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節
第30章節
到一座宅院,人語嘈雜,朝中大人的寒暄此起彼伏,小厮丫頭 莺聲呢喃,竟是在辦喜事。誰?是誰的婚宴?
眼前一亮,身子依然靠在李慕的懷裏,面前是一扇小窗,可以看見外面東平王府的正廳,張燈結彩,紅綢紅燭交相輝映,連丫頭仆人都喜氣洋洋。正中高挂着一盞彩燈,鸾鳳合鳴、觀音送子、狀元及第、合家歡……不用看我就知道那上面畫了這些。不由自主地想要蜷縮起來,但李慕的手臂就在我腰間,我想問:這是誰在娶親,可是發不出聲音,我驚惶地看着那些相互恭維的大人,紅口白牙好生詭異。誰在娶親?誰?誰?
外面的鞭炮聲陡然大作,鼓樂齊鳴,鮮花的幽香彌散一堂,踩着紅毯淋着花雨款款而入的正是水青闌,一身紅衣,胸前鬥大的紅花都昭示着他此刻的身份,他的手牽在一條紅綢上,紅綢的那一端,是他的新娘。紅裙拖地,秀足纖纖,好一個娉婷美人、儀态萬千。
不,我死命掙動,想要擺脫那只在我身上游移不定的手,想要穿過這牆壁站在他面前問個清楚。我苦苦撐了九天自由就在眼前的時候他究竟去做什麽,我在錦斓宮被百般淩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時候他在做什麽?為什麽會這樣?可一切都是徒勞,我流不出眼淚,喊不出聲音,掙不出身體。
他和她拜了堂,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他牽了她的手,他笑得依舊清清冷冷,溫雅而疏離,可他牽着她的手,他要送她入洞房……
李慕貼在我耳邊輕柔道:“那是田丞相的獨生女兒若蘭,詩書畫藝雙絕的京城才女,傾國傾城的不世美人。更重要的是,田丞相只此一女,東平王爺日後有了丞相在朝中,無異于多了雙手臂,呼風喚雨不在話下,飛黃騰達指日可期,你可為你的哥哥歡喜?”
歡喜……歡喜……我……歡喜……我癡癡看着那一雙金童玉女,眼前卻一片迷離。
咫尺天涯,不過如此。
突然一聲女子尖叫,一道紅影攔在那二人面前,手中是柄明晃晃地匕首,直奔了新娘田若蘭而去。水青闌閃身護住新娘,衣衫斜飛,長袖如有了生命撲在那紅影胸膛之上重重一擊。
那紅影跌出兩丈來遠,撞翻了一席酒,有人闖上來要按住他,他厲喝道:“誰敢碰我?”竟吓得衆人僵住。
粉白的臉,長眉鳳眼,唇角有顆鮮紅的痣,十分的人才,十二分的妩媚,可口裏不停湧出的血染了他潔白的裏衣,浸透了绡紅的外袍。他擡起頭,兩手撐在地上慢慢爬到水青闌面前,吃力的仰起頭抓住他鮮紅的衫角,含着血道:“王爺……您真下得了手?我……為您舍了一切,就想為王爺您……”
水青闌将新娘擁在懷中,看都不看他一眼,截斷了他的話冷冷道:“來人,将這奴才帶出去,哪個不長眼的把這奴才放了進來,瑤琴,查出來,王府不留沒用的奴才。”攬着那顫抖的女子,聲音低柔:“王妃,你受驚了。”
“王爺……王爺……我不甘心……”被拖出去的人依然含糊不清的喊,但轉眼成了壓抑的呻吟,直至無聲。那一雙玉人已入了後堂,再也看不見,廳中只剩下片刻的寂靜,然後又是歡聲笑語,仿佛一切從未發生。
“還記得麽?東平王身邊的妙人兒,叫如意,後來被送給了田丞相,對水青闌着是死心塌地。如今見不得他成親,混了進來動刀,自然是不甘心。水青闌下手也恁狠,這如意五髒怕是都碎了,再活不得。”
我聽不見李慕的話,回蕩心頭的是水青闌的那一句“王府不留沒用的奴才。”奴才,奴才,水青闌對每個人都好,仁義無雙,天下皆贊,只要那個人不是他的奴才。他的奴才是他的,怎樣使用發落都可以,如意是,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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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裏似是被誰戳了一刀,咽喉一甜,一口血奔了出來,無法控制。
“皇上,微臣見駕來遲萬望恕罪。”他單膝跪地,笑容清淡而恭謹,眼神并沒有對着我瞟上一瞟。
“青闌請起,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朕左右無事,來看個熱鬧,賀賀喜。”李慕談笑風生,我死死地瞪着水青闌,卻只能軟軟地坐着,在李慕的懷裏。
李慕微笑道:“罷了,熱鬧看過了,朕還有事,先走一步。這是你的‘舍弟’,大喜的日子朕總不能不讓他喝你一杯喜酒,便留下罷。不過,”他邪氣地笑笑,“起更前可要給朕送回宮裏頭去。”
“微臣遵旨。”水青闌依舊恭恭敬敬。
相顧無言,也無淚。
我無話可問,我想要怎樣?我不能和他執手對燭、共拜高堂,我不能給他子嗣,助他福澤綿長,我只不過是個普通少年,無權無勢沒有過去未來,他要的任何一樣,我都給不起。這麽多年,我日日念他,夜夜想他,竟沒有想過和他在一起究竟會如何,愛,愛是什麽?男女相愛以婚姻為結果,相依相偎,白頭攜老。我呢?我貪戀他給我的溫暖和擁抱,怨恨他将我當作工具玩偶,我執意要在他眼裏活成一個人,我擇手段不計方法,可是活成一個人又能怎樣?
不會有結果。他是他,我依然只是我。
水青闌突然嘆了口氣,拈起杯子倒了杯酒送到我唇邊:“楚兒,這是我的喜酒,你喝一杯。”
我拼盡全力擡起手臂,穩穩接住那杯酒,穩穩送到唇邊飲下,一滴不灑。我仰面微笑:“哥哥,你和嫂嫂白頭到老,子子孫孫,福澤永昌。”手終是一軟,杯落在地上,碎了。
他也一笑,幽淡如蓮:“楚兒,我是王爺,我需要的是王妃。日後便是嫔姬無數,也不該有……你……況且,你不甘心。你一直都不甘心……”
“我明白,你放心。”我笑,“你給我的,我都會報答,所有。送我回宮罷,春宵一刻值千金,嫂嫂在洞房,等你。”
他擡眼望天,神情悠遠,他說:“楚兒,你恨我,我也明白。來日方長,好好地活着,報複我罷,什麽方法都可以用,我等着。”
錦斓宮的香爐沒有再次燃燒起,将所有的人都趕走,偌大的寝殿只剩下我自己。伏在床上緊緊裹住被子,真冷,葉子尚未落盡,冬卻已到了。沒有聲音,不止這殿,不止這個院子,也許天地間我本就只是一個自己,別人的懷抱總是別人的,強求不起。
蒙胧裏一只手伸過來,将我攏進懷裏。那樣暖暖的懷隔絕了所有的寒冷,成了這天這地裏我唯一的依靠,寬厚溫暖的大手撫着我的臉,李慕柔聲道:“楚兒,聽話,朕會好好地待你,象從前待知寒。他已經回夷狄了,你可喜歡?”
聽話。
喜歡。
我幽幽地笑,京城裏遍地夷狄美人,那只瘋子狐貍也終于回了他的老巢,你這艘逆風而航的破船還有幾天?夷狄的水知寒,勾越的烏骨玉,你等着罷。天子?這世上哪有天哪有地,你這天之驕子也不過是個天大的笑話。你給我的一切,我會加倍償還給你!
紅漆宮門已經緊緊閉上,我無路可走,連死路,都已絕。
昏暗的燭,熄了。暗夜無涯,我從不知道,夜也可以這麽長。
28.肝腸百煉爐間鐵
佳木茏蔥,奇花閃灼,一帶碧河曲折于花木深處,紅葉浮蕩水波之上,又有幾痕落紅點綴其間。
我慢慢地走在石子路上,身後跟着幾名太監。氣力恢複了些,卻還是走不快,也并不想走快些。急什麽呢,有的是時間。這宮牆森森,想要再踏出去,比登天還難.除非,我也瘋了,可我沒有一個故鄉。想起第一次随水青闌入宮見他的皇後姐姐的時候,在水波中肆意歡游的一幕,不過五年,竟已恍如隔世。
突然傳來幾聲呢喃:“母後,母後,你看。”孩童的語聲,乳燕探春似的嬌嫩。
開滿細巧的白色花朵的宮殿,已是深秋,那花反倒更繁茂。明明僅是白色一種,又細小得看不清,但鋪了一地的一片看在人眼裏卻是說不出的絢爛,始知淡到極致才是真的豔。花間一人坐在搖椅上,手裏抱着個男娃娃,旁邊散坐了幾名宮女,都各自咕咕哝哝,不知說些什麽。
那是宗周的皇後,水青闌的親姐姐,水輕瀾。鵝黃錦繡玉步搖,金絲絞的鳳釵富麗堂皇,卻笑得極淡,慈和溫婉,風致俨然,眼裏依然無波無瀾。雖已有愛子在懷,眉宇間依稀仍是那個高高在寶座上讀佛經的波瀾不驚的女子。
她懷裏的娃娃生得粉壯玉琢一般,骨碌着一雙大眼本是四處亂掃,此刻卻定在我臉上,藕兒似的一只小胖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