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節
第29章節
失敗也罷,不過是一死,生既無歡,死又何苦?水青闌他胸有大志,為了現今局面蓄意良久、不惜一切,即使是最喜歡的我也可以毫無猶豫地抛棄。他今日一時情迷為我棄了一切、決心隐逸山林,但究竟能夠多久,我根本想象不到。那麽,就是這樣,成功了我們便一起離開,失敗了,就一起死,黃泉之下他就不會再有淩雲之志,也就不會再棄我而去。在世不得相聚,九泉之下長相厮守也是一樣。
我咬牙,一瞬間便下定了決心,悄悄蓄起真力,故作姿态地雙手勾住他的頸子,突然在他腦後玉枕穴上用力一按。真氣透穴而入,他一聲悶哼,爛木頭似的軟在床上。
我跳下床幾步撲到櫃子前揀出件衣服穿好,伏在椅上半晌才喘勻了氣,只覺心砰砰亂跳,沒想到……沒想到真的得手了。但我知道我內功不夠深厚,制不住他多久,撕了床單緊緊将他雙手綁在背後,又點了他身上十幾處大穴道,可房中沒有任何利器。
一眼看見桌上的青瓷茶壺拎起來摔在地上,同時口裏啊的一聲慘叫,果然聽見外面毫無動靜。我一笑,揀起一塊看起來尖銳的握在手裏,在李慕臂上重重一劃。立時皮破血流,他嘶了口氣醒過來,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左臂,卻只是翹了翹唇角,輕蔑道:“你還真敢!”
“我又什麽不敢?”我也笑,燦爛無比,将那瓷片比在他咽喉,“放了我們,不然,我就殺了你。”
“哈哈哈……”他縱聲大笑,“好孩子,你果然是有趣兒。你不想救你那王爺哥哥了?”
“我就是在救他。你不是早已經知道,我狠毒,而且不擇手段,殺人并不手軟,即使你是皇帝。”我也笑,比他還要得意,同時手上用力,瓷片入肉,鮮血淋漓,他雖仍在笑,頸上肌肉卻耐不住一陣抽搐。
“你以為你能夠挾持朕救了他?你以為你能逃幾天?”他冷笑。
“你不明白,你不會明白。”他永不會明白我有多愛我的哥哥,又有多恨這個叫做水青闌的恩人。生,或者死,便是聽天由命,我不想再選擇。
寒鴉栖樹,冰涼的啼叫聲撕破了月色中寧靜的天空。樹梢的頂端展露出來的滿天星鬥,晦暗不明,蒼穹之下竟無一線光亮,漆黑一片,天亮還有多久?
“哈哈……”李慕放聲大笑,慢慢地坐了起來,我綁在他手腕的帶子寸斷滑下,我來不及反應已經被他點中穴道歪倒在床上。
他憐惜地掠了掠我的頭發,含笑道:“傻孩子,朕既然沒有廢你的武功,自然就是不怕你的暗算。別忘了,朕練功夫的日子,比你的年紀還多得多。你真是不想活了,朕就成全你。”
他輕輕地拉過我,寬大的手掌按住我的口鼻,在我耳邊笑道:“朕親手幫你了結,然後再去收拾水青闌,如何?”
不,剛才一時情急,但此時想到哥哥他真的已無生路,全是我害的,恐懼猛地荮住心髒,比那只大手更讓我無法呼吸。是我害死他的,我害他棄了一切來救我,害他為救我受了重傷,現在又害他喪命,甚至牽連他一家九族,皇後姐姐,還有小皇子颀兒,那個粉嫩嫩的才三歲不到的小人兒……我為什麽不多考慮考慮……無力掙紮,我死死地瞪着那個一臉笑容的人,那笑容在窒息時迷離的眼裏漸漸扭曲猙獰,然後一片漆黑。
李慕的手突然拿開,我控制不住自己大口喘息,眼前還是黑的,卻又暈不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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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慕站在床邊居高臨下,笑道:“死也不會這麽容易,朕不急,朕有的是時間,咱們慢慢玩。”一團布塞進我口裏,他高聲道:“李忠,把這小東西帶出去吊起來,先……打五十罷。”
27.長夜無涯
沾水的鲛皮鞭子落在身上,帶着風聲劈啪做響,可并不如何痛。那藥模糊了身體對痛楚的感知,清醒的只是神智。眼睜睜看着那條黑色細鞭在半空中劃出一道道極圓潤的弧線,帶起無數水滴灑落的銀星,破碎的紗衣滿天都是--動刑的太監手法真好。
只不過後來,星子都變成了紅的。
我擡眼望向樹隙間的天,雲的縫隙或深或淺,沒有月光,只是一片或靛或墨的藍……一切都在旋轉……好累……我垂下頭,目光越過已經破碎了的身體,看見地面聚積的那一攤鮮紅,睡吧,一睡不醒,便絕了這險惡崎岖,背叛陰謀,只是……黃泉無路,幽魂惘然,卻不知哥哥他将會去哪一處?我們能不能相聚?
“皇上,皇上,王爺暈過去了……”驚慌失措的禀報,腳步踢踏,但我已經沒有力氣聽清下面的話,王爺,自然不是我,但那是誰與我又有什麽幹系?
漂浮,鬼手,尖利的指爪……我嘶喊狂叫,卻抓不住任何東西,那撕扯着我的身體、吞噬着我的血肉的面目猙獰的黑影裏,竟有一個是水青闌……我愛的哥哥,或者,我恨的恩人。
熟悉的異香沁入百脈,痛得輕了,飄飄然眼前是花團錦簇、人間仙境……人間……睜開眼,仍然是那間富麗堂皇的寝殿,帳子上墜着無數金鈴的流蘇在晨風裏輕輕晃蕩,細碎而纏綿。空寂,連鳥聲都一些不聞。
陷在錦緞堆裏的這具身體不像是我的,根本不聽使喚。殿內濃郁的異香腐筋蝕骨,能動的只有眼睛。直到午時,一群太監擁進殿內,扶起我喂藥吃飯,用藥膏塗抹全身。我才發現自己竟是一絲不挂地赤裸在錦被裏。一切由人擺布,全無自主的被那一雙雙眼看個清楚,被那一雙雙手揉來弄去,這樣的羞辱令我五內俱焚,卻又無法可施。
傷一日比一日好,皮膚上也疤痕也悄然隐淡,但筋骨一天天軟了弱了,武功不廢也其實盡數廢了。每日裏只是吃藥,飯食少得可憐,有時甚至沒有。開始還知道餓,後來竟漸漸不再覺得,頭腦已是越來越不清楚。能做的事情只是睡,睡不着時看窗外的天空,聽着帳頂金鈴細碎的低吟。
李慕一直都不曾出現,罵人張不開口,發怒吐不出聲音,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寂寞、暴怒、屈辱、絕望和希望,這樣無聲無息的殘酷磨砺之後只剩下了憎恨。然後是恍惚,那些人每三天就給我服一次紅色藥丸,幽香缭繞的丸藥能夠給我一個暫時天堂,讓軀殼留在床上而靈魂肆無忌憚,但這更讓我恐懼,如此消磨下去,我總有一天會變成瘋子,就算不成了瘋子,也再離不開對那藥物的依賴,得不到藥物的焚心化骨之痛不堪忍受,李慕的用心顯而易見。
我開始害怕,于是拼命回憶從前,詩書、琴技、茶道、槍法、哥哥的笑容、征戰殺場的威風……一幕幕連細節都在心裏往複千百遍,竭力維持住思維的清晰。十五年的生命其實單調得可憐,那些深深淺淺的場景片斷裏,最暖的只有水青藍清清淡淡的笑,清清冷冷的擁抱,其餘的,都是灰白。短暫相聚之後永別的父親,一直面容模糊的母親,路人的叱罵踢打……我想要而一直得不到的擁抱和溫暖,最後給了我的,只有水青闌。可是他在哪裏?我沒有死,他呢?
夏移秋至,流光暗轉,我已被困在錦斑宮的床上整整兩個月。
床邊的香爐終于熄了,我卻還是半夢半醒之中。被那些手揉弄得已經沒了惡感,索性閉了眼由着擺布。當我覺察到身邊氣息不對的時候,已經被人抱在懷中--李慕。
虛軟地伏在他懷裏,我連擡頭的力氣都沒有,整個人都成了一攤泥。他啧啧笑道:“楚兒,來,看看你的樣子。”
鏡中少年藍衣散發,一張臉冰樣晶瑩剔透發青的白,墨藍的眼卻燃着鬼火一般怨毒幽暗的焰,冰與火格格不入也相互禁锢,這樣一張臉活象暗夜的鬼魅,凄絕豔冶、缥缈不實,這是我麽?
李慕撫着我的頭發:“夷狄美人已不是什麽希罕對象,但黑發雪膚藍色眸子的才是上品,朕的知寒和你,大約算得極品,哈哈,不枉費了朕好大功夫。”
知寒、極品、上品……我們不是東西,不是!我瘋狂地掙紮,可是手腳無力,李慕毫不費力地将我用披風裹緊橫抱起來,又在我耳邊道:“你乖乖的,朕帶你去見東平王。”
哥哥。我繃緊了身體不再動彈,只覺得一身濕漉漉都是汗,這樣幾乎沒有效果的掙紮已經讓我脫力。可是哥哥他,他還是東平王麽?他絲毫無損麽?我們又将以什麽樣的身份對面?
整個被披風裹着什麽都看不見,但搖晃的該是轎子,然後是侍衛的請安,出了宮不久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