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4
總是這樣,一個人走了,另一個原本想走的人好像就不該走了。
宋祺佑在原地等了十五分鐘,背景音越來越鬧,炸裂蒼穹的氣勢。十五分鐘不見人影,他給時鐘發了條“你還好嗎?我先走了”的微信,離開了這是非之地。
路上宋祺佑想,時鐘大概是對自己推脫他喝醉了感到不滿,遂斷然離開。但時鐘也太随心所欲了,招呼都不打,碰上自己還好,碰上別人,這朋友大概是做不成了。
滿是長輩的憂心忡忡。
不過看到時鐘微信友好地回複“對不起,剛剛有點不舒服”,宋祺佑也不再深思,噼裏啪啦打字,“多喝熱水,早點休息”。打完盯屏幕老半天也沒盯來一個“謝謝”,他搖搖頭,想了想給時喻蘇撥了個電話。
“喂?”
“祺佑?喂……诶你們幾個把酒他媽的給我放下,我沒回來之前他媽的不準動,小賀幫我盯着他們……喂?祺佑,什麽事啊大晚上的……”
宋祺佑估摸着自己打擾了資本家的夜生活。不過電話都打了,他還是準備随便說幾句:“我最近見了你弟兩面。”
“我弟?時鐘?”
電話那邊喧嚣遠了,時喻蘇大概去了僻靜地方。宋祺佑沒懂他的疑問,自然地答:“是啊。怎麽了?”
時喻蘇卻不太自然:“你們偶然碰見還是……不會是你約的他吧?”
“當然不是。第一次在S大,他來找朋友,我正好碰見;第二次他邀我去他的酒吧。”
時喻蘇沉默了會兒,簡潔明了地說:“離他遠點。”
“什麽?”
“你耳朵裏塞黃油了?我說離他遠點!”
宋祺佑莫名其妙:“我聽見了啊。正常人聽到這種要求都會發出疑問尋求解釋吧?”
Advertisement
“他腦子有問題,這個解釋夠了嗎?”
宋祺佑一愣:“你是指智力還是……?我看他智力挺正……”
時喻蘇暴躁地打斷:“你能想到的一切問題!”
不會吧。
宋祺佑心裏不服,幾次相處下來,時鐘确實有些被慣壞的富家子毛病,但絕沒有時喻蘇說得那麽誇張,總體來說還是非常有教養的。他想反駁,時喻蘇問了句:“他有沒有什麽奇怪的行為,或者對你說過奇怪的話?”
反駁的氣焰瞬間消了,宋祺佑不情願地想起今晚時鐘确實有些異樣的表現,以及那句被自己刻意忽視的“你喜歡女人還是男人”,弱弱地說:“沒有……”
時喻蘇沒注意到他的弱下去的語氣,暴躁三連:“反正他說的話你都不要信!什麽去S大找朋友,他有個屁朋友!離他遠點,不知道他又想搞什麽幺蛾子!”
宋祺佑原本只是出于友情想對時喻蘇随便說一下與他親弟弟的相處,像坐地鐵碰見了二姨回家和老媽電話唠嗑也會提一嘴“今天碰見了二姨”,重點在“随便”,沒曾想意外獲得驚天信息。經時喻蘇這麽點撥,他回憶着這段時間的事,覺得時鐘這也奇怪,那也不對勁,好像在預謀着什麽,又好像沒有惡意。
啊——普通社交為什麽和刑偵案件一樣難,社交對象還是自己熟到爛的好友的親弟弟。
宋祺佑比較了下和雙時的親疏關系,還是采納了時喻蘇的建議。往常時鐘發微信說點什麽他都會回“好的”、“嗯”,現在都只回“好”、“哦”。
時鐘好像不太滿意這樣的疏遠啊。國慶假期結束後,宋祺佑看着坐在教室第一排的時鐘無奈地想。
之前宋祺佑在猙獰的音樂中等時鐘時,時鐘蹲在吧臺後,抱着膝蓋拿着枚小鏡子照啊照,發現口紅還是沒塗好。
迷亂的燈光下,昂貴美豔的後裙擺拖到地上,像盛極一時的家族最終令人唏噓地落魄。時鐘心酸地生出些關于“以後”的妄想:若站在以後回憶今天,能否擁有,“宋祺佑大概是不喜歡我沒塗好的口紅”,的不卑微。
他總是要在迷宮裏不斷追尋那個存在性不明的“以後”的。
直到迷宮坍塌,那便埋他。
這會兒,時鐘踩着上課鈴進教室,所有來上課的學生都看到了,一個高挑的女生穿着說是上衣略長、說是連衣裙過短的衛衣裙,從容地走到第一排的空位坐下,裙上的蝴蝶結如蝴蝶翩翩。好多男生幾分鐘都沒緩過神:尼瑪全是腿啊!
物院的女生少,這會兒冒出個小仙女,估摸着自己身高達标的男生競相蠢蠢欲動,目光由講臺挪至第一排,筆記變成了小紙條。更有甚者,對自己的投擲能力十分自信,角度選好力道得當,寫滿少年熱烈話語的紙團就砸到了宋祺佑。
宋祺佑早注意到了課堂的騷動,奈何騷動牽扯到時鐘。他知道時鐘不是旁聽生,可其他人不知道,讓他離開教室不合情理。況且時鐘沒做什麽,只是太好看了。
宋祺佑邊在黑板上抄公式邊難得地走神,突然被什麽東西砸中,恍然覺得是走神的懲罰。結果不是懲罰,是悸動的少年心,他哭笑不得:
“怎麽還把學校當婚介所了?這個認知很危險啊。”
鑒于宋祺佑沒公布紙團主人,也沒念紙團內容,全體思緒飄忽的男生一同中槍,哄笑聲少了許多主力。宋祺佑無奈地看時鐘一眼,是“看你做的好事”的無力責備,時鐘卻坦蕩蕩地眨着眼睛,好像在回應:宋老師我什麽都沒做,我一直在好好聽課。
坦蕩蕩的時鐘和酒吧夜晚的時鐘一樣,不是“時喻蘇的弟弟”,不是“追求自我的少年”,是另一種形象,尖銳,懷有敵意,赤裸裸宣示有過的乖巧都是僞裝。宋祺佑感到陌生。他和時喻蘇一樣,不知道時鐘想做什麽。
有過一次鬧劇後,大家都安分了許多。下課鈴響,宋祺佑看時鐘還坐那兒,正不知要不要打招呼,鄧簡杆兒似的從教室外蹦跶了進來。
“宋老師,您前天給我的文獻我看完了,想找您讨論一下。我昨天忘給您發郵件預約了,不知道您現在有沒有時間?”
宋祺佑不想時鐘的事了,目光移到鄧簡臉上:“這麽快!”
“嘿嘿。”鄧簡撓撓頭,“覺得有意思,就熬夜看完了。”
“你待會兒沒課是嗎?去辦公室吧,我有空。”
時鐘眼巴巴地看着宋祺佑與一不知道眼睛睜沒睜開的男生并肩走了,還是情投意合的樣子,委屈到報警。偏還有莫名其妙的人湊上來要微信,他心情大壞,吼了聲:“滾!”
“哎你這人……”
被吼的男生要讨說法,被其他男生拉開了,只好嘴裏嘟囔着“得,好男不和女鬥”。其他因旖旎想法留下來的男生也都作鳥獸散,偌大的教室很快空了,剩時鐘一個人,孤零零的。
時鐘穩定好情緒,起身去洗手間把妝卸了,回憶了下宋祺佑身邊的男生模樣,把眉描粗了些,又眯上眼睛強行使其顯小。出洗手間時迎面遇上個男生,好像把人吓着了,他撇撇嘴,沒管。
宋祺佑是真沒想到鄧簡不到兩天能把那篇文獻看完,并且對文獻裏重要的點把握得很好。他越聊越舒暢,還和鄧簡讨論了幾個文獻外的問題,最後繼續給鄧簡分配任務,鼓勵地拍了拍他的肩:
“我就不給你規定時間了,把文章看完就可以來找我。不過別熬夜了,身體是革命的本錢,要做出成果,身體好也很重要。”
鄧簡連連說是,大大咧咧地和宋祺佑說再見。宋祺佑把他送出辦公室,門一開,時鐘站在門外。
“宋老師您好,打擾了,我有幾個問題想請教您,不知道您有沒有空。”
鄧簡一陣恍惚,這個人也忘了發郵件預約時間嗎?不過宋老師沒說什麽就讓她進去了,大概是很熟的學生吧。
宋祺佑快速地放行時鐘純粹是不想被人看見,以免生出是非。門關好後松口氣,他這才面對時鐘,覺得時鐘有哪裏不一樣了,但又說不出來。
“你喜歡你的那個學生嗎?”時鐘突然開口。
“什麽?”
“就剛剛出去那個,你喜歡他嗎?”
“喜歡啊。”宋祺佑不明所以,他帶的學生他當然喜歡。
“是你之前和我說過的那個适合做科研的男生嗎?”
宋祺佑回憶了下:“是他。”還興奮呢,“我發現他真的有天賦!”
時鐘垂下頭,很沮喪的樣子。宋祺佑緩下興奮勁兒,問:“找我有什麽事嗎?”
“想約您吃個午飯,不知道您是否願意。”
人前還能理解,可這兒就他們兩人,時鐘用敬稱顯得怪怪的。宋祺佑皺着眉想起了時喻蘇的警告,在時喻蘇和時鐘的天平兩端掙紮。可看到時鐘領口袖口的蝴蝶結,想起時鐘委屈地控訴很多人因為他穿女裝疏遠他,他咬牙做了選擇:
“差不多是午飯的點了。走吧。”
宋祺佑扒拉着手機找S大附近的高檔餐廳,結果出北門左轉,時鐘欽定了家平民小炒。這家小炒能在這樣的地段存活完全是因為學生們的支持,味道好價格公道,不少學生吃厭了食堂就會來換換口味,宋祺佑有時也會來。
可菜單上沒有雞胸`脯肉也沒有蔬菜沙拉,宋祺佑不放心地看時鐘點着油炸裏脊、紅燒肉、幹鍋包菜,總覺得他待會兒不會動筷子。
宋祺佑猜的到政策時鐘就有對策,他挑着幹鍋包菜裏不那麽油的菜葉子,狀似無意地說:“其實我本科學的也是物理。”
“真的嗎?”宋祺佑的注意力果然被轉移,沒再管時鐘有沒有吃菜,“我聽你哥說過,你本科是M大?”
“是的。”
“我博士在那兒讀的,不過我們那會兒不認識。你學的什麽方向?”
時鐘眺起眼睛看宋祺佑,賣弄着:“Consider again that dot. That’s here. That’s home. That’s us. On it……”
是卡爾薩根關于“暗淡藍點”的一段話,非常振奮人心。宋祺佑激動地問:“你學天體物理?”
時鐘點點頭。
“我專業方向是量子力學,現在在做凝聚态物理的項目,我們倆學的……一個宏觀一個微觀。”
時鐘點點頭。
宋祺佑繼續興奮:“你英文發音很好,作報告肯定很好聽,我的發音就有點奇怪。
“用的都是專業術語,大家能聽懂就行。”
宋祺佑被挑起興趣,咕嚕咕嚕從天體物理與量子力學的關聯說到了他最近看的一篇文獻。時鐘大多數都聽不懂,只負責點頭說“對”,輔以熱烈目光。
老實人真的很好打發,宋祺佑這就感懷起時鐘志同道合了,雖然時鐘在得意地意淫:宋祺佑的敏感帶還是很好找的嘛。
兩人相談甚歡,甚至不明不白地約了晚上一起看電影。宋祺佑答應得過分爽快,時鐘挺驚喜,喜不自勝地挑了晚八點的三部電影任宋祺佑選,一部南歐文藝愛情片,一部國産恐怖片,一部北美爆米花片。
都适合牽手手嘿!
只是宋祺佑好像不想牽,皺着眉在影院門口看花花綠綠的劇情預告,沒頭沒腦地問了句:“我們看的不是和中午話題相關的電影?”
我想搞你,你卻想和我一起搞物理?
時鐘覺得自己心髒承受能力與髒話消音能力越來越強大了,不然怎麽能露八顆牙指指那部爆米花片,心平氣和地建議:“中午沒說诶。要不看這個吧,這個是科幻題材,可能沾點邊兒。”
宋祺佑還在皺眉,時鐘看着簡直想把他的手剁下來攥自己手裏,也算是牽手嘛。或許冥冥中感受到了殺氣,宋祺佑提了個替換方案:“我包裏有電腦,要不我們上網找部與物理相關的電影看?感覺這些都怪怪的。”
你才是怪怪本怪吧。時鐘如是腹诽,強顏歡笑地點了頭。
宋祺佑很開心,帶着他在影院等待區占了個小圓桌,點開了BBC紀錄片《宇宙行星探索記》。時鐘感受到了在人民廣場外放“我一定會回來的”的尴尬,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喜歡上了一個情商與智商加和為零的人。可宋祺佑又買了各種飲料小吃當作對影院的補償,還很不好意思地撓頭:
“我從來沒和學天文物理的人一起看過這部紀錄片。”
見慣了媚眼飛吻,撓頭顯得太犯規了。時鐘內心無雙之火熊熊燃燒,直想大喊一聲:那放着我來呀!
行為怪異?不存在的。大不了把這家影院買下來。
有錢真好的時鐘安然地與宋祺佑徜徉宇宙之海、共探宇宙奧秘,宋祺佑偶爾還做點兒評論。兩人一人一桶爆米花抱着,時鐘撇撇嘴,小爪爪伸向宋祺佑的那桶,兩人的手就碰在了一塊兒。
宋祺佑不介意地笑了一下,時鐘被這笑魇住。袖口蝴蝶結輕顫,他癡癡地想,宇宙真浩瀚呀,地球的形成那麽奇妙,所有指标都在正好的那個點兒上,那麽浪漫。
這行星誕生幾十億年後,上面出現了人類。到今天,人類數量之大,遍布範圍之廣,使得任意兩個人的相遇,與他們腳下這片土地的産生一樣,甚至更,奇妙而浪漫。
相遇都如此不可思議,愛就更是了。
兩人的手又碰了一下,時鐘感受着那一觸即分與心底恒久感動,愈發不能自已地琢磨着:
兩人手都碰了,下一步,該生孩子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私心分享一下時鐘拽的那段英文的背景與中文翻譯:
1990年,旅行者1號于距地球64億公裏處最後一次回望母星,拍攝了張照片。這張照片中,地球只是茫茫中一個極小的點。
“再仔細看看那個點。那就是這裏,那就是家園,那就是我們。你所愛的每個人,認識的每個人,聽說過的每個人,歷史上的每個人,都在它上面活過了一生。我們物種歷史上所有的歡樂和痛苦,千萬種言之鑿鑿的宗教、意識形态和經濟思想,所有的狩獵者和采集者,所有的英雄和懦夫,所有文明的創造者和毀滅者,所有的皇帝和農夫,所有熱戀中的年輕人,所有的父母、滿懷希望的孩子、發明者和探索者,所有道德導師,所有腐敗的政客,所有‘超級明星’,所有‘最高領袖’,所有聖徒和罪人——都發生在這顆懸浮在太陽光中的塵埃上。” ——卡爾?薩根,1994
該段文字來自微博@我講舊常識,有一點點修改。感興趣可百度“暗淡藍點”配合文字提及的照片食用。
文章中只摘了一小段英文,但時鐘在宋祺佑面前是把這一大段英文念完了的,金光閃閃,特別牛X,崇尚科學與真理宋祺佑從此愈發欣賞時鐘,不再相信三俗的設計師(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