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所謂幸福(二更合一)
第二碟的魚子醬呈現出一種黑棕色澤,顯得有些暗淡,魚子小而細密,擠在一起,多少有些不太精神。
唐彥沒有遲疑,略品嘗了一下,放下貝殼勺對孟沉說:“黑魚子醬,俄羅斯的老特産,蘇聯沒有解體時北極圈內的阿斯特拉罕港口就生産這種黑魚子醬。魚的品種是西伯利亞鲟。我品嘗的這種魚子醬味道有些寡淡,不夠濃郁,鹽分偏高,适合佐餐的時候吃,大概在5%-8%的鹽分區間,魚齡很難判定,各種年齡層次的都有。價格相對也便宜,市面的入門級魚子醬就是這種了。市價子在2美元一克。”
他話音落下,大家便不由自主地去看孟沉。
“正确。”孟沉說,“耿亮,下一個。”
唐彥點了點頭,他端起伏特加來,連續喝了兩口,大約是因為這種魚子醬真的太鹹了,并不适合單獨品嘗。
小甲有些困惑去問身邊的姜危橋:“哥,唐總見多識廣吃過不少好東西,舌頭刁鑽能嘗出不同的食材……這種味覺足以匹敵好的廚師了。真的太厲害了,怎麽沒直接去學廚藝?”
姜危橋笑了,低聲道:“因為他的廚藝就比我好那麽一點點,有些人的天賦點,點的方向不同。”
“哦……”小甲點點頭。
第三和第四碟魚子醬一起端了上來,
分別是裏海地區的達氏鳇魚子醬和國産的施氏鲟魚子醬。他們這兩種作為國産與進口的中檔魚子醬,在色澤,甚至口感上都有一定的迷惑性。
可是唐彥只略慢了一秒,就分別說出了兩種魚子醬的特征和品種,報價上更是精準。
如果說第一次第二次還是巧合和運氣。
那麽第三第四次呢?從口感、到品種、到産地、到魚齡和市場價格……都正确。
這可能嗎?
孟沉可以做到沒錯,那麽唐彥可能做到嗎?
人群中連議論聲也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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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屏住呼吸,看向孟沉,直到聽到孟沉說出“正确”兩個字,才松了口氣,甚至隐隐有了興奮和期待感。
這一點,連他們自己都沒有察覺。
第五碟與之前的俄羅斯鲟魚子醬色澤上略有相似,都是呈現出金色系,不同是它更暗一些,像是亞麻籽油的顏色,又清澈,魚卵顆粒更密集。
唐彥沒有遲疑,略品嘗了一下已經開口道:“品種是國産的海博瑞鲟,取卵年齡9-10年。入口細密有爆破感覺,油脂感較足,鹽分不到3.5%,很新鮮,口感足夠媲美國際上絕大部分高端魚子醬。時間上……應該是上周運來的那批。我看過進貨單,單價是200元人民幣一克。”
“難怪你對定價熟悉。所以你看過進貨單?”孟沉雖然正面給出回答是否正确的答複,可是這樣的态度,已經說明一切。
唐彥思索了一下,回答:“比起其他財務賬面一塌糊塗,迷蹤的采購記錄一直做得很好,電子錄入文檔很成體系,我大概從2013年迷蹤開業第三個月,您成為采辦後的記錄就一直看着過來了。日、周、月、季、年……與實體票據都可以一一對應。這節省了我不少時間。”
“花了多久時間。”
“十三天多一點。”唐彥說,“不是對您負責的采購選品有什麽意見,只是覺得作為迷蹤的老板,如果連食材的價格都搞不清楚,根本不稱職。”
孟沉的表情松弛了一些,贊許地點點頭:“是好事。難怪你對定價這麽清楚。”
唐彥拿起伏特加來又喝了一口,他已經喝了不少酒了,但是目前幾乎沒有什麽太大的反應,眼神曾經恍惚,卻很快清醒了過來。
只是臉頰開始透出一種紅暈,讓他看起來有些鮮活多情。
他對孟沉說:“我們繼續吧,距離下午開門也沒有多久的時間了。”
比賽還在繼續,但是其實也沒有太大的懸念,從這時候開始,店員們的心态徹底轉變,他們不再幸災樂禍,倒有些為唐彥喝彩起來。
每次等到孟沉說出正确兩個字,就有人忍不住叫好。
開始只是零星的幾聲。
後來卻不約而同地一起喊了出來,震耳欲聾,令人發聩。
十道題,十碟魚子醬。
終于到了最後一碟。
這一碟的魚子醬,飽滿精神,每一顆都帶着一種高級的珍珠灰色澤,油潤多姿。二餅将它擺在唐彥面前的時候, 唐彥似乎已經聞到了來自大海的氣息。
“這之前一直沒有出現歐洲鳇魚子醬。也就是孟叔您每年遠赴裏海地區親自采購的頂級珍品。我面前這一碟,就是歐洲鳇的魚卵制成的魚子醬。對嗎?”
“沒錯。”孟沉答道。
這種必須由孟沉每年一次,遠赴裏海地區采購的這種特級魚子醬,含鹽量只有3%,幾乎是一經取卵就立即制成魚子醬,送到國內。從裏海到食客的飯桌上時間不會超過48小時。能夠制作這種魚子醬的歐洲鳇,魚齡在60年以上,每年只有10尾符合要求。它的珍稀程度足以讓這個世界上所有的饕餮客趨之若鹜。雖然随着我國攻克了野生養殖鲟魚的難關魚子醬的價格開始迅速下降,它也從未降低過自己的身價。
國際市場上的售價是2000美金一克。
唐彥看着自己面前純金餐碟中珍珠灰色的魚子醬,他将杯中所剩不多的伏特加一口飲盡,輕輕吸了口氣,拿起貝殼勺把這種特級魚子醬放在手背虎口處五秒,接着用舌尖卷入口腔,壓在上颚處。
飽滿豐韻的魚子醬在舌尖的擠壓中顆顆爆裂。
濃郁的觸感填滿口腔。
味蕾接觸到了來自這個世界頂級的滋味,你很難說它到底是一種什麽味道,甚至難以形容,身體已經對這樣的存在發出了無比的歡欣。
這種感覺充斥着神經,鑽入了大腦。
幸福感在這一刻達到了頂峰,甚至要被固化。
可對于唐彥來說,幸福是什麽?
……
“其實我們很難定義什麽叫做美味。”
年輕的唐詩岚坐在東山墅23號別墅後那個花房內,陽光透過玻璃屋頂射入花房。
即便是冬天,花房內也暖暖的。
她面前放着一碟剛剛孟沉安排人送過來的來自裏海的特級魚子醬,在品嘗了這樣世間最頂級的食材後忍不住感慨。
“我沒覺得有什麽好吃的。”那會兒的唐彥也才十六七歲,很難接受這個口感,皺着眉頭道,“究竟為什麽要這麽貴。”
“貴是因為它的珍惜。稀缺性決定了它的價格,不是嗎?”唐詩岚說,“當這件東西具有唯一性的時候,它的價值将無法用市場公允價格來進行衡量。”
“那用什麽來衡量它的價值?”
“人們需要用什麽東西來彰顯自己的與衆不同……大房子、豪車、奢侈品……當然還有頂級食材。”唐詩岚說,“于是頂級的食材往往并不是因為它有多麽美味,而是因為它的稀缺性足以證明得到它的人的‘稀缺性’。”
“可是你不是喜歡品嘗美食嗎?”
“其實我們很難定義什麽叫做美味。因為每個人的喜好如此不同,對美食的定義也各有千秋。”唐詩岚笑了,重複了一次最開始的那句話,“可是魚子醬真的好吃。但是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我們坐在這裏,你和我和你父親坐在一起品嘗這份美食,此時此刻,甚至還在解答着你的困惑。”
她擡頭看向自己的愛人。
唐彥的父親回報她溫和的笑。
“彥彥,這樣的時刻賦予了這種食物特殊的含義。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什麽比此時此刻的魚子醬更讓我滿意的食物了。”
她捏了捏少年唐彥還有些嬰兒肥的臉蛋。
“因為我與你的父親如此相愛,而我們亦深愛着你。”
“孟叔,咱們老板十題都全對了。怎麽樣,給個說法吧。”姜危橋對孟沉說。
孟沉有點神游天外,顯然如今的局面他并沒有預見到,他看着唐彥表情多少有些複雜,可是最終這些複雜的情緒都沉澱了下去,成了欣慰。
“我認輸。”孟沉道,“唐彥完全有資格管理迷蹤。”
突然爆發的喝彩聲将唐彥拉出回憶,擡頭看過去,那些早晨還對他不冷不熱的店員們如今都在叫好鼓掌。
他多少還有些茫然,姜危橋已經站到了他的身側,輕輕按住了他的肩膀。
“就這?”姜危橋問。
“不然呢?”孟沉困惑,“你還想幹什麽?”
“孟叔你呢,跑回來不問青紅皂白一通鬧,搞得大家今天都無心工作,真的太為難了,對吧。”
“你有什麽要求盡管提,不要在這裏拐彎抹角。”
“很簡單,你考了唐彥,我也想出題考考你。”
“考我?”
“對,還是魚子醬的事兒,很公平。”
孟沉好笑:“食材選品方面你還想為難我?是不是有點異想天開了?”
“不試試怎麽知道?你同不同意吧就說。”姜危橋多少有點胡攪蠻纏了,“我就是想給唐彥出口氣。”
“可以。”孟沉倒是幹脆,“随便來。”
“小甲,麻煩把魚子醬端上來。”姜危橋說。
大家回頭,就只見小甲從後廚用一樣的純金托盤端了大概一兩克的魚子醬上來,放在了桌上。
那種魚子醬看起來顆顆飽滿,呈現出一種橄榄金的色澤,非常誘人。
孟沉坐在桌邊,拿起貝殼勺:“我開動了。”
“請。”
姜危橋的表情變得狡黠,唐彥知道一般這種表情出現,就說明他又想到了鬼點子。
“我和孟叔一起吧。”唐彥也舀了一些魚子醬到虎口處。
姜危橋彎腰在他耳邊說:“怕老人家答錯了丢面子所以陪他一起是嗎?”
唐彥垂着眼簾聽他說話,身上帶着伏特加的酒香,混雜了他的冷清的氣息,消瘦的臉頰平時略顯蒼白的膚色如今被粉色點綴,讓姜危橋多少有些心跳加速。
“你就是心軟。”到最後姜危橋也只說得出這幾個字而已。
與其說是批評。
不如說是縱容。
唐彥笑了笑沒有說話,他吃下了魚子醬,然後就皺起了眉頭,還沒仔細品嘗,就聽見孟沉詫異的聲音。
“這是、這是?”孟沉困惑得擰緊了眉頭,又從盤子裏取了一勺魚子醬吃下去,困惑的表情更深了,“我從來沒吃過這麽奇怪的味道……這是哪裏的魚子醬?國內的?不是海博瑞,也不是施士鲟……”
他糾結了好一會兒,再擡眼已經過去了五分鐘。
孟沉放下勺子,嘆了口氣:“年齡大了,舌頭也不頂事兒。這種魚子醬我之前從來沒嘗過,我認輸。”
他随後迫不及待地問:“這是什麽新培育的品種嗎?國內的?産地在哪裏,千島湖?衢州?還是雅安?”
“啊……”姜危橋撓了撓後腦勺,“實際上這個不是魚子醬。”
“嗯?”
“這玩意兒是人工合成的‘魚子醬’,香精、海藻酸鹽,還有色素,混在一起,拿破壁機打兩分鐘,然後用滴管滴入氯化鈣液體中成形,就做出來了。”姜危橋說,“我剛讓小甲去超市買的,正好趕上打折促銷,39兩罐。買回來放到盤子裏後混了一點高品質的魚子醬作為迷惑。您平時都關注高端食材,這屬于盲區了。大概率是想不到的。”
孟沉愣了愣,哈哈大笑。
今天的結果出乎意料。
不但得到了孟沉的完全認可,再不提讓黃理全回來的事兒,更是在總店店員裏樹立起了威信。
結束的時候快四點了,後廚已經開始在準備食材。
店員們一擁而散,大堂服務員都往休息室走,二餅剛進去就瞧見有一小撮人聚在一起說悄悄話。
“你們是商量好了晚飯的時候一起提辭職是嗎?”二餅過去問。
那七八個服務員都愣了,都說耿亮很耿直,但是怎麽這麽耿直啊,直接說出來合适嗎?
“亮哥,沒有這回兒事兒。”其中一個人站出來說。
“黃理全是給了你們好處的吧。不然怎麽集中飯點兒提辭職?一走,店鋪空了,服務都跟不上,對不對。”二餅又說。
他們幾個人互相看了看,那個站出來的服務員繼續說:“本來是這麽打算的,他說每個人多給兩千塊,讓我們今天就走……之前吧,待着也沒什麽前途了,工資雖然還行,但是總覺得混日子,看不到頭兒。可是今兒老板挺給力的,我們就商量說不走了。”
“真不走了?”
“嗯。不走了,黃理全又不是什麽好東家。迷蹤挺好的。”
“那還等什麽,趕緊收拾幹淨換制服,準備幹活兒了。”
服務員們一哄而散,二餅松了口氣,給姜危橋發微信:【今兒要走的人都被老板鎮住了,唐總牛批。】
姜危橋這會兒并沒有時間去查看這條微信。
他正在将唐彥抱上床。
唐彥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