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你是否後悔過
姜危橋跟邵兵兩個人把唐彥安排上了邁巴赫,又讓邵兵先走,自己開着唐彥的邁巴赫往東山墅開。
東山墅是帝都四環附近難得的別墅群,自建成起,就吸引了大量名流入住,房價一路水漲船高,曾經有幾個億一套的房子流入市場,一時上了熱搜。
就算是在四年前關系最親近的時候,姜危橋也沒有真正來過唐彥家。因此進了東山墅的大門就已經不知道怎麽走。
他看了後排始終沉默的唐彥,決定自力更生,在小區裏亂逛起來。
別墅區也被切割成了好多園區,與其他別墅區鱗次栉比地排列在一起的設計不同,這裏都是獨棟別墅,且各有特色。每個園區都擁有超大花園,還有湖景。
他在裏面亂晃了半個多小時,唐彥似乎終于忍不住了,開口問:“你要去哪裏?”
“迷路了。”姜危橋坦率承認,“見識少,沒來過富人區。”
唐彥大概是沒料到這麽個情況,直接沉默了。
“要不你給我指個路?”
過了好一會兒,才聽見唐彥的聲音傳來:“前面左轉,第三套。”
姜危橋從善如流,很爽快的一個急轉彎,愣是在不算寬敞的小區道路上玩了個漂移,把車子停靠在了左邊路上第三套別墅旁。
門口挂着一個金屬牌子上面寫着3-23.
別墅只有兩層,面積不算大。
進出門沒有門檻,大門和車庫都是面部識別的智能系統。
想來是為唐彥特別改裝的。
他把車子開到大門,幫着唐彥下了車,随口問了一句:“我記得你之前跟我說你家門牌號是3-22號,跟這套房子門牌號對不上,是我記錯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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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彥看了他一眼。
在漆黑的雨簾裏,那眼神像是泥淖。
“你沒記錯。”他聽見唐彥說,“22號在路對面。自……父母不在後……我就沒住過。”
姜危橋一怔,回頭去看院外。
不算高的栅欄牆上,纏滿薔薇的藤蔓,藤蔓後是一條小區內的柏油路,柏油路的對面的拱門上挂着3-22的牌子。
沒有窗戶亮着燈,院子裏的雜草叢生,大門緊閉,用鎖鏈多鎖了一道。
即便夜色已深。
可是姜危橋還是感受到了一種蕭瑟,這種蕭瑟從對面別墅蔓延開來,淹沒了一切,包括唐彥。
“我到家了。”唐彥說,“剛才謝謝你……請回吧。”
“你身上還濕着。”
“請回吧。”
唐彥的拒絕顯得那麽的堅決,只是這在姜危橋的預料中,他并沒有氣餒。
“你不用擔心我賴着不走。”姜危橋說,“我現在把車開到車庫裏,然後等确認過你換過幹淨衣服,一切正常後我就走,行不行?”
唐彥微微皺起了眉頭,沒有說話,已經轉身開了別墅的門,把輪椅搖了進去。
不肯定不否認就是肯定。
姜危橋秉持着這個邏輯,把車開進了車庫,回來大門一試,門鎖了。
風雨很大,還好他出來的時候在自己的大衣外面裹了件邵兵的大衣,濕了也不心疼。他在門口站了會兒,唐彥沒有絲毫要管他的意思。
又過了十分鐘,他準備離開。
可是走到院子裏,擡頭去看別墅,沒有一扇窗戶亮了燈。
姜危橋意識到不太對勁,轉回車庫,感應車庫大門沒有鎖掉,竟然自動再次打開,他進去,走到最裏面那扇通往別墅的小門,又試了一下,這一次門沒鎖。
他快步穿過走廊,然後別墅的餐廳和客廳就落入眼中。
只有一盞綠色的應急燈亮着。
屋子裏除了基本的家具幾乎沒有陳設,連一張挂畫都沒有,孤單又飄零的感覺撲面而來。
“唐彥?”他喊了一聲,沒有人應答,找了一圈,一樓沒有人。
二樓有三個套房,一個作為康複室,一個是書房,姜危橋在主卧的浴室裏找到了唐彥。
那身濕漉漉的衣服他沒有脫,輪椅放在一邊,蓋了條浴巾,蜷縮在浴缸裏昏睡。大概是剛才已經撐到了最後,進入房間後,就昏了過去。
“唐彥,醒醒。”
他開了燈,唐彥毫無反應。
姜危橋上前摸了下他的額頭,燙得驚人,于是毫不猶豫,立即把唐彥打橫從浴缸裏抱起出來。
手裏的人,體重輕飄飄的。
甚至算上了濕漉漉的西裝的重量。
他将唐彥放在床上,給他脫去外衣,看到了他瘦骨伶仃的身體,原來健美的身軀如今瘦得數的清肋骨,還有雙腿……
姜危橋鼻子一酸,不敢去看,可是他又忍住了移開視線,去看那雙腿。
像唐彥這樣的家庭,就算出了車禍,一定也會請最好的看護來為他複檢,可是即便這樣,這雙腿也蒼白無力地蜷縮在床上,青筋遍布。
“看、看夠了嗎……”唐彥虛弱的聲音傳來。
姜危橋擡頭看他,他已經不知道什麽時候醒了過來。
“我已經沒了腿。”唐彥說一句話都要急促喘息,他眼神迷離,似乎并不能太好的分辨這是現實還是夢境,含糊地嘟囔着什麽。
姜危橋湊進去聽。
“是個殘廢。父母、父母也沒了……你喜歡我的都、都沒了。都給四年了……你還要從我身上拿走什麽?”
姜危橋沉默地站了一會兒,然後才驚醒過來。
他從衣櫃裏找了睡衣給唐彥換上,又把他塞入松軟厚實的鵝絨被。
他很輕易地從房間裏找到了體溫計,給唐彥量了一下,39.8攝氏度。此時的唐彥又陷入了半昏迷。
這樣下去肯定要出事,姜危橋眉頭緊皺,他開始翻找厚外套,準備把唐彥打包送到醫院去。
“不去、不去醫院……”唐彥迷迷糊糊地說。
“你現在這個體溫,再燒下去就肺炎了。”
“家庭醫生……手機……”
姜危橋在唐彥的手機裏找到了三個備注醫生的電話,打到第三個對方立即說:“我馬上就過來。”
挂了電話姜危橋看了看名字,陳訴。
沒記錯的話,慈鑫醫療下某醫院神經外科脊柱專科主任醫師的名字就叫陳訴。
這個人是三年多前,花了大價錢被請回國在慈鑫設診的著名神經外科專家,在國內外都享有盛譽。
如果說慈鑫醫療專門在唐彥殘疾後請知名專家來為他作為主治醫生,那麽外面瘋傳的唐家當家人鄭千琴對于這個外孫并不喜愛的傳言,是不是就應該打上一個問號?
陳訴過來的時間很快,大概十分鐘後就聽見了門鈴聲。
姜危橋去開門,就看見陳訴撐着傘在門口站着,問:“唐彥情況怎麽樣了?”
“一個半小時之前在外面淋了雨。他脊柱受傷後體溫調節出現一定障礙,所以回來的路上就應該已經燒了起來。”姜危橋道,“我每十五分鐘給他做一次物理降溫,沒有吃藥。略有咳嗽,暫時沒有發展成肺炎的跡象。”
陳訴跟着他上了二樓,發現房間裏開了暖氣,唐彥被放置在柔軟厚實的被子中。
“你好像很熟悉看護截癱患者。”陳訴說,“知道在降溫的同時還需要保暖。”
姜危橋沒有正面回答。
“他還好嗎?”他問。
陳訴觀察了唐彥的各項指标:“幹預的很及時,還算可以應付的階段。”
專家的話沒有錯。
給唐彥挂上點滴後,陳訴給唐彥上了監測儀。
四點多的時候,唐彥的體溫降了下來,出了一背的汗,姜危橋給他擦拭身體,又換了身衣服,聽見他說話,以為他冷。
可是再仔細去聽,才聽見他在喊痛。
唐彥抓着他的手腕,含糊地說:“……我背後好痛。”
姜危橋看過新聞報道。
車禍中整個車子粉碎,座位裏的鋼架斷裂,從背後插入他肺裏。他從車裏被救出來的時候,呼吸帶着血沫,人也差點沒有救回來。
後來咳嗽成了後遺症,背痛的感覺大概也成了宿疾。
姜危橋溫柔地幫他扣好睡衣的扣子,然後抱着他,很久沒有松手。
“不怕啊,彥彥哥。”他哄着唐彥,“我陪着你。”
等唐彥的生命體征徹底恢複正常,姜危橋跟陳訴告辭然後離開。
雨已經小了,只剩下零星的一點。
淋着小雨走到東山墅大門口的時候,邵兵已經開着車在那裏等他了。他沒有上車,對邵兵說:“給我一支煙。”
邵兵看他臉色不好,也沒跟他瞎掰,幹脆地把自己的芙蓉王遞過去。
姜危橋靠在車上,在小雨裏抽了一根煙。
他垂着眼簾,一言不發。
雨落在他的臉頰上,積攢了一會兒,就像是淚珠一樣,順着臉頰落下。
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麽。
也沒人知道錯過了四年,再想追上曾經的人,他是否有過後悔。
他抽完那根煙,才打開車門上車,嘆息一般地說了一句:“走吧,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