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我有追求者
四年前。
下午一點的新蘭亭門可羅雀,少了霓虹燈光的閃爍,甚至顯得有些暗淡。唐彥按照指示牌把車子停在泊車區,在駕駛位上坐了片刻,才下定決心,從後座上拿起那把雨傘下了車。
看門的門童還是之前那個,也似乎剛上班,制服還松松垮垮敞開着,已經不認識他了,問:“還沒開張呢,晚上再來吧?”
這種讓人有些不舒服的感覺讓唐彥更加猶豫了起來,但是他手裏捏着傘就讓他想起站在樓上的身影,于是他還是鼓起勇氣:“你好,請問姜危橋在嗎?”
“你找姜危橋?”
“對,0948號,姜危橋。”
“我知道是他。”門童含義不明地笑了一聲,“你等下,我幫你去喊人啊。”
唐彥在門口等了大概三五分鐘,姜危橋就從裏面出來了,沒有穿那天晚上的制服。他從門裏一出來,整個暗淡的門庭就似乎鮮活了起來,年輕的面容似乎天然帶上了吸睛的特質。
“姜危橋。”
“你是……?”姜危橋有點困惑,似乎不認識他了。
“上周五晚上,下雨天,在房頂露臺。”唐彥說,“你記得嗎?走的時候你讓門童給了我一把傘。”
姜危橋困惑地想了好一會兒,然後恍然大悟:“是你。樓頂那個,帥氣的小哥哥。”
“我叫唐彥。”
“彥彥哥。”
這個膩歪的稱呼讓唐彥有些耳根子發燙,他甚至有些局促起來,可是姜危橋說的時候那麽自然,仿佛這麽稱呼理所當然。
——大概是他習慣使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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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彥想。
“所以彥彥哥是特地來還傘的嗎?”姜危橋問他。
“對。”唐彥說完又忽然意識到自己好像真的有點小題大做,那把傘在宿舍門後的挂鈎上挂了一個周,有人一推門進來就晃蕩,他就會想起那個雨夜裏的姜危橋,想起樓上那個身影。
還傘的理由多少有些勉強。
可是如果你反複去強調這個理由,那麽好像也不再勉強,有些驅動的理由就可以藏在這樣的冠冕堂皇下,直到這一刻。
“是不是其實不用還……算了,來都來了。”唐彥把傘遞過去,“多謝。”
他看姜危橋接過傘去,轉身準備走,告訴自己這種愚蠢的事沒有下次。然後就聽見姜危橋叫他。
“彥彥哥。”
唐彥回頭,姜危橋把傘放在門房那裏,跟門童說了兩句話,然後走了過來:“彥彥哥,你吃中午飯了嗎?要不一起吃飯?”
“不用了,我回學校。”
“一起呀。”姜危橋說,“你從中關村過來,肯定錯過了飯點,總不能讓你餓着肚子回去吧?”
“我下午還有事……”
“只是個便飯。”姜危橋手插在夾克的兜裏,踢了踢地上的石子,“我又沒什麽錢,只能請你吃門口的蒼蠅館子。十分鐘就搞定了,不嫌棄吧?”
然後他笑了起來,他好像一直在笑,丹鳳眼裏都是笑意,讓人沒辦法不聆聽他的話,也沒辦法拒絕他的話。
于是他們一起出了新蘭亭,在後面胡同裏那家河南板面一人點了一碗素板面。
唐彥以前沒在這樣的地方,吃過這樣的面條。
和李心思做的菜不一樣。李心思做飯的食材都是自己每天去選的,炒個菜心也要每根菜最核心的那十厘米,每天光是準備他的清炒菜心都得精選一百斤菜心。
廚具的材料,廚房的溫度,都得精挑細選。
這裏可不一樣,一切都那麽野蠻生長。
低劣的一次性餐具,永遠擦不幹淨的桌椅,缺了口的瓷碗,還有不怎麽精致的板面。
“是不是吃不習慣?”姜危橋問他。
“我也以為我會不太習慣。”唐彥說,“但是還挺有意思的。板面最重要的是辣椒油湯的熬制,算是點睛之筆。這家板面的辣椒油湯很特殊,口感層次很豐富,我感覺像是某種香料……大火急煮的板面薄厚恰到好處,火候也是。很驚喜。”
姜危橋有趣地瞧他。
“怎麽了?”
“你适合當美食點評家。”
唐彥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好像習慣性的點評起來,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家裏開餐廳的,見得多了也吃了不少餐館,就多少有這個習慣。”
吃飯的時候順口問起年齡,姜危橋才十九歲。唐彥吃了一驚:“你怎麽才十九?”
“怎麽?”姜危橋問,“我這麽顯老?”
“我不是這個意思……”唐彥斟酌了一下,“你看起來好像大二大三的學弟。”
“就是早熟嘛。”
唐彥問他:“那……你怎麽不繼續讀書?”
“家裏沒錢供。我十六歲時候,我爸媽工地上出了事,我爸沒了,我媽植物人。所以我高一讀完就辍學了。”姜危橋邊吃面邊說,“還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他們也還在讀書。”
“啊……對不起,我不知道……”唐彥怔住了,他沒想到有人會有這樣的經歷。
“沒關系的。”姜危橋也不是很有所謂,笑了一聲繼續吃面,“工地我是不可能去了,發廊TONY和夜總會賣酒,總要選一個吧。我肯定選來錢多且快的工作。”
他還在笑着說,可是唐彥由衷地感覺到心痛。
後面的面,也吃得沒有什麽滋味。
結賬的時候,唐彥說要給錢,卻讓姜危橋攔下來了。
“好啦,我來吧。”姜危橋說,“十五一碗的板面,我請得起。”
溜達回了新蘭亭門口,本來要道別,唐彥猶豫了下問姜危橋:“你平時……都什麽時候上班?”
姜危橋打趣:“你幹什麽問這個,要來照顧我生意嗎?”
“是啊。”唐彥認真地說。
“這裏不是你一個大學生消費得起的。別來,魚龍混雜不是什麽好地方。”姜危橋說。
“這是你第二次說讓我別來。”唐彥有些好笑,“你的生意還做嗎?”
“是嗎?上次我也這麽說過?”
“是啊。你說我看上去不像常來的客人。”
姜危橋想了好一會兒,記了起來,也笑了,然後看着唐彥,極認真地強調:“你确實不像,你跟其他人都不一樣。”
他說話的時候,眼睛裏像是帶着溫度。
像是春風一般吹皺了北海公園的湖,蕩漾起了不能停息的漣漪。
于是本來只是閑聊的時刻,安靜了下來,唐彥甚至聽見了自己的心跳,他低下頭,想要回避姜危橋的眼神。
“那怎麽辦?”他找了個拙劣的借口,“你請了我吃飯,我總不能不請回來。”
“這個簡單,你有空的時候,請我吃大餐!”姜危橋說,“來來,這是我的電話號碼。下次一起去,你可不要耍賴說沒有帶錢包。”
于是他們交換了聯系方式,還加了對方的微信。
姜危橋的微信名字叫Joey,頭像就是北海公園的一角,柳樹低垂在湖上,湖水蕩漾起清波。
“那,就這麽說好啦……我下次請你去吃大餐。”唐彥開車走的時候輕聲說。
“好。下次見。”
“再見。”
唐彥開車出去很遠,轉彎的時候,還能看見姜危橋站在新蘭亭門口。
像上次一樣。
“你說的沒錯,四年前我就是個垃圾。”姜危橋道,“騙人感情騙人錢,什麽東西都不是。我沒有看清自己的心。我想請求你的原諒,唐彥,我想挽回你。”
“你不覺得太遲了嗎?”
“四年多了。”唐彥說,“最開始的時候,我還有些幻想。也許你會來看我,挽回我,祈求我的原諒。可是你沒有來,你甚至沒有出現過。于是我唾棄軟弱的那個我,我也想明白了,因為我沒有了利用價值,一個截癱怎麽可能再為你創造什麽業績?”
“不是這樣。”姜危橋艱難地開口,他發現言語如此無力,每一句話都那麽的虛弱,像是另外一個不堪一擊的騙局。
“唐彥,我來遲了,真的很對不起。可是我有我的理由。”
“什麽理由?”
姜危橋眉心緊蹙,似乎在進行着激烈的內心鬥争,過了好一會兒,他道:“抱歉……我暫時不能說。”
唐彥早就料到了這個答案,他笑了一聲。
“那些遺失又找回的古董,早就安排在身邊的財務大拿,還有這場時裝秀……你的花費超過了之前所有的回報。我不知道你在幻想什麽以至于你四年後這麽努力。但是我真的沒有什麽價值回報你的這份投資。”
“我根本沒有這麽想過,你從來不是我的投資。”姜危橋辯解,“難道你以為我再見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另有所圖?”
“四年前你的頭像就是北海公園,四年後還是。四年前你裝作不知道我是唐家的孩子投我所好……四年後,你不也在這麽做嗎?”
姜危橋啞口無言。
外面的雨大了起來。
拍在車窗上噼啪作響。
滲涼的感覺從車外滲透進來,讓姜危橋如墜冰窟。
放羊的孩子天天喊着狼來了,終于有一天狼真的來了,可再沒有人信他。
“所以我……”姜危橋幹澀的開口,“我無論做什麽,無論說什麽……都再也無法挽回你的信任了。對嗎?”
“不存在的東西怎麽挽回?”
唐彥停頓了片刻又補充道:“而且我這四年,并不是沒有追求者。”
“啊?”已經EMO的姜危橋徹底被沖傻了,“誰?我怎麽不知道?!”
“不是每一段關系都要昭告天下的。”
“誰?”姜危橋咬牙切齒。
唐彥想了想,看他:“我的家庭醫生,陳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