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6
宋祺佑醒來時,肩膀上搭個毛茸茸的腦袋,是時鐘在他懷裏,乖巧安靜,與醒着時的鋒芒畢露大不相同。他想拿手機看時間,胳膊剛一動,懷裏的人出聲了:“你醒了?”
擡胳膊的動作頓住,宋祺佑很不好意思:“把你吵醒了嗎?”
時鐘輕輕笑了一聲:“沒,我早就醒了。”
“啊?那怎麽沒叫我?餓壞了吧?”
“想多被你抱一會兒。”
一個“抱”字連接起睡前的對話,宋祺佑心又提起來,借着拿手機把自己和時鐘貼着的身子分開。時鐘不介意,仰起頭看手機微光中宋祺佑的臉,誠懇地說:“真想親你。”
沒拿穩的手機砸到了臉上。
時鐘笑,起身,坐在床沿穿鞋,得寸進尺:“距離、角度、氣氛,都很适合接吻,你真的不要試一下嗎?我的嘴唇很軟的。”
做`愛想象無能,接吻卻是極易産生畫面感的行為。宋祺佑恍然覺得眼前出現了時鐘放大的臉,臉上有時鐘溫熱的鼻息,唇碰着了時鐘據說很軟的唇。“啪嗒”一聲,燈開了,滿室光明。
穿好鞋的時鐘站在床邊,看着一只手搭在燈的開關上臉紅心虛的宋祺佑,挑眉笑:“想什麽呢?起來吧,我還要先買點衣服。”
現在剛過九點,他們睡了一個小時多。宋祺佑陪時鐘在商場裏逛着,看他買行李箱挑衣服選化妝品。時鐘與導購員毫無障礙地對話已經不能激起他心裏的波瀾了,他開始後知後覺地納悶:我剛剛睡得是不是還挺舒坦?
時鐘選裙子,導購問“是買給女朋友嗎”。時鐘笑得好看,指宋祺佑,說“幫他的情人買”。
女導購被這笑迷住,感慨“那個女孩真幸福”。時鐘沒糾正,哈哈地樂,揮手讓宋祺佑過來,指着和導購談論的那條裙子問:“這件怎麽樣?”
除了顏色不同,這些裙子對宋祺佑來說都一樣。他看不出什麽門道,只能客觀評價:“好看。”
時鐘笑着“切”了聲,讓導購去開票。
宋祺佑要付錢,時鐘卻先他一步拿出張不知道多少額度的卡遞了過去,收銀員态度殷勤。他目瞪口呆,想,時鐘不是身無分文嗎,怎麽突然腰纏萬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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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一直刷刷刷,時鐘沒給宋祺佑解釋,宋祺佑也認栽地沒問。買得心滿意足了,時鐘去洗手間換上了宋祺佑說“好看”的那條湖藍色魚尾長裙,化了淡妝。
小王子秒變人魚公主,話語卻還是王子般驕矜:“別垮着臉了,我不過白睡你半張床,又不是白睡了你。”
很自然的,餐廳服務生對時鐘用了女性稱謂。宋祺佑就懂這一點兒法語,聽懂後看着時鐘笑,總擔心他是笑裏藏刀。
時鐘看宋祺佑目光閃爍,抿一口檸檬水大方地說:“和每個把我認成女人的人解釋,‘我是男人,這是異裝癖’,才很奇怪吧。”
要麽是科技進步到發明出了人心探測器,要麽就是時鐘絕對不傻,簡直穎悟絕倫。宋祺佑猶疑地問:“你不會……介意嗎?”
“有什麽介意的。選擇了穿裙子出門,必定會遇到這樣的事,該有心理準備的。只是……”時鐘拿起餐刀對着空氣比劃了兩下,“如果我說介意,你會說什麽呢?”
刀尖鋒利,襯得宋祺佑的話像絕地求生:“那就,安慰你,讓你不要在意他們。”
晚飯也是時鐘買的單。回酒店後,時鐘臉皮沒能厚到再堅持自己無處容身。宋祺佑隔壁對面的房間都沒了,他在同一層訂了間大床房,對前臺說“大床房”時目光咬着宋祺佑,笑得暧昧。
前臺很有職業素養地保持着标準微笑,答“好的”。只有聽不懂法語的宋祺佑雲裏霧裏,老實地回笑,還覺得情況不明時,加入微笑行列是肯定是沒問題的。
太年輕。
宋祺佑幫時鐘拎新買的行頭,只拎到了門口,沒進房間。他站在樓道囑咐:“晚上關好門窗。有人敲門一定要問清楚是誰。有事打我電話。”
誰想聽這些呀,一起逛了街吃了飯,到頭來還是這些話。時鐘不太樂意,揚起音調問:“宋祺佑,你怎樣才會喜歡我呀?”
“什麽?”話題突變,被點名的宋祺佑一怔。
“我不等了,我現在就要個準話,你怎樣才會喜歡我?”時鐘不顧他的怔愣,不顧自己幾小時許下承諾現在出爾反爾,溫柔地咄咄逼人,“或者我哪兒你不滿意,我改。長相?家境?性格?還是……性別?”
性格尚不太了解,就那長相家境還能更好些嗎?宋祺佑心裏慌起來:“哎……這個……我們進房間談好嗎?在這裏影響不太好。”
“不好。什麽都不表示就想聽我說喜歡,什麽名號都不給就想進我房間,你被人倒貼的夢怎麽就那麽美呢?”
得,這毒舌,是時喻蘇親弟弟沒跑了。宋祺佑被噎得啞口無言,可又有一只手伸來拉他袖子,是小人魚洩氣地道歉:“對不起我錯了,我不是有心嗆你的。你別生我氣,別讨厭我。”
這可憐樣兒誰見了氣得起來,況且宋祺佑一開始就沒氣,他也覺得自己不給時鐘明确說法的行為很不好。他想像時喻蘇說的那樣狠心拒絕,可每次見到時鐘心就軟了,嚴厲的話一點兒說不出來,總覺得,再想想吧。
可是再想什麽呢?再想想要想些什麽嗎?
所以這不是借口,就像每學期總有幾個要挂科的學生來求情,給出各種各樣的理由闡述為什麽超過一半的作業沒交,為什麽期末考差了,自己會對他們說,“這些都不是你們挂科的借口”。宋祺佑覺得自己不能用“需要想清楚”的借口吊人胃口,何況最關鍵的,時鐘說,他不等了。
宋祺佑鎮靜下來,慢慢地開口:“我沒生氣。那個,之前那個,不滿的問題……”
時鐘突然脊背發涼:“我不想知……”
“……性別吧。”
懸而未決與快刀斬亂麻哪個更令人恐懼,沒說完“我不想知道了”的時鐘分不出來。大腦一片“嗡嗡”雜音,這下他真像小人魚了,失了聲,用剛擁有的雙腿跳了一整支舞,摧心刺骨。
“時鐘?”
被喚回聲音,聲音卻不成調,時鐘的每一個字都痛:“我不像女人嗎?我還不夠像女人嗎?除了脫掉衣服有個把兒?”
這話粗俗得不像他說的,宋祺佑依舊混亂地堅持:“這不一樣。”
“我去做變性手術,這一樣了嗎?”
宋祺佑驚駭:“你瘋了!”
時鐘目光空洞:“我錯了。”
宋祺佑以為他指的是,不該一氣之下說出做變性手術這種話。
不過才幾分鐘,宋祺佑見證了時鐘從生動變得死氣沉沉。他太不忍心了,試圖挽救些什麽:“時鐘,你看,我們才認識不到一個月……”
“你不喜歡我是因為認識不到一個月嗎?還是因為我是男人?這個很重要,你不能亂說。”
唉。
像那次問能不能跟着去食堂吃飯一樣,話裏全是小心翼翼。宋祺佑不想做故事裏的反派,肯定地回複:“是因為認識不到一個月。”
時鐘呆滞了會兒,然後笑了,笑得很小心、很短促,好像嘴角再多翹起一點點,美好的話就會被收回。他分清了,過分絕望時,懸而未決簡直美妙。
宋祺佑的報告在第一天上午,十分鐘左右。報告內容詳實,宋祺佑意氣風發,慷慨激昂,對比起來,縮在被子裏的時鐘顯得頹喪極了。他沒再惹是生非,安靜地待在自己房間。
會議期間,中午有盒飯,晚上有更正式的晚宴,但宋祺佑兩天都回了酒店和時鐘一起吃中飯晚飯,可時鐘并未因此提起興致。宋祺佑看他萎靡不振,很不安地問,“你還好嗎”,時鐘每次都無力地笑一下,說,“我在想事情”。
第三天,時鐘安靜地早起跟宋祺佑去機場,安靜地坐經濟艙,安靜地回到自己家。趾高氣揚的少爺突變“不肯輕易多說一句話”的黛玉,宋祺佑有點不習慣,在時家門口和時鐘揮揮手說再見時,竟有些惆悵。
時鐘沒有回頭。
因宋祺佑準備會議,鄧簡許久沒做彙報。宋祺佑一回來他就往辦公室蹿,把自己這段時間的想法傾倒而出。
宋祺佑挺喜歡鄧簡的。別的學生面對老師都拘謹,鄧簡卻很自然,又不至忽略禮數,相處着很輕松,有利于事情推進。并且鄧簡不玻璃心,宋祺佑偶爾指責他幾句也沒有關系。
彙報作到一半,敲門聲響。鄧簡正在小白板上寫公式,拿着油性筆去開了門,看到是時鐘,側過身子對宋祺佑喊:“宋老師,是學姐。”
宋祺佑想自己沒帶女研究生啊,結果看到時鐘穿着條看起來很舊也不太合身的裙子站門口。他沒想到上次不歡而散後,能這麽快再見到他,“蹭”地站起來,帶着椅子發出很大聲響。
“進來吧,先坐。咳……鄧簡,你繼續。”
“宋老師,要不您先忙,我下次再來?您把接下去要做的事和我說一下就行。”
宋祺佑看時鐘一眼,時鐘在輕輕搖頭,他便收回目光對鄧簡說:“沒事,你繼續吧,我這邊不着急。”
鄧簡也看時鐘一眼,撓了撓後腦勺:“那我繼續講了,如果有錯,還麻煩宋老師指出。”
宋祺佑看他突然別別扭扭的,又說了句“沒事,你講你的”安他的心。可看他依舊別扭着,擡筆前快速地瞥了一眼時鐘,他才反應過來,又氣又好笑:“你專心一點!”
鄧簡被看穿,索性放飛自我:“這不學姐在我緊張嗎!”
宋祺佑頓覺槽多無口,心裏也不太舒服,只想得到待會兒要給鄧簡一篇難幾個水平的文獻,看他還有沒有心思緊張別的。
倒是時鐘看不下去鄧簡和宋祺佑你一言我一語,懷着鄧簡能誤會點什麽的希望,溫溫柔柔地告訴他自己和宋祺佑關系有多近:
“其實我不是學姐。我哥哥是宋老師的大學室友,我有幸能算是宋老師的朋友吧。”
誤沒誤會沒人知道,但鄧簡真實地感興趣了:“哇!那那那,聽說宋老師大學時成績賊好賊好,發過好幾篇論文,是真的嗎?”
“是真的。”
“你……”被抛棄的主角宋祺佑脫口就要問時鐘怎麽知道的,想起鄧簡還在,這話不妥,轉了個兒彎對鄧簡說,“你下午沒課了嗎?不趕緊彙報在這兒聊什麽八卦。”
這樣都不對自己說句話嗎?時鐘惱了,心裏越惱面上越笑得好看,幫腔道:“勞逸結合嘛,學習也不在這一下。”
鄧簡知道宋祺佑不會訓自己,又實在好奇,就也鼓起勇氣沒遵師命,繼續聽時鐘說:“我第一次見到宋老師是05年秋天,他來我家找我哥的時候。那時宋老師剛大四,已經在國際學術會議上作過報告了,特別厲害。
“你知道宋老師是Duncan教授的博士生嗎?就是那個除了諾獎外大獎小獎拿了個遍的Duncan。我那時就聽我哥說,宋老師是在那個學術會議上被Duncan教授看中,欽點去M大的。
“我一直以為宋老師會接着讀博後,沒想到畢業後直接回S大教書了。不過都是在學界啦,也差不多。願意投身科研,想想就很令人敬佩。”
沉迷八卦的鄧簡瘋狂點頭附議。宋祺佑聽着那些古早故事臉發燙,不看時鐘,只批評鄧簡:“你還聽入迷了?我在M大讀的博,給你講故事的人在M大讀的天體物理本科,你估計一下,自己能申到M大嗎?”
“卧……”鄧簡驚了,強咬下“槽”字,“我去。學姐,不是,啊也算是學姐,學姐你本科M大天文物理啊?這麽學霸?”
其實時鐘去M大讀本科有時父的幫助,但他自己也付出了很多努力,學霸的名號還是可以擔一擔。只是學霸時心碎了,同為學霸,學霸宋為什麽一句話都不肯和自己說呢。
學霸宋心裏一池靜水被回憶的小石子擾得滿是漣漪,他完全想不起來自己曾見過時鐘,現下只想問個清楚。也不管文獻難易了,他從桌上随便翻了篇厚的丢給鄧簡:“今天的彙報就算了,我看你也沒什麽心思。回去把這篇文獻看了,下次來把這次剩下的和新文獻的報告一起作了。”
宋祺佑的态度沒有往常客氣,鄧簡很委屈:我不是M大的就不是呗,你們M大的搞學校歧視怎麽地。
辦公室就剩時鐘和宋祺佑時,兩人争着要開口,時鐘搶先了一步,聲音婉轉,唱歌似的:
“我一直不願拿時間作籌碼,可你太麻煩,愛也太麻煩了,我想了想,還是決定卑劣。你之前說不喜歡我是因為認識不到一個月,現在不止一個月了,是八年。”
作者有話要說: 一個犯規的作話:
覺得今天作到看不下去的小天使請務必堅持到明天!明天超甜!堅持到明天覺得不喜歡再棄文也不遲呀!(垂死掙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