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他蹑手蹑腳地從炕頭上下來,拎起黛青色包袱,打開來看,裏面裝的是碎銀子和銅板,他颠了颠,約摸着六兩銀子。
陸雲琛放在自己這裏的錢,是有數的,除去修繕房子的花銷,剩下的沒有多少,這包袱裏,竟然就放了六兩。
他顫着手拆開書信,是一封和離書,陸雲琛說到做到,當真将銀錢同和離書給他準備好了。
秦慕言拿着這兩樣東西,總覺得不是個滋味兒,明明從出嫁時便盼着這一天,等了這麽久,可真拿到手裏,他反而慌張起來,心裏空落落的感覺更甚。
到底...是怎麽了。
陸雲琛推着四輪小推車慢慢悠悠地往老屋走,不曉得秦慕言醒了沒,他放在桌上的東西,也不知他看沒看到。
特地起了個大早,将原先便準備好的東西拿出來之後就溜了。
磨磨蹭蹭了大半天,這會兒回去,想必炕頭都涼了吧。
他将車停在路沿兒,自己盤腿坐在樹蔭下。
還是...晚點再回去吧。
自己穿來這異世,第一眼見到的人便是秦慕言,個子不高瘦瘦的,一雙杏眸,黑溜溜的瞧着人看。
讨巧的時候笑得眉眼彎彎,同自己撒嬌,受了欺負也不肯吃虧,假模假樣地訴苦,實則為告狀,整個一小戲精。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陸雲琛反而并不反感,有時見他下意識地靠近自己,因着被依賴而感到安心。
唉,他默默地嘆了口氣,現在想什麽都是多餘的了,秦慕言估計背着包袱都走出二裏路了吧。
他薅起一把野草,洩憤似的往遠處丢,一陣風襲過,裹着連沙帶土的,又送了回來。
“咳咳咳...”陸雲琛眯着眼睛,甩了甩腦袋,輕咳了兩聲,精粹的國罵咽回肚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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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回走的路上,一段比較陡峭的上坡,這小車,陳岩拿實木打得結實,陸雲琛推着走上兩步,就得停下來歇歇。
日頭升得更高,火辣辣的陽光打在身上,如同蒸籠一般裹挾着全身,遠處的花花草草都變得模糊起來,豆大的汗珠順着額頭淌到眼裏,痧得睜不開。
他卷起袖子想抹一把眼睛,不料汗液浸在手中一滑,推車不受控制得往下溜。
哎哎....正當他打算拿腳別住車輪,意圖力挽狂瀾時,一雙手搭了上來。
推車在阻力下穩住,陸雲琛松了口氣,這是哪來的好心人?
他扭頭一瞧,當即愣住,秦慕言身子微微前傾,兩手死死地握住車框。
“愣着幹嘛,快推上去,沒勁兒了。”
陸雲琛陡然回神,顧不上驚訝,連忙同他一起,一鼓作氣,将推車推上了坡。
倆人站在坡頂,彎着腰,手搭在膝蓋處大口喘氣。
“你..你怎麽在這?”陸雲琛喘勻氣,展顏笑道。言外之意,這家夥怎麽沒扛着包袱跑路,驚喜如同決堤的洪水,浩浩蕩蕩地湧上心尖兒。
“我...我暫時先不走了。”秦慕言手指磋磨着衣角,低頭嘀咕道。
他想了許久,在陸家的這些時日,陸雲琛照顧他良多,眼下正是他最需要人幫忙的時候,他不能這麽不講情義地一走了之,怎麽...怎麽也得等他生意步上正軌。
可不是貪圖他的瓜皮糖,大盤雞,土豆絲餅....秦慕言吸溜吸溜口水,更不是因為旁個什麽原因....
陸雲琛沒搭腔,自高而下地看着他。
秦慕言心裏忽的沒了底兒,自己這決定不走了,還不知道這人同不同意,萬一他着急讓自己離開呢,陸家二嬸還說,他有相好哩。
陸雲琛不知這小家夥眼裏為何突然慌亂起來,伸手揉了把他的腦袋。
“那就...先別走了,正巧我這缺人,留下來幫我吧,工錢給你照開,什麽時候想走了,再離開也罷。”
秦慕言聞聲擡頭看他,憋了半天,才磕磕絆絆地說出來一句話,“工..工錢就不必了”。他留下,也不是圖什麽工錢。
“要吧,不讓你白給我幹活。”陸雲琛深埋在心底的種子,驀然發了芽,歪歪扭扭小心翼翼地穿破陰霾,迎着烈日,恣意生長起來。
他拍拍秦慕言的肩膀,“走吧,小長工。”
汗津津黏膩的外衣貼在身上,偏偏這布料又不吸汗,等回了家,陸雲琛感覺自己像是被團在一個巨大的套子裏,箍得渾身都不得勁。
剛把推車推進院子裏,他便迫不及待的脫去外衣,想要洗個涼水澡,将滿身的燥意沖下去。
秦慕言瞥了一眼他随手搭在一旁發白的外袍,這幾日,得給他做兩身衣服了。
洗的舒舒坦坦的出來,肚子也餓了,陸雲琛簡簡單單煮了個陽春面。
待秦慕言沖洗完,已經端上了桌。
面條扯得極細,洋洋灑灑地散落在湯底,青碧小蔥點綴其間,雖是清湯寡面,但吃起來,湯清味鮮,倒也還算是可口。
要是能再卧個荷包蛋就好了,陸雲琛戳戳煮得軟爛的面條。
白白嫩嫩的蛋白包裹着流心的蛋黃,筷子輕輕破開外層薄膜,稠糊糊的金黃流淌出來,沾染到細面上,那滋味,真叫人上頭。
眼下光禿禿的碗裏自然沒有可以戳開流心的荷包蛋,他戳戳臉埋在碗裏的秦慕言。
“慢點吃...”
秦慕言不滿地躲開他,端起碗來,背對着他坐,稀裏嘩啦地一陣呼嚕。
“嗝~”一聲飽嗝,他幹淨碗中的湯,滿足地摸摸圓鼓鼓的肚子,沒有什麽比填飽肚子,更讓人覺得踏實的了。
“下午去鎮子上一趟吧,家裏缺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得補充一下,還有,我打算在鎮上搞一個流動的小食攤兒..”陸雲琛将自己的計劃,同秦慕言完完整整全須全尾的解釋了一番。
“你不是要考舉人嗎?怎麽要自己做生意了?”秦慕言張着嘴巴,滿臉的疑惑。
“考舉人,哪有賺錢來的快樂...”陸雲琛搓搓手,眼中難掩興奮。
他将自己要采購的東西都記了下來,洋洋灑灑地列了一大串,嗬...還真是不少,看來,小食攤兒再不開張,自己這錢包可要承受不住了。
......
這次來永安鎮上,倆人沒有閑逛的心思,拿着清單,直奔雜貨鋪。
烤餅的爐子雖然已經支起來了,但是鍋盔用的餅,還沒有着落,但面粉這東西,從村裏農戶家買才是最實在的,所以這次主要買的是各類調料。
調料在古代可不是什麽便宜的東西,但自己這南充鍋盔,少了調料,味道上可就差之千裏了。
陸雲琛咬咬牙,忍痛采購了一些。
至于辣椒,陸雲琛沒想到在這個架空的朝代,還有辣椒的存在,要知道,辣椒這玩意,可是明末才傳入中國,這麽開胃的東西,一開始竟然拿來觀賞,還真是暴殄天物。
怕古代人不吃辣,陸雲琛辣椒只敢買一點,醬香味做主打口味,麻辣作為輔助。
買完這些,剩下的就是家用的東西了,從陸老二家走得幹脆,什麽也沒帶,到了這裏,一切都得現置辦。
秦慕言從剛才開始,便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有幾次,陸雲琛招呼他,都沒有反應。
“是有什麽想要買的東西嗎?”将東西都放在背後的背簍裏,他轉到秦慕言面前,溫聲關切道。
“我看你衣服穿得很舊了,想買幾匹布料,做幾身衣服。我小爹在世時,教過我怎麽縫制衣服。”秦慕言眼睛滴溜兒轉,四處張望,借此掩飾自己的不自在。
陸雲琛低頭打量了一番自己身上的衣服,确實是有些破舊了,他捏了捏手中的銀錢,買完東西後,倒還能勻出一些來,給他和秦慕言都裁兩身衣服,這家夥還穿着嫁來那天肥大的挂不住的外衣,也該換身新衣服了。
倆人背着沉甸甸的背簍,進了一家“吉祥布莊”。
老板娘扭着腰,滿臉堆笑地迎上來,“小郎君,可是要買些布匹?”
撲面而來的脂粉味讓陸雲琛有些不适,他稍稍後退兩步,秦慕言悶着頭往前走,險些撞到他身上。
“來挑些布料裁幾身衣服。”他把少年拎到前面來,布料這東西,可就不是他的專長了。
秦慕言踱來踱去,糾結的不知道該選什麽好。
老板娘看這倆人穿衣打扮,便知不是什麽富貴人家的公子哥。
“小郎君,您瞧瞧這幾匹如何,這可是上月剛進來的麻布,摸上去質感雖硬些,但夏日裏穿着很是涼快...”
秦慕言皺眉,麻布略微粗糙了。
老板娘見他沒相中,又指着貨櫃右邊的一排,“那您在看看這苎麻布,比麻布料子,要輕薄些,還更柔軟....”
秦慕言依舊皺眉,抿嘴不言。
“這個呢?這可是上好的白疊布,只是這價格上,會比剛才的苎麻布要貴上一些。”
陸雲琛背抵在門框處,抱臂觀望,要他看,這幾匹布料能有什麽個區別,秦慕言還看了那麽些時候。
“老板娘,這苎麻布,一匹什麽價位?” 他走上前去,摸了摸布料,随口問道。
“小郎君,不瞞你們說,這苎麻布,我們家布莊的價格是最實惠的,瞧您這身量,這一匹布做兩件衣服不成問題,您若是誠心想要,一匹二百文可還行?”老板娘伸手比劃了下。
陸雲琛稍加思索,指了指貨櫃,“老板娘,這匹青色的,還有它旁邊淺色的那匹,這兩匹麻煩幫我包起來吧。”
老板娘當即利落地打包好。
“要買這麽多嗎?”秦慕言聞言楞道。
“當然,淺色那匹襯你正好,回頭做兩件外衫穿...”陸雲琛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從剛剛,他就看中了這兩個顏色,秦慕言雖有些瘦弱,但勝在相貌端正,有道是“人靠衣裝馬靠鞍”,稍加打扮,也是個正經小公子。
“哎呦,小郎君,聽你夫君的,快收下吧,你夫君眼光可真真兒是極好的。”老板娘一口一個“夫君”,砸的秦慕言暈頭轉向,他只是想給陸雲琛做兩身衣服,沒想到還有自己的份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