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章節
個臃腫的……豬頭……我在心裏咬牙切齒。他卻微微一笑,眼角眉梢極盡溫柔,“從前,他不是這樣子,你不知道,他不是這樣子。只有他不笑我是瘋子,他不笑我的抱負,他采納我的建議,他對我好,從來沒有人待我那麽好過,從來沒有。”
這話,我也仿佛說過,對水青闌。
可是下一刻他突然孩子氣的抿嘴一笑,吻了吻我的額頭,“睡罷,晚上我們就走,悄悄兒的,讓他們誰都在找不到。他既然已經不是他,我便也不再是我,什麽天下,什麽英明,讓他們自己去争罷。從前我不想認你,可現在既然認了,就不會再讓你受苦,爹爹帶你走,我只要看着我的兒子平平安安,別的,什麽都不要了。”
別的,什麽都不要了。要,便要得到麽?
帳外有腳步聲,顯然是軟禁。但夜色深沉的時候,龍昔理所當然地起身為我裹上狐裘扶我出來。帳外有馬,一名将軍悄無聲息地站着,扶了他和我上馬,然後護送我們出營,當然,是與木葉城相反的方向。
我無力反抗,便也不争辯,靠在他的胸膛任他擺布。那将軍交給他一個包裹,低聲道:“龍先生,這是末将兄弟幾人的一點心意。可是先生,您就這麽走了?”
龍昔點點頭,他自仰首向天,嘆道:“我待本要……可是天不佑我!”他垂首看我,被長睫半掩的深眸裏星光閃爍,他極柔地笑:“好在,楚兒還是我的。我還有個兒子,我的、兒子。”
那人哽咽道:“先生,保重。”
龍昔抱拳也道:“保重。”催馬便走,竟不回頭。
風驟雪疾,二人一馬踟躇而行。龍昔一手緊緊地攬我在他胸前,伏在我耳邊道:“楚兒,你不姓水,你姓龍,你是我的兒子,你姓龍。”
我終于緩過一口氣來,竭力道:“爹爹,我們回去,幫哥哥,好麽?”
龍昔攬住我的手臂一緊,“他不是你的哥哥,他姓水,你姓龍!是啊,”他嘆息,“他照顧了你很多年,爹爹卻沒有做爹爹該做的事情。但爹爹不想你走我同樣的路。你可明白?現在你愛他,他也說愛你,是麽?可二十年後呢?愛!哈哈,他是王爺你是奴才,會有愛麽?”
我哽住,為什麽決心送死我自己比誰都明白,無話可說。
于是寂靜,只餘風聲蕭瑟,風裏龍昔的一聲輕嘆宛轉而孤凄。
得得蹄聲打破寂靜,身後突然風雪激揚,一人高聲道:“聖上有旨,龍丞相決意還鄉朕不阻攔,但務必留下敵将水天楚,違者殺無赦。”
黑壓壓地追兵鋪天蓋地,弓滿箭盈,亂箭如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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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無赦!”龍昔慘淡一笑,“兒子,抱住了爹爹,咱們走!”他雙手控馬,吼了聲“駕--”胯下馬人立而起然後縱蹄狂奔,龍昔仰天長笑,那笑恍若秋雁孤鳴極盡悲涼,便在這西風怒號之中也徘徊不去,漫天黑雲竟似硬生生被撤開一道裂口,露出一絲淡淡的天光,暖暖的灰,卻可望不可及。
一股腥熱滲進我的衣領,我驚愕地擡頭,龍昔滿面死色,鮮血自唇間汩汩而出,然後我們兩人一起跌下馬來,一支鐵箭正貫穿他的心髒,遍地血繪的紅梅,然後被鵝毛般的大雪覆蓋得無影無蹤。
“爹爹,你起來啊,你說帶我走的。”雪已二尺有餘,我連站都費力,更不可能将他扶上馬背。轉眼間鐵騎合圍,密不透風,無數支弓箭對着伏在雪地上的他,和我。
我迷惘地看着他死人一般的臉,癡癡地問:“爹爹,你不是說帶我離開麽?”
“離開!”他笑,口裏血沫半糊着吃吃的笑:“爹爹的心……碎了,不能帶你走了,孩子,我的兒子……”他慢慢地爬起,跪在雪地上,重重地磕下頭去,“陳将軍,龍昔素不求人,可今日求你一次,我死後,務将楚兒置于死地,不能讓……他……步我後塵。”
馬上陳将軍點點頭:“龍先生放心,”稍一猶豫,他低聲道,“聖上怕的,是你去木葉,因為你的兒子……”
龍昔凄然一笑:“現在,放心了?你們都放心了?”
那陳将軍竟無言。
“爹爹!不要死,不要死!我帶你到哥哥那裏,我能救你,一定會救你。”才認了他,他便要死麽?掌心貼上他的後心,僅有的內力源源而入,我不要他死。
他卻拉我在懷中,吃力道:“楚兒你看,天是空的,地也是空的,我追逐了一輩子,賠了心賠了情,到頭來,這世上只剩一個你,只有你這一點點的骨血才是我的。權、利、名、聲,轉眼不過是,荒郊土一封。殺無赦……哈哈……哥哥?到現在還不明白麽?你那水王爺不過是一計不成又生一計,讓你心甘情願前來送死。”他的語氣慢慢低落,最後一聲細若游絲,“記着,就算負了天下人,也不能讓人負了你,若負你,就讓他死……”
肩頭一沉,我抓住的只是一片雪花,然後,化成冰水,虛空。
“爹……”抱住逐漸冰冷的父親,我已經沒有眼淚。
又一次突兀地遠去,只是這一次,他再也不會回來。
身後蹄聲逐漸遠了,眼前只一柄長劍流光瑩轉。那陳将軍語聲淡淡:“你還是個孩子,又身負重傷,我不殺你。但你若活下來,命運可想而知,不如從了你父親心願……自盡……”
22.一将功成萬骨枯
雪漸漸停了,風卻更幹更冷。我用那柄劍挖掘着被雪掩冰封了的土地,一身是汗,我甚至不能挖斷那些凍結的冰雪,于是只能捧了冰雪一點點的将他掩埋。
白色的墳冢漸漸高起,龍昔,父親,他所有的夢想抱負都被這一封凍土掩去,藤蘿只能攀附,多少美麗都抵不過雨打風流,繁華落盡。
我呢?我呢?我有夢麽?在那間秋色将盡碧菊掩映的書房,袅袅書香和水青闌清馨如蓮的味道裏,我說要護他一生一世……可是,他要我麽?或許是要的,但他要的只是一個“聽話”的娃娃,為他所用,為他擺布,我所愛的所憎他的全都不明白,那麽,我還要他麽?
可是,不要他,我又要什麽?我握緊手中的劍,回首,風卷雪揚恍惚了雪砌的墳丘,直至不見。
遠遠望見湘王軍大營依舊旌旗飛揚,但腳下積雪已經被踏成冰路,胯下馬一步三滑,似乎有大隊人馬經過,向西而去。辎重車馬不少,隐約可見一輛輪距極寬的馬車的痕跡,那該是所謂“禦辇”--李羨離開這裏了?他能到哪裏去?
相反方向入營的有數道車轍,轍跡深入冰雪,什麽東西重到這種程度?
閃身陰影,撈住一名守衛頭目逼問,竟是勾越國援送的二十門紅衣大炮,炮彈五十餘車。勾越火器天下聞名,這二十門火炮足以将木葉城炸個灰飛煙滅,炸開了木葉關,然後就是一馬平川,直逼上京,勝券在握。看車馬痕跡,湘王營地至多只剩下一半将士,那一半去哪裏了?既然勝券在握,他們為什麽要離開?我不知道,也無法想象,因為水青闌分析軍情從不讓我參與。
我苦笑,他根本就沒想過讓我做将軍。
呆在營門前,要穿營而過回到木葉城根本不可能,可不回去一切都枉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要不要冒險?
突聽營中刁鬥突利,急促如雷,同時火把嘶喊響起,“劫營”聲此起彼伏,聽聲音已在中軍。我一掌斃了那頭目剝下他的盔甲套上直奔亂處,因為我再也無力和任何人厮殺。遠遠便見水青闌銀甲白氅游鬥在幾座大帳外,臉色映着雪色青白冷寂,邊戰邊高聲叫道:“水天楚,你給本王滾出來!滾出來!水天楚,你混蛋,你給本王滾出來!”聲色俱厲。
我突然想笑,他一向是溫文爾雅、俊美如仙,現在這樣皺了眉橫了眼粗聲吼人、甚至出口成髒的樣子真是醜得很,不過,他自己一定不知道。裂開嘴,卻是鹹澀的滿口,淚不知什麽時候流了一臉。我握着那劍一把甩掉了頭盔,也高聲道:“王爺,末将在此。”
“好!”水青闌放聲大笑,随手挑了一名饒将,“諸将聽令,李羨亂臣賊子不堪一擊,咱們來得就去得,随本王再殺出去。”撥馬轉向徑向我殺了過來。
我也縱馬迎向他,一路長劍染血。突然手中劍一震,對面馬上是一名卷發青年,膚色略黑,勾越人的服飾,這樣的嚴寒裏也裸着右邊臂膀,肩頭刺着一只醒目的狼頭,在搖曳的火把的光裏愈顯猙獰。他手中镔鐵槍架住了我的劍,火花四濺,我被震得劍幾乎脫了手,他擡頭卻是一怔:“穆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