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秦慕言腳步猛地一頓, 陸雲琛被扯得慣性,險些撞到他身上去。
他摸摸鼻子,循聲往身後望去。
只見一女子身着洗得發白幹澀的黛色襦裙, 頭發随意挽起,肘間挎着一竹編菜籃子,撇着嘴,往這邊瞧着。
“阿言,你認識她?”陸雲琛看了臉色明顯不好的秦慕言, 溫聲詢問。
秦慕言抿抿嘴,尚未開腔, 倒是女子陰陽怪氣地揶揄起來。
“認識?我可是他老子娘,怎麽會不認識?怕是滿心思都惦記着他那肺痨爹去了。”
陸雲琛面露不悅,先不論這女子什麽身份, 單是這刻薄的說辭, 叫人聽了, 便心生不痛快。
“這位夫人...”
“老子娘?你算哪門子老子娘?不過就是那缺德玩意擡進門一個暖床的罷了, 也配提我小爹?”秦慕言發聲打斷陸雲琛, 扯住他衣袖的手攥得發白, 看得出來是在拼命地忍耐着。
盧雲秀沒料到這個兔崽子當着外人, 這般不給自己面子, 登時臉拉了下來。
“呦,這嫁了人了, 可真是不一樣了,從前你哪敢跟我這麽說話, 如今可倒好, 還敢反駁我了, 小沒良心的, 回門的日子不見個人影兒,都打家門口前過了,也不去看看你爹,孝敬孝敬他老人家。”
“笑話,我小爹在後山上葬着呢,我哪來的爹?石頭縫裏蹦出來的?”秦慕言諷刺道,他出嫁時就已經同秦良斷絕了父子關系,盧雲秀妄想拿秦良拿捏自己。
“你.....好你個大不敬的,竟然這般編排自個兒親爹,怪不得你爹常說你命硬,是個克爹克娘的掃把星,若不是八字生得好,怕是要砸在手裏。”盧雲秀指着秦慕言,嘴裏不幹不淨地數落着。
陸雲琛一把捂住秦慕言的耳朵,冷冷地看向盧雲秀。
盧雲秀冷不丁被他眼中的寒意吓得渾身一哆嗦,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見這人穿着雖簡單質樸,但周身散發的氣場卻不同于那些個憨實愚笨的農家子。
她臉色一變,立時滿臉堆笑地讨好道,“想必這位就是姑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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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大嬸,飯可以亂吃,人不能亂叫,誰是你姑爺呢?我同阿言剛剛去後山祭拜過岳丈了,不知道您打哪兒來了,跟誰在這亂攀親戚?”陸雲琛斂了眸中冷意,漫不經心地嗤笑道。
盧雲秀笑意僵在臉上,自己這是熱臉貼了冷屁/股,好家夥,人家不認這門子親戚。
“還有,大嬸,雖然不知道您是誰,但也無妨,我本也不在意無關人等,只是阿言是我捧在手心的心肝兒,自然是容不得他人置喙的,再讓我聽到不好聽的話....”陸雲琛雖是笑着,卻無端令人後背發毛,他頓了頓。
“倘若再讓我從你嘴裏聽到關于阿言半句不中聽的,我就把你的牙一顆一顆地掰斷。”
秦慕言耳朵被捂得結結實實,聽不清陸雲琛說了些什麽,只是見盧雲秀面色慘白,猛不丁跌坐在地上,大喘粗氣,眼中淨是恐懼。
陸雲琛反手握住他的手,拉着他面不改色地從盧雲秀面前經過,倆人雙手交握,十指交扣,掌心沁滿了汗,卻是誰也沒有想要先松開。
......
“诶...這是薜荔?”回程要經過一段山路,陸雲琛沿途挑開齊腰壟雜的灌木,意外地發現了攀附在灌木上的薜荔。
“不就是木蓮嘛。”秦慕言歪頭看了看,不以為然道,這東西,村子裏遍地都是,沒人稀罕,只有李大夫偶爾會采來當藥材。
“這可是個好東西!”陸雲琛眼前一亮,他摘下背簍,放在一旁的路邊,彎腰半蹲下,将薜荔一個個摘下來,扔在背簍裏。
秦慕言雖不知他要做什麽,但也幫着采了一大堆。
“要這種個頭小,顏色深,捏上去硬硬的才可以,軟的不行..”陸雲琛見他亂采一氣,指點道。
“這個東西能拿來做什麽?我們小時候,都是直接将它掰開,吃裏面的果實。”秦慕言對比他摘到的薜荔,将背簍裏不符合要求的都扔了出去。
“做涼粉。”陸雲琛撿起一個,将其從中間掰開,露出黃色的種子,“你看,把這些種子收集起來,晾幹,拿紗布裹住,在水裏反複揉搓,就能得到涼粉果凍了。”
又是涼粉又是果凍的,秦慕言聽不很懂,只按着他的吩咐摘了好些。
陸雲琛将摘下來的薜荔攏好,背上背簍,很自然地牽起他的手。
“回家吧,等天晴了,我給你做涼粉嘗嘗。”
密密麻麻的雨點子打落下來,倆人剛好進家門。
這雨來勢洶洶,打在屋檐上噠噠作響,濺起一層如煙的白霧,綿延不絕。
陸雲琛将院外的小推車用油布蓋好,這會兒離晚飯還有些時間,他站在檐下,朝不遠處層巒疊嶂,墨色漸變的山頭樹林望了望,自顧自地念叨着,“這天兒,沏上一壺熱茶,再搬個躺椅,就坐在這屋檐下,搖着蒲扇聽雨聲,別提得有多惬意了。”
秦慕言正坐在椅子上,收拾采摘回來的薜荔,聞言道,
“若是喜歡,改明兒讓陳岩哥幫咱們打一個,他上次給咱家做的矮凳,可結實得很呢。”
咱家?陸雲琛莞爾,回想起回來的一路,秦慕言同自己扣着手,低眉颔首,臉紅撲撲地跟在身後的羞赧模樣,兀自掩不住笑意。
秦慕言一臉茫然,不知自己哪裏說的不對,惹得這人這般笑,呆愣愣地看着他,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輕輕地抖動着。
“咳咳..”陸雲琛斂了笑,輕咳了兩聲,故作正經,“阿言,晚上想吃什麽?”
秦慕言手杵着腦袋,略一思考,
“想吃肉.....”
陸雲琛撐着油紙傘,跑了一趟村裏張屠戶家。
張屠戶早年家裏窮得叮當響,只識了些字,便不得不辍學,後來機緣巧合下,跟着一老師傅學了些殺豬宰牛的手藝,便在村子裏幹起了屠戶,這兩年雖說手頭攢了些銀錢,卻沒了當初想要讀書的勁頭,自此一直惋惜,對陸雲琛這樣的讀書人,向來高看一眼。
聽聞他要做醬豬肘,特意挑了塊皮厚筋多松軟的前肘,收錢收的相當實惠。
從張屠戶家買來的前肘,陸雲琛拿竹筷串起,在火上轉着圈的過了一遍,将浮毛燒掉,烤過的豬肘子吃起來更有韌性,一會兒炖的時候,也不容易散爛。
“需要我幫忙生火嗎?”庖屋窗戶探進來個毛茸茸的腦袋,秦慕言雙手扒着窗框,視線一直挂在肘子上。
“薜荔的種子都挖出來了?”陸雲琛将烤成金黃色的豬肘泡在冷水中,冷不丁問道。
秦慕言抿抿唇,軟聲軟氣道“還沒有呢.....那木蓮果子太多了,挖得我手都疼了。”,他皺着眉頭将兩只“爪子”伸到他面前。
“是嗎?”陸雲琛像模像樣地配合着打量了兩眼,這家夥這段時日被自己養得嬌氣,手中從前幹農活磨出的薄繭漸漸褪去,細嫩粉白的掌心由內透着一層稀淺的緋紅。
“啪..”他拿筷子尖兒輕輕一敲,秦慕言如同受驚的兔子一般,噌的一下收回手去,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眼神裏滿是震驚和譴責。
“還不趕緊進來生火,要不要吃醬肘子了?”
秦慕言輕哼一聲,癟癟嘴,前腳進了庖屋,搬出矮凳,同往常一樣,坐在竈臺前往裏續柴火。
陸雲琛在肘子棒骨處劃了一刀,扔進燒開的沸水中焯燙,趁着這會兒功夫,他将一衆調料準備好。
焯水後的豬肘表皮微微發白,泛着淺淺的粉色。
他重新起鍋燒油,撂入蔥花爆鍋,“嗤啦”一聲,濃郁的蔥香伴着細細白霧飄然而上,肆意溢開。
陸雲琛舀起一勺清水澆在其中,加入豬肘,又将大料、豆蔻、茴香等調料拿紗布裹住,一應撂入鍋裏。
“阿言,把火燒旺一點”
秦慕言聽了吩咐,朝着竈臺續了好些柴火,拿蒲扇好一通扇,旺烈炙熱的火舌卷動着鍋底,沒一會兒,鍋中清水沸騰開來。
陸雲琛撇去浮沫,悶炖了一個時辰左右,肘肉被烹煮得糜爛,輕輕一夾便與肘骨脫離開,他澆滅竈火,将豬肘盛入盤中。
秦慕言早已望穿了“秋水”,目光一路追随着醬肘子端上了桌,嬌嫩的油光閃閃,爆彈爽滑的肘肉挂着濃厚粘稠的醬紅色湯汁微微抖動,濃烈的肉味撩動着他的口欲。
“嘗嘗看味道怎麽樣?”陸雲琛将筷子遞過去。
秦慕言迫不及待地挑開油亮金黃的肉皮,露出內裏紅潤厚實的肘肉,這豬肘肥瘦适中,肥而不膩,瘦而不柴,入口一抿即化,齒間留香,就連唇上,都沾染着黏糊的肉汁。
陸雲琛烙了些薄薄的白面小餅子,他将餅子從中間切開個口子,塞進翠綠翠綠的黃瓜片,又填上肥嫩的豬肘,随即遞給秦慕言。
醬肘鹹香的湯汁浸得很透,秦慕言一口咬下去,香醇瞬間溢滿口中,爽口的黃瓜很好地緩釋了肘肉的油膩,他心無旁骛大口大口地往嘴裏填,陸雲琛看他這幅貪吃的饞貓兒模樣,不由得好笑。
“嗝”最後一口餅子入嘴,秦慕言打了個飽嗝,長舒一口氣,吃飽了!
陸雲琛吃不得油膩,淺嘗了兩塊便放了筷子,見他抹幹淨嘴,起身将碗筷疊好。
“吃飽了嗎?”
“嗯嗯!”秦慕言重重地點頭,眸中是吃飽喝好的餍足。
“休息好了嗎?”
“嗯嗯!”這埋頭一頓唏哩呼嚕,吃得他渾身熨熨帖帖。
“手還疼嗎?”
“嗯?”等等,秦慕言下意識就要點頭,猛地反應過來好像有什麽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