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3
宋祺佑忙忘了時鐘的邀請。
他今年新帶了兩個研究生,加上去年的一個,手下共三個學生。并且當講師兩年就升了副教授,名聲傳開後,不少勤學的本科生也發郵件問他,實驗室收不收人。
這幾天宋祺佑見了六個本科生,都是大三的,說想積攢科研經驗。宋祺佑知道他們大多是為了日後出國或保研能寫漂亮的簡歷,但也有一個男生,高高瘦瘦小眼睛眯着像沒睡醒,一聊到物理,眼睛都睜開了!
男生叫鄧簡,宋祺佑問了他幾個有關自己項目的基礎問題,聽他都從原理角度答得挺好,還能提出一些相關疑問,有做科研的鑽研勁兒,就把他收了。剩下五個聊了會兒,統一給了他們一篇項目相關的文獻,讓他們國慶前看完,看完還感興趣的話,月底再來找他。
除去教育事業,宋祺佑為自己的項目也是忙得不行,看到篇文獻很受啓發,就把相關文獻看了個遍。剩下的時間獻給實驗室,他好幾餐飯都沒去食堂吃,外賣直接送到實驗室門口。
三十號下午,之前的五個學生來了兩個,一男一女,宋祺佑一個一個見的,讓他們簡述自己對文獻的理解。女生的敘述更為細致,男生的敘述有更多自己的看法,宋祺佑想了想兩個都收了,都是頂優秀的小孩,來實驗室搭把手挺好。
手機早就響了,倆學生走了後宋祺佑才拿出來看,是幾條微信消息。
せーの:一個半星期過去了,答應的常來玩呢[/疑問]
せーの:國慶放假的吧,今晚來酒吧嗎?
せーの:來找我玩嘛[/委屈]
界面一共就五條消息,不用往上翻就能看到其中自己答應時鐘常去玩的“好的”。宋祺佑對着那個“委屈”的表情發愣,覺得自己欺負了人。
國慶對宋祺佑來說沒什麽放不放假的,如果不是時鐘發來邀約,他可以從30號晚上就浸在辦公室和實驗室。但誠信是中華民族傳統美德,他覺得自己得赴約。
宋祺佑又回了個“好的”。
時鐘看到之前就诓了自己的兩個字,回家換了條酒紅露肩小禮裙,脖子上勒個小黑鈴铛,鎖骨用空氣養魚。天邊橘紅一片,遠些再遠些的人都是嵌進這橘紅的黑影。他倚着酒吧玻璃門,端着杯同他禮裙一色的酒望着遠處,企圖看到他熟悉的輪廓。
“今天打扮得這麽豔?興致高?”
不時有來早的人在他耳邊輕輕吹氣,挺暧昧的行為,時鐘卻只想笑。笑夠了又倦,偏過頭顯示自己的不耐煩。來這兒玩的人多少都知道點酒吧老板的門道——時氏集團堂堂正正的小少爺——也就識趣地不繼續撩這位冰山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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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天生英姿又妝容精致的人大概想不到,美人見着不修邊幅小跑着還有點喘的人,冰山都化了。
時鐘遠遠看到宋祺佑,胸腔裏炸開煙花,喜悅星星點點。他很沒品地把紅酒一飲而盡,高腳杯随便塞給路過的侍從,站直後輕輕跺了跺腳,像迎賓的小學生。
腦子裏同時畫問號:他跑什麽呢?有那麽多時間供我等,着什麽急呢?
宋祺佑跑到近處看見時鐘,先為他的打扮愣了下,然後抱歉地解釋:“路上有點堵車,這個點才到。”
時鐘顧不上溫婉地笑,表情裏小動作裏善解人意的話裏都是沒法藏的雀躍:“沒事的。還沒吃晚飯嗎?找個卡座坐吧,我讓人給你做點吃的。”
時鐘第一次去到廚房,對廚師說用剛進的澳洲冰鮮和牛做份牛排,現在就做,待會送到他那兒。廚師對老板的大駕光臨都懵懵的,沒來得及問“幾分熟”等細節,老板又轉身不見了,他們只好憑經驗行事。
時鐘快速地回去找宋祺佑,宋祺佑看時鐘輕快地走來,想不通他如何做到風格總是不同,第一次遺世獨立,上次恬美可人,這次高貴豔麗,區別只在于穿了不同的裙子。
就很神奇。
宋祺佑選的位置離舞池挺近,時鐘坐在與他隔了一人的位置,拿了個靠枕抱着:“最近忙嗎?”
他有一點點嗔宋祺佑這麽多天不聯系自己的意思,只有一點點,更多的是想聽對方講些自己的事。宋祺佑既沒領會到前者蘊的情愫,也沒體會到後者含的期待,只當這是個再客套不過的話題,就事論事地答:“挺忙的。”
然後沒有往下說的意思。
因為愛情,時鐘不會輕易悲傷:“在忙些什麽?”
宋祺佑這才又開始做合了時鐘意的演講,雖然他自己不知。
起先他還照顧了下時鐘的心理,沒講研究與課程相關,把話題引向了自己帶學生的事。可說着說着,他就不自知地說起了細節,什麽“和那個學生聊幾句就知道他适合做科研,他挺有态度的”,什麽“那個女生确實優秀,她論述的東西聽起來基礎,但把基礎的東西往深了挖也是難度”。
時鐘一直安靜聽着,目不轉睛地盯着宋祺佑。牛排在宋祺佑的話告一段落時端上,鐵板“嗞啦嗞啦”地響,時鐘笑着說,“聽着是很忙啊”,又說“我去吧臺看一下,一會兒就回來,你先吃東西,別燙着了”。宋祺佑看他搖曳的裙擺才想到,自己好像說了生硬無趣的一大段話。
如果可以,時鐘想用極端的方式告訴宋祺佑他想錯了,告訴他那段“生硬無趣”的話結合他認真的表情多有誘惑力。但他不可以,只能胡亂交待一番,再往洗手間去。
隔間裏,時鐘深呼吸了幾下。空氣挾着熏香氣味,酒吧暗流湧動的氛圍裏,事情發展得比他想象得還要好,也自然地,更難以控制。目光落到門上的畫,他發了會兒呆。
這些畫是時喻蘇的惡趣味。他令人厭惡的親哥半年前說這些一般人看不懂的畫充滿性暗示,他令人厭惡的親哥很早之前說過他上次帶來家裏的那個室友除物理外什麽都不懂,時鐘想,宋祺佑懂不懂這些畫裏的暗示呢,如果把他和自己,關在同一隔間……
時鐘着魔地把手慢慢往下,隔間外突然傳來一陣激烈的碰撞聲。他回神,聽到有人進隔壁隔間,聽動靜是兩個人。很快,喘息聲浪叫聲等等闖進他耳朵。
活春宮于常人能助興,于時鐘只像潑冷水。時鐘本想自己先解決下,以免待會兒頻繁地不合時宜地起欲`望,現在計劃泡湯,只好理了理衣服出隔間洗手,又快速取來鑰匙,鎖了男洗手間仍在蕩漾的淫靡聲音。
再度走近宋祺佑時,時鐘懊喪又興奮地想,待會兒自己肯定會再硬的,說不定會一直硬着,當着宋祺佑的面。
時鐘重新坐下,眯着眼說“我也還沒吃東西”,擺手讓侍者上了份奶油濃湯,小口小口抿着,嘴角邊沾上點白色濃稠。牛排已經吃完了,宋祺佑喝着橙汁看着他,總覺得哪裏別扭。
時鐘大方表演着,有時發出點“恩恩哼哼”的聲音,仿佛湯很美味,有時咳兩下像是被嗆着,不小心又把臉也弄髒了,脖子上的黑鈴铛小聲地響。一碗湯見底,他擡頭望着宋祺佑嘻嘻笑着說:“飽啦。”
到底也沒想明白哪裏不對的純潔青年宋祺佑遞過去兩張紙巾,示意他擦擦臉,時鐘好似沒懂,無辜地眨着眼睛。宋祺佑經不住這眼神,解釋道:“嘴角,還有臉上,有湯。”
時鐘“呀”了一聲,很不好意思地笑了,擦去嘴角的湯漬,臉上的卻怎麽也沒找對地方,擦一下問宋祺佑“還有嗎”,擦一下又問“還有嗎”。宋祺佑說了好多遍“沒有”後,終是沒忍住又扯了一張紙巾去幫忙。時鐘乖乖地把臉湊過去,心裏的小惡魔們手牽手轉圈。
傻白甜賽高!
可就是在這堅持傻白甜有望把宋祺佑拿下的當兒,時鐘心底湧起某種奇異的自信,像所有事情進展得好好的卻情不自禁作死的人一樣。他突然覺得宋祺佑能接納他的本色,在宋祺佑認為他們只見了三面的情況下,在宋祺佑尚幾乎不了解他的情況下。
紙團劃道弧線進了垃圾桶,時鐘不甘裝傻白甜了。他回憶了下紅唇塗得夠不夠烈焰,用起僞聲問:“你喝酒嗎?今天的調酒師很厲害的。”
酒吧挺吵,宋祺佑沒聽出差異,握着那杯橙汁說:“不了。開了車。”
時鐘站起來理裙擺:“那就去跳舞吧。”
樂隊正在演奏一曲慵懶的慢搖,宋祺佑往沙發深處靠了靠,全身都在演繹拒絕:“不了。我不會跳舞。”
“哪有什麽會不會的。”時鐘上前攥住宋祺佑手腕,不容商量,“随便晃就行啦。”
可能因為在演奏的歌比較舒緩,舞池裏的人都在晃,區別只有距離遠近——有的人兀自搖擺,有些人貼面糾纏。宋祺佑和時鐘并排,肩與肩隔着兩拳的距離,時鐘跟着節奏極慢地搖擺,紅裙比燈光魅惑人心。
宋祺佑學不會晃,自暴自棄地用跺腳代替,還踩不準點,時鐘看了笑:“你以前沒跳過舞嗎?”
宋祺佑無奈聳肩。一曲歌了,樂隊換了首鬧騰的Disco,時鐘牽牢他的手打着旋兒帶着他往舞池中心去,大聲地喊:“那——我——是——不——是——你——第——一——個——舞——伴——”
時鐘或許是宋祺佑的舞伴,但宋祺佑頂多算一根亂動的鋼管,任時鐘以他為中心蹦迪。自家老板難得下舞池,樂隊陪着接連演奏了好幾首适合蹦迪的音樂。周遭氣氛愈發躁動,宋祺佑愈發無所适從,時鐘看着他那張正經臉,下`身又有了反應。
他放縱自己湊近,鼻尖快要碰到宋祺佑鼻尖地問:“我跳得好嗎?”
宋祺佑被放大的臉吓一跳,下意識後退時踩着了身後不知誰的腳,連忙回頭說抱歉,卻沒看到有人接過這歉意。時鐘咯咯笑着把他的臉扳正面對自己,佯裝嚴肅地教育:“酒吧沒人會在意這些小意外的,更大的意外都不會在意。”
宋祺佑不知道什麽是“更大的意外”,只覺得時鐘捧着自己臉的場景太怪異。他把時鐘的手拿開,不太自然地說:“跳得很好。”
時鐘得寸進尺:“我真的是你的第一個舞伴嗎?”
宋祺佑點頭。
時鐘挑起一邊眉,笑得輕蔑又高傲:“你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說錯,但是我知道。”
這都什麽和什麽啊。
這怎麽變了個人似的?
宋祺佑産生了種引火燒身的不詳感,眼前這個穿禮裙蹦迪的男孩好像不再是“時喻蘇的弟弟”,或是“追求自我的少年”。因前者産生的親近與因後者産生的賞識蕩然無存,他快要找不到繼續留在這個瘋狂的空間的理由。
為拽回游離的自己,宋祺佑很突兀地問了句:“你和你哥平時來往不太多?”
時鐘好似沒聽清,對着宋祺佑跟着樂隊唱了下一句:“There’s a plastic tree.”
“什麽?”
時鐘雙手攏作喇叭狀:“Are you here with me?”
“呃,時鐘啊……”
時鐘藏住鼻音,還在喊:“這首歌——On Melancholy Hill——你聽過嗎——”
良好的教養讓宋祺佑堅持聽了一會兒,然後搖頭。搖頭也表達了他不想再待下去,可話還沒出口,時鐘又扔了個雷過來:“宋祺佑——你喜歡女人還是——男人啊——”
身邊有探究的目光投來,宋祺佑一陣無措,說給周圍人聽:“時鐘,你醉了。”
啪嗒。
在能力完全不夠解決問題時,自信只能用于自欺欺人。可若有人寵你、愛你,他默默地幫你把剩了大半的問題接過去解決,或僅僅是陪着你,你的自信就依然具有真實性,不是解決問題的自信,而是被愛的自信。
只是從沒有人寵時鐘,沒有人愛時鐘,他被冷酷無情地丢進盛滿迷霧的迷宮,沒人陪着他辨方向,更沒人領着他找出口。他唯一的信心源——一小簇光亮也越升越高,居高臨下,輕蔑地出聲,“你和你哥平時來往不太多”,“你醉了”,然後,啪嗒,熄了。
他自以為辨清了方向、找到了出口的自信多可笑。
吵吵鬧鬧的時鐘在再次回到入口的迷宮裏安靜下來,孩子似的陳述事實:“宋祺佑,你來了之後,我沒有喝酒呀。”
那話是一心為自己開脫的,沒顧及時鐘會介意,宋祺佑心虛:“抱歉。時鐘,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像摁下了某個開關,時鐘求生般猛地拽住了宋祺佑袖子,越拽越緊,直到宋祺佑覺得手腕有點勒,輕輕掙了下,他才縮回了手,低下了頭,吸了下鼻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