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章節
兵士因凍餓奪了百姓藏糧受罰不服,因而暴亂。然後水青闌急匆匆去了,門一開,進來的是個清秀的少年默默地坐在桌邊看着燈火守着我。
我起來,盤膝調息,待蓄足了力氣才招那少年過來,一擊而中,然後将他安放在我的床上睡好,推門出去。
蒼冷的月光灑在地上,如霜。城上刁鬥聲聲,愈顯得冷。邁步,又停下,轉回屋子找出一張紙,卻又不知道該寫什麽。終于下定決心,寫下的只有兩個字:保重。
水青闌,哥哥,請你保重。
我願意做你的兄弟,願意保護你一生一世,願意為你戰死疆場,但我不能做你“金屋藏嬌”的對象,也決不能一個人返回上京,讓你獨自在這裏歷雨經風,直到大敗而歸、郁郁終生。我愛你,我要讓你快樂,所以我會幫你,但我不會卑賤的完成這個使命,我有我自己的方法。
木葉城厚重的城牆越來越遠,湘王軍招展的旌旗越來越近,身後只有一行迤逦的足印,輕淺的,很快就被雪沒了,無影無蹤。下雪了,真好,以地為席,以雪做被,至少不會曝屍荒野。
我回頭,水青闌,哥哥,你說你愛我,可你卻不曾想過我究竟愛誰。你難道從來都沒有看出過,我心裏只有一個你,水知寒與我無關。你既不明白我在想什麽,那麽舍不得我,也只是一時罷?你是人,我便不是麽?
“站住!” 粗暴地吼聲。
我站住,高聲道:“在下水天楚,求見聖上。木葉不能久持,上京轉眼即陷,王爺不降,我降。”
“水天楚?小水将軍?”議論紛紛。
我已經穿不上盔甲,因為不堪重負。身上的白衣是爬下城牆後換上的,飄逸如仙,可是單薄,風雪凜冽裏我瑟瑟發抖,發絲都被落雪染了白。沒有武器,沒有盔甲,剩的只是一副伶伶瘦骨,臉上一痕依舊紅豔的傷。
這樣的我,再不會有任何威脅。或者,在他們眼中我從來都不是威脅。
中軍營的黃金大帳溫暖如春,寶座上的李羨龍袍在身,可我看不清,冷、傷、痛,眼前模模糊糊,能看見的只是火把的光。我慢慢地跪下去:“皇上,王爺他不降,我降。”我仰起臉,嫣然一笑。
身後帳簾緩緩墜下,殘風裏白衫飄飛。
“你……好象……”驚嘆,我終于看清楚了那張臃腫的臉,如李慕的臉被硬生生扯變了形。我不明白龍昔為什麽會做這樣一個人的娈寵,但他也許和哥哥一樣,榮華才是一切,哥哥他如果走投無路,會不會也變成龍昔這樣的人?
“來,到朕這裏來。”他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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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龍昔幾步搶進來攔在我面前,跪下,“皇上,這水天楚來的蹊跷,不能讓他接近您。”許久不見,他竟愈發的瘦,精神也大不如從前。
“接近了又怎樣?”李羨慢慢走下寶座,笑得志得意滿,“龍昔,他真象你,你有沒有發現?”他伸手擡起我的下颌,輕吟道:“柔影參差,幽芳零亂,翠圍腰瘦只一撚。龍昔,朕沒有想到,這世上會有第二個你。”
好,他們都在。
緊握的右手悄然松開,手中的白磷火信無聲自燃,沒有人知道,我空闊的衣衫下纏滿了火藥,足以将這大帳、将我們三人炸成灰燼。
21.身世飄零雨打萍
一腳狠狠踹在我的小腹,我身不由己仰在地上,那只腳狠狠碾住我握着火信的右手,踩熄了火焰。他獰惡地笑:“美人兒,你未免小瞧了朕,你把朕當作了傻瓜!水青闌身邊的忠心人,到這裏會別無所圖?你的模樣的确不錯,可天下在手,朕可以為所欲為,你算得什麽?”
新傷舊痛,我再掙不起來,腥熱的液體不停湧出喉嚨,被碾踩的右手分明不知道痛。我自以為完美的計劃,其實只是個笑話。
“皇上,臣要他!”是龍昔的聲音,以後的話我再也聽不見。
苦澀的湯藥硬灌進口中,我拼命掙紮,我不想活着遭受淩辱,服了藥便是對我自己不起。可耳邊有人溫柔道:“楚兒,楚兒,好好的吃藥,爹爹在這裏,爹爹會守着你、保護你,你放心。”
爹爹?夢裏魂裏徘徊了無數次卻始終不能出口的兩個字,他是誰?
那聲音輕聲道:“還記得麽?十二年前,蕪城的春天很美,桃花是嫩白的,一片一片,和着柳絮飛得滿天都是,爹爹教你念,桃花塢裏桃花庵,桃花庵裏桃花仙;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換酒錢。 ……但願老死花酒間,不願鞠躬車馬前;……世人笑我太瘋癫,我笑世人看不穿……呵呵,其實看不穿的是我自己。我自認胸有大志,卻四處碰壁,落得形同乞丐,你偏又病了,我只得向旁邊店裏讨了筆墨賣字。那時你已三歲半,聰明得很,什麽都會,可是日常吃不飽,又病,黑黑小小的,比只貓兒大不多少,抱着一個銅板買來的泥娃娃躺在一旁的籃子裏。傍晚的時候賺夠了店錢落了店,你昏昏沉沉抱着泥娃娃睡了,我出去了,可再沒有回到你身邊,還記得麽?楚兒?”
我記得,我的乳名是“楚兒”,第一次見面他就叫了出來,我與他那麽想象,還有那個泥娃娃,我只對水青闌說過的泥娃娃……龍昔,他便是我的父親?
“你還想聽爹爹以後的故事麽?那麽好好地喝藥,待你好了,爹爹講給你聽。”
睜開眼來,龍昔端着藥碗的手一抖,我看清了他撕裂的唇角,滿臉的青腫,青色緞袍子似是舊年做的,已經寬大了不少,更顯得他瘦骨伶仃。
“喝吧。”他低垂了雙眸,慢慢喂我。
我伸手,象小時候一樣一點一點撫摸着他眼角的皺紋,輕輕地叫:“爹爹,爹爹。”
他放下碗,掀了被子和我躺在一起,将我的頭貼在他的胸口,象小時候一樣……很久很久之前,客棧硬木板上床,他将小小的我放在他的胸膛,坐在他的心髒上,他說……這世上他只有我,我也只有他。
可是我們失去了彼此,一別十二年,相見,卻成為敵人。
他撫着我的頭發,輕聲道:“還記得麽?你的娘是個藍眸的夷狄美人。當年我自負天下奇才,卻因為是賤籍不能科考。我千裏迢迢趕赴邊關投軍,可他們看中的也不過是這一張臉。幸好,你的娘是個受寵的歌姬,陪我一起逃出來。一起過了兩年平安的日子,但也不過兩年,家沒了,你的娘也舍了我們遠走高飛。我帶你返回江南,一路投書,想要得了個大展宏圖的機會,那時候我還記得,我是一個人,我有一個兒子,我要讓他崇敬。可是……”
一滴水落在我的臉上,又流進唇間,鹹得發苦。
他接着道:“那天我本是出來為你抓藥,那湘王李羨強帶我回去,我……手無縛雞之力……我……後來漸漸地想得開了,英雄不問出身,他既然是個王爺,封地廣大,這也算是個機會。我要他勵精圖治,在他的支持下一步一步走進權力的中心,雖然出身低賤,可我站在權力的巅峰,誰敢提,誰敢問?這些年湘泠十五郡風調雨順,人強馬壯,民風淳樸,官吏清明,誰不念我龍昔?我要湘王舉事奪江山,若是成功,我就能實現多年的夙願,天下太平,兼愛非攻,人無貴賤,家無貧富……”
“可你根本實現不了,是麽?”李羨所要的,不過是江山在手,為所欲為。他那一刻站在的不是權力的巅峰,而是李羨的手心,當那方寸之地不屬于他呢?比如現在。
“是!”他的聲音更見嘶啞,“我實現不了,可憐無定河邊骨,尤是春閨夢裏人,烽煙疊起,血流成河,這一切都是因為我的野心。如果最後能夠成功也就罷了,可你知道勾越借兵的交換條件是什麽?是以淇水為界,将西湘十二郡劃給勾越。湘王他自然不在乎,可我在乎,我要做的是名垂千古的不世英雄,不是引狼入室的亂臣賊子,我要我的臣民幸福安樂,不能眼看着那些崇我敬我的臣民被勾越鞑子肆意蹂躏。現在,現在我什麽都做不了,連我的兒子都要看着他一步步走進深淵……我其實保護不了你,楚兒,我連自己都保護不了,又怎麽保護你?”
他疲憊不堪地合上眼睛,淚卻一直無聲地淌。
我擦幹他的眼淚,輕聲道:“爹爹,那根本不是你的錯,李羨是在利用你。你應該早就明白,可你為什麽不離開?這樣的榮華富貴,你依然舍不下麽?”
“你舍得下水青闌麽?”他倦倦地問,笑得凄然。
“你……愛他?”我僵住,他竟然愛那湘王李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