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一切都遲了
姜危橋給唐彥系安全帶,發現唐彥還在看材料,把他手裏的平板抽走:“可以了,下班了,勞逸結合也很必要。”
唐彥擡頭,發現小甲和老乙都不在,姜危橋正在發動車子。
“乙叔和小甲呢?”唐彥問。
“你看材料的時候,我已經讓他們下班了。”姜危橋開着車駛出了迷蹤的停車場。
唐彥剛想說什麽,就看見姜危橋從後視鏡裏瞧他:“不用為自己太專注而忽略了他倆而感到愧疚,寶貝。認真的男人最美。”
“……”唐彥片刻後才找回自己的語言系統,“你誤會了,我只是想問我們要去哪裏。”
“問什麽?你直接說。”
“是這樣的,下午在王府井有場時裝秀,是個高定牌子,之前呢我去中東給某個酋長賀壽的時候看了一場大秀,相當棒。當時就覺得合适你。上個月聽說這次把秀場放在了國內,他們首席設計師正好跟我關系還不錯,前兩天給我快遞了兩張票,我想着你衣服也是該換換新了。雖然還冷着,但是馬上就夏天了呀。”
“我不去。”唐彥說。
姜危橋早就料到了他的拒絕:“理由呢?”
唐彥手腕貼着自己的膝蓋,在沒有人注意的地方他輕輕捏了捏膝蓋骨:“沒有理由,只是不喜歡人多。”
“迷蹤的人不多嗎?”
“那不一樣。”
迷蹤的每一個人,甚至包括食客都知道迷蹤老板的過往,也知道他的雙腿為什麽是這樣,他不需要為別人好奇的眼神負責解釋什麽。
可是時尚秀場這樣的地方。
所有的人都在用衣着打扮來衡量一個人的一切的地方。
Advertisement
光是想像,就知道他們的目光如刀,會在背後議論什麽,然後說些虛情假意的安慰言辭。
為了顧及雙方體面,他還需要配合對方的表情做出沒關系都過去了的樣子。
這樣的經歷發生過無數次。
讓人厭煩。
“你如果是想說人不可能一輩子沒有社交,那麽就算了吧。陳訴說過無數次了,讓我跟人多交往,這樣有助于我心裏狀态的改善。”唐彥對他道,“你不是我,這根本沒有意義。”
“誰說人要有社交。”姜危橋反問他,“人為什麽一定要有社交。如果對你來說社交是一種負累,那麽就不要社交好了。為什麽要強求自己去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情呢?不過……衣服還是得買的。”
他從懷裏拿出一封銀色的請柬,反手遞給唐彥,唐彥不接于是他在紅燈的時候轉身把請柬放在了唐彥的手邊。
“如果你不想要社交,那麽就沒有社交。我保證。”
唐彥猶豫了一下,拿起了請柬。
那封請柬觸摸起來,并非紙張,而是由銀制作,沉甸甸的,卻不知道用什麽原理讓它柔軟輕薄如紙張,在它的正面用巨大的花體字印着鎏金的品牌LOGO。唐彥從請柬封裏抽出同樣優雅的對折請柬,打開來,裏面用中文手寫了邀請函——
尊敬的唐彥先生:
作為唯二的貴賓,誠邀您與姜危橋先生出席今日在王府井開設的023年夏季時裝秀。
如您如期而至,本人及本品牌将不勝榮幸。
落款:杜波依斯·墨菲
“唯二?”
“沒錯。”姜危橋說,“高定嘛,本來就是做一對一高端服務的,讓他們來北京單獨辦場時裝秀,也不是太難的事情。你放心,模特都是職業的,不會私下來攀扯咱們倆。最多就是跟設計師打個招呼,回頭他們會把定制好的衣服送過來。”
正好是紅燈,姜危橋緩緩在紅燈前停下車,回頭瞧他,眼神裏有着期待:“一起去看看,好不好?”
那種期待的眼神,讓唐彥恍惚間回到了四年前那段日子,站在陽光裏在校門口等着他的姜危橋就是這樣。
理智還沒有替他拒絕,心似乎已經有了自己的想法。
“好。”唐彥說完才清醒過來,懊惱道,“不,我是說我不需要——”
“答應了別反悔。”姜危橋說着掏出不知道什麽時候藏起來的錄音筆,反複循環兩人的對話。
——一起去看看,好不好?
——好。好。好。好。好。好。好。好。
唐彥:“……你現在跟你四年前一樣無恥。”
“你這麽說我就不樂意了。”姜危橋嚴肅道,“明明我現在以前無恥多了,人還不能有點子成長嗎?”
唐彥:……
他想起了剛才老乙對姜危橋的評價——又渣又混,玩世不恭還不要臉
真的是中肯啊。
唐彥現在深表贊同。
綠燈亮起,姜危橋随着電臺哼着“陽光開朗大男孩”的歌兒,一腳油門就直奔二環而去。
長安街上永遠在堵車,可是這沒有關系。
一個只為兩個人而開設的時裝秀,永遠在等待它的貴賓到來。
他們遲了半個多小時才抵達現場,從地下車庫的VIP電梯直接進了秀場正門,迎賓廳裏沒有紅毯、記者和簽字板。
深藍色的天鵝絨裝飾布滿所有空間,鑽石型的燈泡在內場大門外裝飾成漩渦的形狀。
姜危橋推着唐彥進去,裏面漆黑,只有一盞激光燈如河水般流淌出光暈。
姜危橋用法語跟随着他們進來的侍者說了一句“可以開始了”。于是古典音樂響起,黑暗被光暈切割,夠了成了荊棘城堡般的輪廓,從漆黑的城堡深處,從那延伸過來的T臺上,模特們身着高定禮服,依次而來。
這是為唐彥一人而準備的秀場。
甚至連模特的氣質也都如他,孤獨、安靜和憂郁。這些高挑消瘦的身影,走向唐彥,又從他面前離開。
像是中古世紀的那些屠龍的王子們,帶着義無反顧的破碎感。
唐彥在黑暗中,注視着這些模特,和他們身上獨一無二的服裝,一時間沉浸在了這樣的氛圍中。
他仿佛成為了他們,又仿佛成為了自己。
他眼神裏露出了絕不會輕易示人的渴望,洩露了他所有的遺憾。
沒有人看到這一幕,只有姜危橋,在這一刻他同樣用充滿渴望的目光去注視唐彥,對于心頭所有的企圖才可以不加掩飾。
這一場秘密又盛大的時裝秀,轟轟烈烈地開始,又轟轟烈烈地結束。
沒有返場。
只是在最後杜波依斯親自出現,感謝了姜危橋的慷慨友誼。
又親自為唐彥遞上畫冊,根據他的選擇,外加姜危橋的各種慫恿,确定了這一次的訂單——當然,從他熱情的微笑中,可以了解到這次的中國之行一定讓他滿載而歸。
從秀場出來時,不過過去了一個小時。
天已經黑了。
這種從白天到黑夜的突兀轉變讓人有些猝不及防,讓人有些恍惚。這種恍惚的狀态一直持續着,不少時間。
車子開出去了一會兒,姜危橋還在跟唐彥笑着說聊那幾個模特盤靓條順,唐彥突然開口問:“你為什麽……會來找我?”
姜危橋聲音一頓,輕松道:“這不是接活兒嗎?”
“不,我是問四年後,你為什麽會來找我。”唐彥說。
姜危橋嘆息了一聲,找了個地方,把車子停靠在路邊,他看着窗外問唐彥:“我所作所為,真的這麽不明顯嗎?”
“我們就不要繞彎子了。”唐彥說,“我不明白,時隔四年,你現在才來找我,還有什麽意義。還是想多了?”
“你想得沒錯,我從一開始就想挽回我們之間的感情。”
“感情?”唐彥覺得有些滑稽,笑了一聲,“我們有什麽感情?”
車窗外下起了小雨。
于是玻璃外開始模糊不清,成了扭曲的色塊。
“你并不愛我。”唐彥道,“你對我所有的親昵,我們見面時的每句話、每一件事,甚至是第一次見面時你在樓頂上躲雨,你手裏那支煙,你刻意地接近和關心,還有安排門衛送我的那把傘,都只是你招攬生意的把戲。”
姜危橋想要說什麽,可是他發現自己似乎沒辦說什麽。
“四年前,我告白了。”唐彥說,“是你拒絕了我,不是嗎?我清楚地記得你那會兒除了我,還有其他的客人。像我一樣,甘願為你掏錢砸業績的客人至少在你的通訊錄裏有十來個。我以為我是特殊的,是因為生活所迫不得不在夜總會賣酒攢業績的你心裏不一樣的存在。其實我不過是你的搖錢樹之一。我的特殊,只是一場幻覺,是你為我營造的滿足我夢想的幻覺。其實我應該感謝你,幫我認清了現實。”
姜危橋一直滿不在乎的臉上終于出現了痛苦的神色,他眉心擰緊,呼吸也幾乎停滞:“抱歉,彥彥哥,真的抱歉。”
“好了……”唐彥甚至淡淡地笑了笑,“這個膩歪人的稱呼不要再叫了。我們都這麽大了。你記得當時……我車禍前一天去邀請你參加我的生日會,卻發現你跟別人在一起的時候,你怎麽說的嗎?”
“……只是逢場作戲而已……”姜危橋幾乎呓語一般的說出這句話。
彥彥哥。
我以為你明白的,我是一個男公關,你是新蘭亭的客人。
只是逢場作戲而已,你何必這麽認真?
還是說……你認真了?
然後就是那場車禍。
然後一切都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