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失重◎
一個晚上的熟絡, Nana總算敢朝傅雨旸玩笑了。在她的相機構畫裏,定格前,說你該陪小音拍日常vlog,
一定出圈。
傅雨旸生得盤正條順,倒不是那種精致的畫報美人, 而是有着天然的鏡頭感, 那種攫取力。
上鏡的美。
傅先生白衣黑褲,瘦削素面,卻把邊上顏色亮麗、年輕停勻的小音比下去了。
小音不滿好友這麽說, “我給你機會重新說。”
掌鏡人堅決不翻供,“鏡頭不會騙人。”
畫面定格, 男左女右,周和音歡心雀躍地挽着傅先生的臂彎, 他的這只手臂又是落袋狀,很閑散的一幕。
看到掌鏡人比手勢ok了, 傅雨旸才偏頭,垂眸看身邊人。
不言不語。今晚, 他是做東的,但實則言說不多,話語權和布局權全交給周和音了,他當着她朋友的面,私下促狹甚至蠻橫的一面,像一雙羽翼一般,全收攏起來。
眼下,他看她這一眼, 不到他肩頭的人, 仰首來彙他。
視線交織, Nana憑着鏡頭的敏感度,把這一幕不聲不響地捕捉下來了。
她端持相機,“果然,偶得才是藝術。”
傅雨旸不管她們閨蜜間的玩樂,只淡淡朝周和音說,“今晚沒有月亮。”
周和音偏頭看窗外茫茫的一切,“所以,不是‘請你坐在月明裏’。”
那晚,月亮太亮了,太高了,太圓滿了,月亮成了他們的情人。
今晚不是仲秋,沒有月亮,一切從最低處開始,從缺走到滿。周和音說,她從來沒有一刻這麽喜歡眼下的陰天。
因為,一切只會往好的一端過渡。天會亮,會晴,會無風無雨,曬幹人間,再沉淪一盤圓月。
小羅奶茶拿上來,火鍋又趁着興頭,再吃了一輪。
最後徹底擱筷子的時候,周和音簡直不相信,他們吃了這麽多。
她的肚子飽得快冒出尖了。就在她預備揉肚子的時候,春芳女士給她打視頻電話,周和音沒所謂的接了,視頻背景一隅看不出端倪,畫外音又有Nana的存在,春芳女士絲毫不起疑,只說她不到中午就飛出去了,這麽晚還不回去。
“心真是長草了。”
周和音莞爾,“因為天下雨,在朋友這裏待了一下午。”
“娜娜的朋友?”
春芳女士始終喊娜娜,周和音和Nana都沒轍,“不是。”
女兒等着老母親的追問,可是春芳女士卻沒有繼續,身邊有周學采看電視新聞的動靜,“行了,天不早了,玩玩早點回去休息,明朝還要上班的。”
周和音點頭。
挂斷前,邵春芳叮囑小音,七月半要記得回來,給你阿婆燒元寶的。
周和音稀奇,提醒媽媽出門前已經說過了,“我記得的。”
“嗯,你記得最好。”
通話挂了。七月半是下周二,工作日。傅雨旸再不稀罕這些俗事,也明白,燒紙拜祭得日上三竿白日裏頭,不作興晚上燒紙錢的。
他問她,“還得請假回去?”
周和音點頭,告訴他,每年除去清明,阿婆生忌、七月半,爸爸都會在家裏點一炷香,燒紙拜祭的。
雖說阿婆生前交代,不興這些俗禮。可是爸爸還是學着巷子裏人家的拜祭行事,最簡單化,唯一的“封建”,大概就是父女倆折一些元寶,燒給老母親了。
周學采說,老的總歸要做給小的看,燒紙錢是假的,我知道,你阿婆也收不到了。可是幾千年,都是這麽過來的,為什麽呢,因為精神不死。
惦念一個人,最後成為一抔灰,也不影響我們惦念他(她)。
再分/身乏術,一年到頭,有一時一刻想到他們,就足夠了。
小音,我是在教你,也在警醒自己。
于是,聽聞周家這一瑣碎片段,傅雨旸輕易否定了周和音的念頭,“我沒有女兒,但凡有個女兒,她要麽瞞我到底。要是這樣告訴全天下人,單單瞞了我,我堅決不會認同他們的。”
周和音張嘴要解釋所謂巧取的意義。
傅雨旸漠漠搖頭,盡管他只和周學采正經交談過一面,“小音,你信我。”
“你父親愛你的意義,此時此刻,我是說起碼此時此刻,我越不過去。”他同為男人,太懂愛子與愛情遠不能相提并論。
後者始終是一個情字,得立住,它才能成器。
愛子,是天然,本能,甚至不惜拿命去博的。
傅雨旸要周和音明白,從一開始,他就是喜歡盛在周家這個哪怕樸實無華的陶罐裏,但閃耀光輝的珍珠。
一對父母得付出多少心意與疾苦,才能把這顆珍珠養大,不蒙塵,不磋磨。
“小音,當我自私罷。我下定決心要這顆珍珠,必然一點風險不願去冒。”
“你也是傅家也好、周家也罷,唯一一個憑着自己心意長大長成的孩子。”
單憑這份獨立的心意,傅雨旸也不願折毀她。
周和音聽他這些,很不是滋味,“說來說去,你還是你的顏面更重要。”
傅雨旸擰眉,也委屈,“我甘願把自己放在你父親後頭了,還我的顏面更重要?”
“可是你不肯聽我的。”
“因為我比你更懂男人啊。傷什麽,不可以傷他們的顏面乃至尊嚴。”
“那要怎麽辦?你們都看重尊嚴,那麽,幹脆打一架吧,反正你跟老周也沒差多少,打一架吧,男人不是最服拳頭的嘛?”
傅雨旸戴着一次性PE手套,兩個人一齊在收拾桌子,順便垃圾分類。周和音這麽一說,傅雨旸即刻就笑了,“好啊,我倒要看看,你袒護誰的多!”
周和音手裏提着廚餘垃圾桶,心思不在這上頭,一時郁悶,走神,把桌上一把用過的餐紙投到桶裏去,嘴上冷淡,“我誰都不袒護,大哥跟二弟,誰打贏算誰的。”
任性的人,嘴裏毫不遮攔。
傅雨旸即刻嚴肅嘴臉,“周和音!你再說一遍。”
這裏間,模棱的關系,是某人的心病。偏任性的孩子,恃寵而驕地往他心門上撞。
周和音才不睬,丢下手裏的活計,要去和客廳閑坐的Nana他們說話,走開前,傅雨旸不答應,要她把廚餘垃圾桶裏這幾張餐紙拾出來。
“垃圾分類,人人有責。”
“是你請客,又不是我。”
周和音這麽說着,心裏倒是幾分厚顏無恥的慚愧,真是跟好人學好人,跟壞人只會學他的壞。頭一樁,就是學會了他的甩手掌櫃。
她當真傲嬌地端着桌上一盤沒吃完水果走開了,傅雨旸啧一聲,卻也拿她沒轍。
周和音邊走邊回頭,只看到傅某人一臉無奈地去替她收拾殘局,把她扔錯的紙巾全細致地擇出來了。
有人就這麽站在不遠處,等着他的視線過來。
果然,他偏頭,目光降臨,嘴裏罵罵咧咧,“不像話!”
十點出頭一點,Nana和小羅提出告辭了。
Nana悄聲跟小音說,傅先生竟然還會幹家務活,真是新聞。
周和音滿不以為然,甚至幾分驕傲而不自知,“他只是把那些碗啊碟啊鍋的,放進洗碗機裏。”
Nana橫一眼這飄飄然的人,“說你胖你還喘了。”
閨蜜之間從來不缺毒奶。Nana有必要人間清醒幾句姐妹,“情濃的時候什麽都是好的,感情也需要心機的啊,你不留心、存心,沒準過眼雲煙罷了。”
Nana提醒小音,去年從B城氣呼呼回來的事又忘了!傅雨旸其實壓根沒咋地,不過是去前女友老爹跟前談生意去了,周和音就已經氣得屁颠屁颠地回來了,“就是提醒你,人家是有前度的,感情這事很迷,其實說白了,和咱們打游戲一個道理,拉扯,就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極限拉扯。你看你媽,這個年紀了,照樣把你老爹拉扯得服服帖帖。”
女人間的私房話,你私房就算了。小羅在邊上一味清嗓子,冷眼旁觀,說你倆這大聲密謀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待到傅雨旸那頭收拾停當過來時,他們這端的閑話正好告一段落。
咳咳,大聲密謀的兩個人瞬間揭篇聊下一個話題了。小羅更是氣憤,這是把他當個擺設了。
Nana正式謝過傅雨旸的招待和紅酒,說天不早了,他們該回去了。
主人沒有客套的挽留,只是雲淡風輕地禮數,要他們路上慢點開。
周和音下午回去的時候,是開得傅雨旸的車子,來的時候,她依舊給他把車子開回來的。眼下,她說跟小羅的車子走。
說着,就去拿沙發上的包。
邊上三個人齊齊望她。
三個人三種神色地盯着周和音。
Nana表情最難懂:一股子毒閨蜜間的輕蔑,屬于,你再矯情給我看看;又有點深味待以琢磨,小妖精開竅了,即刻開始拉扯了?
周和音很無辜,她一門心思天确實不早了,今天一天也折騰得不少了,我要回家,好好睡覺,明天好好上班。有什麽,明天再說。
二一則,她确實有點想逃,就……狠知道不能留下來,留下來就是個“死”。
周和音執意要跟他們一起回去。
Nana和小羅吃瓜嘴臉,一言不發。
倒是傅雨旸,面上無妨,只說,送他們到門口。
直到玄關門口,客人陸續換回鞋,然後再三的客套話又來回了一遍,傅雨旸端正朝他們說再會,随即,開門送客。
Nana和小羅先一步邁出去,周和音最後,她壓根沒來得及開口說什麽,就只覺得脖子上一緊,有人手臂一夠,套圈圈般地套住她的脖子,當着她朋友的面,莞爾也不怕外人笑話,“我還有點事和她說,晚點送她回去,今天很開心和你們會面,有機會我們再約。姜小姐羅先生回去路上,慢點開。”
Nana這個叛徒,前幾分鐘還義正言辭地人間清醒,說什麽留心、存心,要什麽極限拉扯。
然而眼見着小音被鎖喉般地困住,只冷漠兩眼,“那什麽,小音,照片我修完發你啊。”
傅先生吟吟的笑意,目送客人。
沒等腳步聲走遠,周和音就開始跳了。沒有外人在,二人說話也開始沒有顧忌了,“我再不回去,我媽待會打電話過來,要怎麽說啊!”
“直說。”
“你自己說的,不願意冒險的。”
“我說的是不願意冒人格的險。”
“哦,不好意思,傅先生,你正被我爸質疑人格呢,你的人格已經被第三方鎖定,不能拿出來擔保了。”
傅雨旸啧一聲,眉頭全是官司,質問眼前人,“被哪個不開眼的第三方鎖住了呀?”
正經一個晚上的人,這個時候學些茶裏茶氣的口吻跟語氣,周和音狠狠啐他,一把年紀,不要學老妖精那套!
傅雨旸勒住她的腰,有必要提醒她,“你今晚第二次人身攻擊我了。”
周和音甚至想不起第一次她說什麽了,只是一挨到他,就有點喘不過氣來,生理心理都有。
她穿得針織衫下擺又短,一時被他冷手從下擺探進去,整個人氣息就全亂了,亂糟糟裏,她才想說什麽,就被他拿腳帶上門的一下“砰”給震了一跳。
有人期期艾艾地推拒他,不要,她還沒好。
“哪裏?”某人捏她的臉,玩笑地逼她說些什麽。
周和音才不聽他,搖頭掙脫他的手,随即,心神和身體俱是失重般地空。
傅雨旸不管不顧地抱她往裏走,周和音罵人,“縱欲的人沒有好下場!”
“嗯。”有人漫不經心地應着,尾音拖沓且含糊。
……
他去解她薄衫的一粒粒扣子,也把那遮掩的絲巾從她領口抽出來,氣定神閑地撐手在她耳邊,目光澄明,問她,
“認認真真再說一遍,我和你爸什麽關系?”
“沒有關系。”有人這個時候倒又識相了。
偏某人又不滿意了,一點點去貼吻她,或輕或重,看着她顫栗、吃痛。
然後任由她端詳着,去解自己的襯衫的粒粒扣子,一面解一面口出狂言,“小音,我又想聽了,你喊喊看呢!”
周和音才不理會他,她依舊惦記着要回去。
傅雨旸不依不饒,也不聽她嘴裏的委屈,指證她明明精神很好。
他說過的,絕不心疼她。也拆穿她,回回是反話,不要,輕點,全得反着聽。
周和音被他牢牢反抱着懷裏,想打人也夠不到,他半邊身壓在她肩頭以及眉眼之上,一點一點地誘哄小孩吃糖,直把那糖舔化了,涎水在上頭,窸窣裏能聽見那羞人的聲響。
身後人抵住她,沉靜執迷地要她喊喊看。騙小孩呢:喊了,我就送你回去。
慌神無主的人,逐漸被一處的感官給吞噬了所有精神與理智,或者是她吞噬了他,忙不疊的細微聲音裏,她當真喊了句什麽,自己都沒聽清。
是羞憤也是成心,成心要身後人生氣或者瘋魔。
她才一出口,傅雨旸就當真惱了,更像是蓄謀已久的一場叛亂,總之,他需要一個師出有名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