
那太醫卻不承這情,理都不理木遠,轉身就走。
木遠看這太醫一眼,總覺似乎從他身上嗅到了一絲有幾分熟悉的味道,卻又極淡,很不分明,一閃而過。
他扶着度越躺好之後,忙走到門邊去看那太醫,見他臨出門之前和大皇子打了聲招呼,大皇子似乎是和他說了些什麽,他卻仍是一幅愛答不理的樣子,沒答幾句話便轉身走了。
木遠皺皺眉,沒再多想,随意地将那張藥方扔在桌上,沒有要用的打算。
“你先好好休息,要是有任何不适的記得叫我。”木遠道。
一時半會也沒法把林黎弄來,但他們現在好歹還是大皇子的太監,木遠總得去幹活。
誰料剛出門,大皇子便又找了過來。
“張太醫方才不是開了藥方,你不去太醫院取藥麽?”大皇子問道。
“正要去呢。”木遠答道。
可大皇子那微微含笑的目光投來,卻讓木遠莫名看到了一種不屬于他這個年齡的成熟,不由微微一驚,總覺他像是已經知道了什麽一般。
“張太醫是個值得信任的人。”大皇子突然開口道,“雖然他脾氣古怪,但醫術尚佳。若不是因為他那脾性,憑他的醫術也不至于時至今日還會被派來我宮中了。”
這話帶了幾分自嘲的意味,倒是聽得木遠不自在起來:“我不是信不過……”
“你們來我宮裏伺候,盡管什麽好處都撈不着,卻一直都盡心盡力沒有半分懈怠。我也沒什麽可以賞賜的,唯有母親臨終之前給我留下了一些珍珠能夠拿來借花獻佛,還希望你們不要嫌棄。之前小媛和張太醫,我都給過他們的。”他說着,從袖中掏出了一顆晶瑩剔透的珠子遞到木遠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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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遠不知大皇子這個時候說這些話是什麽意思,忙道不敢,拿了珠子正要謝恩,卻在看清手中那顆珍珠似的玩意兒之後僵在了原地。
“你……”
他震驚地看着大皇子,一時說不上話來。
大皇子沖他溫和地笑笑:“小媛總戴在身上的。那丫頭……雖然出身可憐,但心思單純的很,比很多人強多了。所以,我從來不會因為她的出身對她有什麽偏見。我對其他人也是一樣。”
木遠微驚,瞠目結舌半晌,想起方才那個太醫路過他身邊時身上散發出的那股熟悉的味道:“張太醫……”
“張太醫和小媛是同鄉。”大皇子笑道。
說完,大皇子便轉身:“你不是還要去太醫院拿藥麽?快些去吧,不要耽擱了。”
“大皇子!”木遠從身後叫住他。
兩個人三言兩語,其中包含的信息量太大,讓木遠一時難以接受,也難以相信。他想起了大皇子的母親,想起了十五年前那因為被母族連累而失寵的貴妃。
那貴妃,雖不是木氏本家女子,但也與木氏一族有些血統上的淵源。
所以說起來,大皇子其實和木遠也算沾親帶故。
他神情複雜地看向大皇子,一句話在肚子裏轉了好幾個來回才問出口:“自古天下母子連心,想來貴妃最放不下的人便是大皇子了。當年貴妃過世之時大皇子尚且年幼,想必貴妃給您留下了不少東西吧。”
大皇子笑笑,卻答非所問:“我還當木氏一族當真後繼無人,頗覺可惜。其實只要還有哪怕一個人在,也就還有希望。”
此言一出,幾乎相當于承認了木遠所有的猜想。
其實木遠早看得出來,大皇子不是那種願意安于一隅一輩子做個落魄皇子的人,否則便不會在這樣的境況下依舊一天也不倦怠自己的功課。一個原本該能錦衣玉食的皇子因為一樁莫須有的冤案被自己的親生父親嫌棄至此,做出什麽事情似乎都不奇怪。
木遠皺眉看着大皇子離開的方向,再回頭看看自己手中那顆在陽光下閃着白光的珠子,一時間心頭竟不知是何滋味。
“大皇子和你說了什麽?”度越側躺在床上問道,“我聽到你們在門外說話。”
“沒什麽,就是……”木遠看度越一眼,思量再三,還是決定全都告訴度越。
“大皇子已經知道你是妖了。”
“怎麽可能?”度越皺眉,“即便是今日我身體不适,也一直壓制着我的妖氣不曾松懈,他怎麽會發現?”
“他是除妖師後人。不過他那點血統和本事應當是不敢确認的,所以今天才借機找了太醫來察探。我猜今天那個來給你看病的太醫應當也是一只妖……一只羊妖。羊族對妖氣最是敏感,他應該是大皇子安插在太醫院的眼線。不僅太醫院,大皇子在宮中這樣的眼線應當不少。”
度越聞言,皺起了眉:“可我沒有從他身上感受到妖氣。他若是妖,如何能躲得過安廷衛的探查?”
木遠拿出了大皇子給他的那顆珠子。
“這東西叫做蛟珠,是當年除妖司一位擅長煉制各種器物的除妖師做出的半成品。原本是想要用來讓人族身上沾上妖氣,好方便一些除妖師混入妖界,誰料做出來用了好一段時間之後才發現這東西有一個缺陷——妖物若使用此物,便會隐藏起他們的妖氣。”
度越心下漸漸明了。
只聽木遠接着說道:“發現此事之後,除妖司立即将所有下放的蛟珠收回,打算改進之後再重新啓用。但是後來……改進到一半,也沒改出個什麽結果,除妖司就沒了,這東西也就一直都成了半成品。”
大皇子這蛟珠送的實在很是時候。
度越病了,他們身份特殊,必然不會信任宮中太醫。他們自己的大夫,既然沒有帶在身邊那便必然是不方便帶着。但是他們兩人都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混進宮來,多混一個人進來有什麽難的?
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那大夫不懂壓制自己的妖氣,太容易被發現。
雖然明确告訴過了木遠張太醫值得信任,但木遠肯定不可能因為這一句話就給度越亂吃藥,既然如此大皇子也便不強求,幹脆行個方便,直接給木遠一顆蛟珠,讓他去找信得過的大夫。
“他為何要向我們示好?”度越問道。
“必然是有所求。”
雖然眼下還不知這所求具體是什麽,但是猜也大概能猜得八九不離十。
木遠沒有告訴度越自己和大皇子的關系。度越可以無視人族和妖族之間的矛盾,但是除妖師和妖族之間呢?
度越既然是十五年前中毒,那麽他便大概知道是為了什麽。
狼族不可能沒有和除妖師正面交鋒過,除妖師必然曾使狼族重創。
于是他只将此事含糊蓋過,道:“我覺得大皇子像是真心想要幫我們。但即便如此,還是不能不小心。我帶着這蛟珠去找林黎,你自己當心。”
心裏放心不下度越,木遠腳程極快,片刻功夫便找來了林黎。
沒想到那個張大夫雖然看着不大靠譜,醫術居然當真不錯。
林黎看過度越,也得出了一樣的結論,只是多了一條——原本妖族不易生病,但度越因為中毒,在人界之時身體格外孱弱,這才染了風寒,高熱不退。
原本他身中寒髓之毒,就不該來人界,還偏要在人界施展妖術,這才催化了毒發。
至于張大夫給開的藥方,林黎看過,确認了那就是一張再中規中矩不過的治療風寒發熱的方子,沒什麽問題。
及至此時,木遠才終于放心給度越煎了藥,看着度越服下,順便保險起見把林黎送出了大皇子宮。
林黎察言觀色,看出木遠情緒不佳,當着度越的面不好直說,如今出了大皇子宮,才得有機會。
“那什麽,小玉姑娘,你不用太過擔心!王上那毒……這麽長時間了,一直都是這樣。找不到解藥的話,沒辦法的事情。原本就是用來防着妖物進入人界的東西,自然在人界發作的最厲害。這次的風寒并不嚴重,喝幾副湯藥下去就會沒事了。”
木遠聞言目光一淩:“你這話什麽意思?就這麽接受了這件事?他的毒有藥可解!”
林黎一愣:“不接受還有什麽辦法?說真的,王上中毒至今十五年了,我們當然知道有解藥,但是十五年都沒找到,現在還能去哪裏找?我們難道不希望王上安然無恙嗎!實在是……事到如今,只能接受。你也……不要太過傷心。”
木遠閉了閉眼睛。
方才他一時情急,說話才沖了一些。
雖然心下不高興,但是木遠也很清楚,林黎所說的話每一個字都是真的。十五年遍尋不得,恐怕不止是林黎,整個狼族除了記性不大好的鐘邁之外已經沒有誰還覺得度越還能有找到解藥的希望。
再怎樣難以接受的事情,只要時間久了,總能被接受的。他本來就不應該為了這件事情和林黎置氣。
林黎嘆一口氣,道:“小玉姑娘,我先走了。你和王上……行事千萬小心。”
“等等!”木遠突然叫住了林黎,“你之前和我提過的迷神香,做好了嗎?”
“是你上次說的那種,可以讓人什麽事情都照做,什麽問題都回答的東西嗎?我做好了,雖然還不曾試用過,但應當是沒問題的。”他一邊說着,一邊從身上摸出了一個小木盒遞給木遠,“你想用來做什麽?”
木遠收下木盒,沒有回答林黎地問題,擡眸堅定地看着他:“多謝。除此之外,我還要你幫我一個忙。”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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