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節
第25章節
做淩遲,我要親眼看看。
突然之間喧嘩變成靜止,我回頭,水青闌撫着馬鞍靜靜站在白石的街道上,身後旌旗招展,鴉雀無聲。他身上雪白的披風一塵不染,朝霞給他的身體和衣服都渲染了淺淡的粉紅,襯得那雙無色的唇素雅得近乎嬌豔。
他身前身後散落在屍體間的殘刀斷劍冰寒交錯,血光橫陳。沒有幹涸的血開成一地紅幽幽的花,在白石街道上鮮豔的蜿蜒。這樣的背景裏,我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之前那個初遇的秋天,想起還是個十歲小孩的我依在他懷裏認真地說:“我要保護你一輩子。”
我低頭看看一身鮮血的自己,看看地上那些散亂一地的屍體,不止是兵士,還有老幼婦孺,路邊殘垣斷壁餘火未熄,垂死者的呻吟哀號依稀可聞。
可是,我高高地昂起頭,看着對面那張俊秀的臉。我不再是那個只一味模仿他,把他當作天當作地的孩子,我是一個站在他對面的……将軍,我有戰術手腕,我麾下有兵有将,比他毫不遜色。他再不能輕看我,旁人更不能多看我一眼、暗中說我下賤。
我驕傲地站在他面前:“哥哥,我贏了。”不靠他,我也可以操縱生死。
“對,你贏了,班師回京,入主樞密院的是你,不是我。”水青闌遠遠的站着,風把他的聲音送到我耳邊。我看見他粉色雙唇彎起一勾弧度精巧的月牙兒,疏離也刺眼。
我呆住,李慕還有這樣一道聖旨麽?水青闌竟然一字不提,難怪,他勸我回去。他勸我回去!
“這也罷了,”他極緩地拔出佩劍,“湘泠十五郡你取其九,可這九郡百姓,有沒有剩下一半?殘垣斷壁、血流成河,你走過的地方,還有什麽?”
他揮手,佩劍自前襟一劃而過,一片雪白的衫角飄然而下,然後那身影越來越遠。
“哥哥!”我叫。
他回眸,冷若寒星,“天楚将軍,你姓龍,不姓水。”
所以,我再沒有資格叫他哥哥。
24.雨打風流
下雨了,斜織的雨絲劈劈啪啪敲打在石板路上,綻開一朵又一朵的小花,水霧迷茫,那個人越走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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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死的湘王李羨放聲大笑:“你父子……一樣下賤……”
笑聲嘎然而止,那顆頭顱滾在地下,猙獰的扭曲。
父親終于有了一座墳茔,李羨半腐的人頭就擺在墳前。我跪着,看着自己的雙手,手掌磨出的繭子已經很厚,有了些成年人的質感,可手背依舊是細滑的,昭示着我還是只個十五歲的少年。用力地嗅嗅,沒有味道,血腥氣已洗得幹幹淨淨,但戾氣已染入骨血,再不能漂白。
水青闌,他再不會執我的手,我知道。情動是真的,撕心裂肺也是真的,可他和父親一樣要的是功名利祿夢想抱負,憐子之心的如何比得上十丈軟紅,煙水紅塵?何況如今,我已經擋了他的仕途,保護他與他在一起不過是一廂情願,與其徒留怨憎,不若相忘于江湖。
可我不恨,他其實跟我的父親一樣,最要緊的只是心中執念,之後才是我。如果父親不是失去了一切希望,他又如何肯認我、肯帶我離開?骨血相連尚且如此,我又何必怪他?況且,他多給了我這許多年的溫暖。
返回上京,只因為放不下一個水知寒。看看他,如果他肯,帶他離開。
大雨傾盆,夜路崎岖,跨下馬一步一滑,我索性放了它自己上山。長期戰鬥訓練出來的敏銳觸覺也覺察不到暗樁的所在,不,是真的一個都沒有。腳步開始遲疑,是不是水知寒已經不在?
雨絲遮天敝地籠罩了陳舊的宅院,黏滞着流淌下幽怨,碧綠青蒼的湖水上已經露出朵朵潔白的菡萏,暗夜之中,黑白交融。
燭下纖瘦的人站在桌邊奮筆疾書,薄夏的天氣,雖然下着雨,可也說不上冷,但那人仍是披着冬季的灰鼠描金披風。長發散着,擋住了臉,只握筆的手白得比燭火更亮上三分。一名黑衣人跪在他腳下,他邊書邊低聲道:“卧龍口地形複雜,山路一側石壁一側懸崖,這裏下手時機正好,且屍體不易尋找……”他邊咳邊書信折好封入信封,“這封信一定要親手交給副相,令他……”那聲音突然一頓,利刃似的兩道目光射向我這邊,冰玉的白臉海水一般的藍眼,曾經的暖、如今徹骨的寒。
水知寒!
我站在窗外,目瞪口呆,那略沙的糯娜軟音,那樣鎮定冷靜的語氣,竟然就是水知寒。披着的油布滑在地上,衣裳瞬間便浸透了水。拎在手裏的小小包裹也松了手,輕微的一響。
身後勁風襲來,我轉身躲過,屋中黑衣人已經到了我背後,同時出手的還有我的“師父”慶兒,兩下夾攻我根本不是對手,不過片刻就被按在泥水裏。水知寒着了紫色皮靴的腳停在我面前,伸手托起我的臉,一點點抹去我滿臉的泥水,細膩的指尖撫過我臉上的皮膚,我狠狠地瞪着他,問:“你騙我,為什麽?”
他嫣然一笑,然後狠狠一個耳光聒上:“因為,我喜歡!”下一個動作,卻是輕輕地抹去我唇角的血,在唇上一沾:“楚兒,誰叫你過來的?水青闌?”媚眼如絲,蝕骨消魂。
慶兒死命按着我,一手捏住我的咽喉道:“殿下,不能留活口。”
水知寒點點頭,手一伸,那黑衣人立即将我丢在地上的包裹拿起捧到他面前。水知寒看了我一眼,慢慢打開包袱。
扣在咽喉的手用力收緊,我已經來不及告訴他,那裏面是糕點,八珍糕、牛舌餅、千層糕、花生糖、桂花酥……每一份都用油紙包好,即使淋了雨也不會濕,味道也就不會變。
“給我的麽?”水知寒依在床邊,眼神輕飄飄地浮過桌上一個個攤開的油紙包,糕點香甜的氣息蓋過了大雨激起的泥土腥味,可是掩不去知寒身上鈴蘭草的甜香。
草原、母親、父親、擁抱、水青闌……無數的影子交錯迷亂,我象一個毫無準備就溺入深水的人,毫無溫度的冰冷鋪天蓋地,我無可依靠,無可牽戀。固執地不肯睜開眼睛,水知寒的卻一遍一遍輕柔地問:“楚兒,你冒着這麽大的雨,就是來給我送這些的麽?”
“不要叫我楚兒,我不給你!不給!不給!不給!”我猛地彈起來用力一推,聲音是嘶啞的,喊得急了一陣窒息,我抓着自己的脖子伏在枕上用力喘咳,頭昏腦漲,全身無力--他們沒有殺我,可是下了藥。
他跌落在地上,長發散亂地披在肩頭項間,象無數黑色的絲線,死命糾纏。他雙手撐在地上仰頭看着我,無以名狀的哀傷,眼眸是夜色的蒼藍。
我心一抖,忍不住要下去扶他。可那一推已經用盡了所有力氣,再也撐不起來,觸目所見,滑落了的軟被下身體赤裸着,白慘慘得毫無生氣,只有臂上的黃金臂環熠熠有光。我抖着手想将那被子拽上來,可手指都無力蜷縮。
他慢慢站起來坐在床邊,溫熱的手指一絲絲劃過我的皮膚,自前胸一直向下,麻癢難耐,卻又完全無力反抗。我慢慢地閉上眼:“你殺了我罷,我恨你。”
“我也恨你!”水知寒輕輕柔柔地撚着我的身體,詭異的感覺突如其來,我一聲尖叫,然後愕然。他“嗤”地一笑,“你還不是水青闌的人?很好,我可以少恨你些。”
我咬緊了牙,不讓自己喘息。
“他是尊貴的王爺,高高在上,我卻是仇人之子,倍受欺淩。他榮華富貴,我卻要任人踐踏,他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我卻只能屈身人下、宛轉承歡,憑什麽?他要的,我全都毀了,聲名、富貴……還有你,我要他全得不到,他喜歡你,是真的,我看得出來……”他俯身下來,眼波流轉,“可也不過是喜歡,他不信你,只是一個吻,就讓他瘋了,哈哈哈……”
我合上眼再不看他,我倦了,如果此刻能夠睡下,然後就再不醒來。
“我帶你回去,”水知寒突然停了笑聲,輕輕地帶了些迷惘,“我們一起回夷狄,那裏是我們的故鄉,草原上有我們的祖先血親,有那些可愛的女孩子,還有兄弟……我們應該回去。”
草原,血親,兄弟……都是他的,都是他所渴念。我,卻只有一個水青闌。
他恨聲道:“待我們回去,夷狄就會發兵報二十多年前的滅國大仇,報着二十餘年被迫稱臣的奇恥大辱,報我……小水将軍已經聞名天下,果然不負我這些年的教導。到時候你為先鋒,将這宗周千裏疆土踩在腳下,親手殺了李慕、水青闌兩個混蛋!”
“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