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章節
-你是穆!穆,你怎麽會來這裏?你不是在上京等我?”竟收了槍迎上來,滿面笑容。
白色皮膚黑色頭發在夷狄和漢人的混血兒中十分常見,但藍色眼眸卻是奇跡。水知寒還清醒的時候告訴過我,盡夷狄全國之衆也不過屈指可數,那麽,他以為我是水知寒?
水知寒在“等”他,那麽,湘王謀反、勾越援軍,水知寒竟然是知道的麽?他被囚禁在那座舊宅中,他已經瘋了癡了,他能知道什麽?或者……我不敢想。
“我不是!”怒喝,回手一劍。他單手便架住,恬然笑道:“噢,是我看得錯了,你自然不是穆,那你是天楚,一樣的,我也不能傷你,你傷得不輕,随我回營好麽?”他厚厚的嘴唇一翹,竟然有幾分孩子氣,笑着同時晃槍,擋去了射向我的幾支箭。
他竟然知道我?誰告訴他的?誰跟他有關系?
“放我走、放我們走!”管他是誰,沖出去最要緊,我揮劍欲劈身旁一人,卻被那人一刀震開,那勾越漢子揮槍護住我道:“你可以走,他,不行。”
“那我就先殺了你。”勾越火炮無疑是這個人押送而來,他現在應該已經是這座大營的主帥,如果殺了他,水青闌該可以生還、離開。
“楚兒,讓開,你不是他對手,他是勾越四王子烏骨玉,不敗戰神。”水青闌遍身浴血,拼了命擋在我面前。橫槍一挑,深吸了口氣道:“四殿下,您的對手是我。”語聲平穩淡然,赫然又是平日裏鎮定自信的他。
烏骨玉看了看我,又瞧了瞧他,突地右手當胸微一躬身:“水兄,天楚傷得不輕,若不及時治療定有性命之憂,今日之戰到此為止,請!”然後高聲道:“衆将聽令,放水将軍回城。”
水青闌一怔,拱手道:“烏兄,來日城下我們堂堂正正決一死戰。告辭。”
烏骨玉望着我點點頭:“請。”
水青闌當先帶馬一路回城,竟再不看我一眼。
被軍醫冷先生按在床上裹了傷口敷上藥,門豁然而開,水青闌筆直地站在門口,一身雪色白衣,身後是黎明青白的天光和一地冷白的雪光。他瞪住了我雙目如血,慢慢擡手指着我,張口:“水……天……楚……你……好……”一口血噴在地上,人也合了眼摔在地上再無聲息。
冷先生慌忙扶他,惶然道:“遭了,大帥素日不許我等為他療傷,內傷不愈,久已成疾,平日刻意壓抑自己情緒不致發作,但這些天動的是真氣,喜、怒、悲、怨、恨……七情六欲,無不激烈。這一病……這一病……”
“我去請其餘将軍……”我轉身想走,但又回來解下他腰間帥印握在手中。對衆将卻改成了:“王爺傷勢嚴重,不宜與人多談,一切來往事宜由我傳達。”
一人急道:“你算什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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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斷了他,我有意嫣然一笑,反問:“我算什麽東西?”不言自明。
看着水青闌燒得絢紅的臉,聽着衆将不鹹不淡,我怒不可遏,但也只能囑冷先生不能洩露水青闌昏迷不醒的事實。
軍中士氣本就低落,決不能再讓人知道水青闌重病昏迷,更不能讓人知道烏骨玉帶來二十門紅衣大炮,一半湘王軍人馬不知去向。
城上看去,湘王軍大營一如往常,并未減竈撤帳,這掩的是誰的耳目?
假借水青闌口吻要過地圖仔細研究,原來木葉城西繞過錦屏山是三門關,向來只是湘溱兩地交往貿易之用,水青闌已派兩萬守軍,守備齊定國是宗周名将,而且三門關易守難攻,兵力雖遠不如木葉,但攻城卻需費木葉十倍之力。
李羨龍昔一直糾纏木葉,可是龍昔這樣的人不可能只考慮攻下木葉,卻輕易放棄三門關,正面進攻不得,也可以用另外的方式。那麽如今湘王軍悄然撤走,将這木葉城讓給了烏骨玉,自是已經奪下三門關,有把握入關稱雄。而烏骨玉在這裏牽制宗周主力,甚至徹底毀滅木葉城和所有兵馬,李羨率兵入京指日可待。可是沒有得到三門關失守的消息,應該是齊定國自己出了問題。要盡快趕去三門關看個究竟,可是眼前木葉城已經自顧不暇,怎麽辦?
大炮……火藥……把玩着那柄被人恩賜給我,準備讓我自盡用的寶劍,很普通的劍,劍柄上刻着歪歪扭扭的兩個字“紅顏”,稚拙的筆法,大約是哪個聽多了書的兵士無聊,權以長劍做紅顏……可是劍只是劍,紅的是血不是顏,它有兩個劍刃、都鋒利無比,我擡起它在頸間一劃,冰冷的,要死很容易……它是一柄劍,有兩個劍刃……火藥傷人,也可以傷己……
要了木葉城守軍名單,挑出本城及城外附近有家眷的兵士将領三百餘人,命人悄悄将所有家眷名單謄寫清楚,查清人在何處,然後将衆人請在帥府院中,要他們帶上火藥去炸那二十門火炮、火藥。
副将劉方平長劍一拔,指在我的咽喉,怒道:“水天楚,你算什麽東西?大帥他愛兵如子,這樣的命令怎會是大帥所出?死也要炸了那火炮、火藥再死,不然就……滅我滿門……虧你說得出口。這木葉城破,也不過是被屠城而死,你如此行事與那反王有什麽區別?”
我眯眯眼睛:“你盡可以等城破被屠啊,或者,你想個更好的辦法出來?不然,你就殺了我進去問問大帥?”有意地趨近了那劍尖,獰惡地笑笑,“你今日傷我一根毫毛,他日自有人滅你九族。愛兵如子?你用心想想再出口罷。”
迎着北風怒號,我大聲道:“今日風沙漫天,行動雖難,但敵人也同樣不易。闊野千裏,無遮無攔,只有民用水井若幹,但弱水救不得烈火,只用火攻或者有救,但加上火藥的威力,只要火起就能給他個火燒連營,讓他再無還手之力。諸位只需讓火燃起,炸盡火炮火藥,若不幸犧牲,所有遺孤遺屬賞銀千兩,生還者加倍。但話要說清楚,只要有一門火炮未被炸盡,所有生還者和所有家眷一個不留,令下即行。劉方平劉将軍,您就好好安排吧,莫讓一個逃兵毀了你愛女嬌兒的性命。”
“你……”劉方平手腕顫抖,語不成聲。
我又笑:“你可以帶人去投了敵軍啊,可是你想想,率那亂臣賊子入了關你就是千古罪人,剮了我也救不回你家人性命。但你若為國捐軀,那麽英雄之子日後前程無量,旁人不保,我保!”
“來人!帶過來!”要溜出門的一個男子被生拉硬拽回來,一時三刻帶了他家眷回來,白發蒼蒼的老婦和一名妙齡少婦,該是他的老母妻子。
“劉将軍,”我笑,“你的屬下,該你親手管教,請。不然,請你的女兒來觀戰也可以,十四歲,比我小些,但是很可愛的女孩子,我……喜歡。”
“你……不得好死。”劉方平一字一頓,似乎嚼碎的是我,一劍刺進那人心口,卻将劍一抛,“我不殺女人,要殺你殺。”
“好!”慢慢拔出那柄“紅顏”,一劍、兩劍,血染紅顏、雪濺紅梅。然後很久前皇後娘娘那句話又在耳邊,“今日種了惡根,他日必得惡果。”可是我需要有人悍不畏死,我不能敗,我自己,即使心有餘,力也已不足。旁邊衆将欲勸,我只一句話:并沒有讓你去。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六百餘道目光燃成的烈火沒有将我焚成灰燼,卻将城外湘王軍大營燒得遍地狼籍。我站在城頭上,看那大營中倉皇呼喊此起彼伏,四面火頭由星星點點逐漸連成一片。
冬草凋零,朔風正緊,火趁風威,風助火勢,煙焰漲天,一路向中軍燒了過來,火逐風飛,一派通紅,漫天徹地。看着那些人馬狼狽奔逃、自相殘殺、橫屍遍地,我竟莫名有些快意。
然後是寒冷,鋪天蓋地。
烏骨玉連夜撤走,湘王軍大營一夕之間煙消雲散。但,三百一十二名兵士、三員副将無一個人活着回城。可是千兩慰銀之諾在行動之初我就已經知道根本無法兌現,士兵軍饷已經拖欠一月,連水青闌的藥都是我賣了衣物所得。
床上的水青闌終于從生死關前掙紮回來,第一聲聽到的就是府邸周圍婦孺無助的哭喊。他問,我自然照實講來,沒等我講完,他手一伸重重擊在我的臉上。我身上本就傷勢不輕,一下掌不住撲在地上。
床上他已一口血噴出來,恨道:“我水家……沒有你這麽心狠手辣的……人……你很好……敗壞……我……”再次暈去。
你在乎的,究竟是我心狠手辣,還是我敗壞了你的聲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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