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節
第26章節
會跟你走。”我答,宗周是我父的故土,夷狄是我母的家鄉,什麽叫做回去?什麽叫做離開?所有的仇恨與我無關。
“那你就死。你這樣的人不能為我所用,就必須除掉,永訣後患。”他狠狠地一跺腳,掌中多了把小小的匕首。
我笑笑:“那你就殺了我罷,我恨你。說什麽救我、教我、為了我,都是假的,你們都是假的,都是!”
“不是!我幫你疼你都是真的,因為你是我的族人。”水知寒氣急敗壞,“我教你兵書戰策,我教你武功槍法,我甚至叮囑烏骨玉遇到你也要照顧你,這還不夠麽?我救了你教了你養了你,現在要你跟我回夷狄,為你我的故鄉效力有什麽不對?”
我忍不住笑,卻沒有力氣出聲:“你和水青闌真的是兄弟,一父同胞。”
水青闌救了我的命,所以理所當然的讓我為他所用,他可以喜愛我,可以利用我,因為他是我的主人。水知寒,也一樣。
“你!”
仿佛觸到了他的痛處,水知寒突然暴怒,伸手便要打下來,卻又硬生生頓住,半空裏僵了一僵,猛地回身抄起桌上的茶壺狠狠砸在地上,咬着嘴唇,目光幽黯,他尖厲道:“你住口,我和他沒有任何關系!我不是他的兄弟。我是夷狄尊貴的大王子,母王愛我,兄弟親近我……我立了證明大的功勞,他們一定會承認我,我……我犧牲了這麽多……”
我不語,覺得他有些可憐,他還是個瘋子,還是。可我自己呢,難道不可憐?不是瘋子?
茶壺跌得粉碎,一地青玉似的,燭光映在碎片上是雙雙冷眼。
然後水知寒突然地笑了,忽閃着一雙碧藍的眼,抿着殷紅如血的唇,認真的得象個才入學堂的小孩:“我的母親,我的兄弟,我的親人,我的故鄉,我的祖國,我所愛的……一切,”強調似的,他又道,“我有我的母親,我的故鄉,我和他沒有關系!”
“好,你說得對,但一切都不是我的。要麽你讓我走,要麽讓我死,我不會跟你走。”
“你必須跟我回去。”水知寒打斷了我的話,“我手裏有藥,我要把你變成一件行李帶回去,不能枉費了我一番心血,不能再讓你跟水青闌在一起。”他溫熱的手指撫過我的眼、我臉上淺淡的傷痕,喃喃着:“你知道我為什麽要毀了你的臉,你知道麽?毀了你的臉,你就不會重走我的路……回去,我們……會是人。”
“人?我不是!從來都不是!”我忍不住笑,“夷狄人罵我父親是漢狗驅逐我們,我也曾經被收養,可是因為藍色眼睛又被當作怪物趕出大門。我被當過小狗當過怪物當過禮物玩物,就是沒有當作過人。你,也不過和我一樣,都是沒人要的……雜種!”我縱聲大笑,被掐得幾乎斷了的咽喉撕裂了歇斯底裏的笑,震得床帳瑟瑟發抖,眼淚控制不住地爬過臉,澀澀地灼得心都跟着痛。
屋外的雨聲愈急,敲打着不遠處碧湖的殘荷筚撥做響,這樣的風雨,那些潔白嬌嫩的蓓蕾承受得住麽?是不是……都落了?散碎地浮在水上,無靠無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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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知寒的手越來越抖,細碎的齒扣着水紅的唇,幾根雪玉似的手指緊得隐隐透出冰淩一般的淡青。我瞪大眼,看着他抛在地上的匕首折射着燭光閃閃爍爍,迷離如夢。
“你走吧。”語氣平淡,毫無起伏,他嘆了口氣,一枚黑色的藥丸塞進我口裏。驀地,他又道:“你發誓,此生此世不犯夷狄一分國土,不與夷狄為敵,若違此誓,亂箭穿身不得好死。”他扣着我的肩,指甲紮進肉裏,惶急道:“你發誓!”眼角光芒一閃。
我慢慢擡起手,抹掉那一點微弱的光,在唇上一拭,潤濕的,好苦。我笑,咬破了沾着他的淚的手指,吃力地舉起,任那血一滴滴地落:“水知寒,我龍天楚今日以血為誓,此生此世若有機會,定要踏平夷狄國土,以報你水知寒四年大恩。”
“你!”他踉跄兩步,靠在桌上一仰。
我伸手過去,扼住他的咽喉,慢慢道:“我恨你,想殺了你,真的。”
“殿下!”羅兒慶兒闖進來,卻又不敢接近。
我松了手,回身揀起落在地上的濕透了的衣服披在身上:“可是除了水青闌,我只愛過你。”
一步一步邁出屋子,眼前黑得不見五指,只根根雨線眩目的白。依然沒有多少力氣,可我一刻都不想再留下來,一步三滑,還沒走出大門已滾得一身的泥水,碩大的雨點砸在身上該是痛的,可感覺不到,只知道必須離開,一片空白。
路旁的樹那麽多,我看不清也數不清。去哪裏呢?好冷,我用力抱住雙肩,可是寒意自骨髓滲出,風雨如晦,自己給不了自己溫暖。藥呢?沒有了……丢在哪裏,我不知道,也想不起……腳下一滑,眼前昏黑,身體不能控制地向下滾落,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停止。
25.良辰好景奈何天
朦胧裏有溫熱的水氣彌散開來,周圍喧鬧不休,似是有許多人來來往往。僵冷的身體被不知什麽人的手揉搓舒展,然後身下換了張軟軟的床。苦澀的藥汁被硬灌進口中。我明白有什麽不對,但口鼻被軟巾捂上,甜膩異常的香直沖入腦,本就昏沉的意識更深地陷入黑暗。
醒來時身上已沒有半分力氣,床邊有個人影。
李慕。
“還記得這是什麽地方?”他不動聲色。
輕紗軟紅,水藍鲛绡,案上八寶琉璃鼎裏香煙袅袅,各處玲珑剔透,樣樣皆是人間至寶,恍然若仙境,這分明是水知寒住過的錦斓宮。
我們已經離開五年有餘,這宮殿竟是連桌上擺的果品都不曾變,新鮮的水晶葡萄顆顆珍珠一般,才摘下不久的神仙果還挂着露,都是向日裏水知寒所愛。甚至離宮當日被我帶走的金銀器皿都原樣補了回來,擦得點塵不染--五年的前塵往事仿佛南柯一夢,一枕黃粱之後什麽都沒有變。
不!我驚惶地想要掙起,卻絲毫不能動彈。
他掂了掂手裏的東西,是我的印信:“學古人功成身退、挂印而去?”他的手伸過來,撫着我的臉,目光陰森:“你還記不記得答應過朕回來?”
“我不回來,你一樣會放了水知寒。”知寒他已經準備走,我回不回來都是一樣,“皇上,我答應了把反王的人頭帶回來,我做到了。現在什麽都不要,我走,不行麽?”
“可以。”他笑道,“給你看樣東西。”
旁邊小太監亮出一張黃紙,上面畫的赫然是我,竟然是通緝皇榜,說我假傳聖旨、謀奪帥印、逼死人命、殺戮無端……罪大惡極,當斬立決。現畏罪潛逃不知去向,生擒者賞金兩千,提供線索賞金五百。
“為什麽?”
“你還走麽?憑你的武功,走出這皇城十步也難。”他轉身面向壁上一幅畫,畫的是大漠蒼山,一雙雄鷹翺翔碧空,天地無限,卻被硬生生禁锢在方寸之間。
他負手看了半晌,突然轉回來:“你以為你立了功卻不要獎賞,只是一走了之,朕這樣對不起你,是不是?”
他微微一笑,“你确實勝了,李羨确實死在你手裏。但你不是将才,連朕都不知道,你小小年紀殺心為何如此之重,做事為何如此不擇手段。你欠下無數血債,朕若不治你的罪,何以向天下人交代?用你,是因為水青闌太重聲名,自命仁義,所過之處不沾草木,但謀逆叛黨罪大惡極,不殺一何能儆百?想不到,朕如何逼他,他依然如故。”
原來水青闌軍饷糧草缺乏,是他蓄意為之,原來水青闌竟是真的恨我殺人太多。
李慕神色悠遠,輕聲道:“還記得麽?那年你十歲,朕和知寒在一起,碧水河裏水花一響,就看見你踏浪而出,那情形……就象很久之前朕第一次見到……”
他語聲一頓,想了想才道:“明明在磕頭,那雙眼卻執拗得很。但朕喜歡的是鷹,你那時才不過是只小雀兒,慢慢讓你長大,還要不失去野性,再放你出去飛飛,小雀兒成了鷹,自然就得收回來。君是君,臣是臣,君臣之禮不可廢,可你永不會是朕的臣,宗周沒有你一樣萬國來朝,但若讓你做了将帥,只怕真要舉國皆反。”他伸手托起我的下颌,微微一笑:“有些人,生來就是為了被當作玩物,譬如你,譬如……知寒。”
我凝視着他的眼睛,好深,要我做一把刀的何止是水青闌?不止是一把刀,還要做一個玩偶,我不做!
我也笑,認真地咧開嘴燦爛地笑:“我不會留在你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