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章節
化作一條銀線向後送出--我本身力量不夠,但憑了丹田一口真氣卻可用出萬鈞之力,何況,我等的是他自己送死。
槍尖銀亮,紅纓如焰,頭頂上蔚藍的天一碧如洗,下一刻,那天被一片血光模糊。
--此時,我吐出最後一個“夫”字。
兩個回合,三個字,一條人命。
槍正刺在那剛才還不可一世的人的胸口,因他沖力極大,竟穿透了胸膛。他瞪圓了眼,雙唇翕合,如晾在沙灘上将死的魚,鮮血自唇角汩汩而出。不遠處,他脫了手的長刀重重跌落在黃土地上,騰起大股的煙塵--他用盡了力氣,卻是把自己的胸膛送到我的槍尖上來。
我用力抽回銀槍,同時勒馬躲開噴出的熱血,回頭向着水青闌一笑.
我有資格和他站在一起,我要讓他看看。
片刻的寂靜,突然之間木葉城下歡聲雷動,我軍兵士歡呼雀躍,一掃剛才的頹然,水青闌的面色已經青得發黑的,然後,仍是一聲嘆息。
那龍昔端坐馬上,沉靜如雕象,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盯着我的臉,眼神清澈如泉,第一眼,我竟覺得那張臉很熟悉,但我所記得的人分明只是有限的幾個,絕不會有他。
來不及多想,我擡手擦淨被血模糊的眼。濺在臉上的血是熾熱的,但轉瞬就沒了溫度,抹在手上長長的一痕,鮮豔的猙獰的,令人厭惡。被對方兵士拖走的屍體雙眼依然大睜,我幾乎可以感覺得到冥冥中他憎恨的目光。很久之前那位皇後娘娘水輕瀾淡淡地一句“今日中了惡根,他日必得惡果”又浮在耳邊,我身上驀地一冷。
對面又有人拍馬上來,五個回合之內找出他的弱點,第九個回合,血腥氣撲鼻而來,鮮血又濺上我的臉……
水青闌自然趁勝進攻,我催馬直奔對面帥旗下的龍昔。立時便有将軍擋在他的前面,我揮槍相迎,拼盡全力挑過兩人逼近龍昔,我知道他是哥哥最大的威脅,如果沒有他,哥哥也許不會敗得這麽慘。如果他死了,哥哥也許會取勝,他勝了就會快樂起來。
那龍昔依舊穩穩坐着,頭頂大旗招展,兩名将軍翼護在他身邊寸步不離,全不顧旁邊殺聲震天、血海翻波。
面對着我滴血的槍尖,他的笑淡若浮雲:“你便是水王爺身邊的那個少年?槍法不錯,可惜卻是……你戰不勝的,你那王爺要勝也難,還是聽話些兒的好。看在水王面上,我不會令人傷你,放下槍吧。”
“楚兒回來!你殺不了他!快點回來!”身後水青闌高聲大叫,我回頭,他已闖了過來,身後兵将都在遠處。
孤軍深入最易生變,龍昔此時若是下令圍截住我們,我們孤立無援不是被擒就是戰死,我驀地遍體生寒--心裏卻是一暖,我知道的,哥哥他更加清楚,他為了我竟然不顧一切,我還能要求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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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龍昔卻似忘了,只臉上顏色瞬息萬變,突地輕悠悠道:“水天楚,你本姓什麽你的乳名,是不是就叫做楚兒”
“不用你管!”我舉槍便刺,我要為哥哥除掉他。但立時便有用長刀的将軍接了,銀槍長刀火花四濺,硬碰硬我絕對不是對手,又沒有機會取巧,迎面大刀橫劈過來,我只能舉槍橫架。當一聲大震,我雙臂全麻,那人又是一刀過來,我明知無力再架,手腕一翻槍挑他小腹,如果不能逼他自救,至少也要拼個同歸于盡。
那龍昔突高聲道:“馮将軍,不要傷他。鳴金,收兵。”說罷,他側馬帶開,轉眼就入了人海不見蹤影,他雖文弱,騎術卻好得過分。
“楚兒!”又驚又怒的聲音,水青闌趕到,我頓時心頭一熱,可同時一股腥甜湧入咽喉,眼前一黑,便被水青闌一臂撈過馬背……他說得沒錯,急功近利、傷人可也傷了我自己。
既負了傷,又是小勝,衆将察了言觀了色之後百般求情,水青闌本就舍不得真對我動手,于是連斥責也無的令人将我送回卧房了事。
這傷其實也算不得重,只是剛才在陣上違逆了水青闌,這時自然要順着他些,免得他真生氣。硬邦邦的床上被褥本就有黴味,混了血腥氣更是難聞,可這一切已經都不重要,一顆心在腔子裏跳個不住,只有興奮。
回府衙路上百姓的歡呼、崇敬的目光,連那被打的幾名守門兵士都舉刀大呼。那些平日裏輕視過的我将軍眼裏的不屑明顯少得多了,求情的話語至少有一半是真。我生平第一次覺得自己是個真正的人,可以坦然地站在陽光下面,站在水青闌的身邊。只是,不知道在水青闌的眼裏,我是不是也已經是個人,是不是也認為我該是有資格站在他的身邊?
我在歡娛中昏然睡去,卻絲毫沒有想到,這一戰中,用鮮血浸染的不僅是腳下黃土,還有我的一生--血是這麽殘酷的顏色,如烙印,沾染在身上就再也洗不去,只有越陷越深。
猛聽得門“吱呀”一響,水青闌帶着夜色走進來,手中捧着托盤,粥香四溢,引逗着我的饑腸。我翻身要起來,胸口一陣悶痛又倒下去。
水青闌驚惶地放下盤子過來,柔聲道:“怎樣,是不是……傷勢重了?”
昏暗的天光裏看不清他的臉,可聽得出他聲音裏的憂慮和焦急。
我搖頭:“我很好,不痛,一點都不痛。又勝了一次,哥哥,你高興麽?”
“住口!”他猛地摔開我的手,“誰讓你出去的?你就那麽想上陣?你就那麽想要立功好回去要水知寒?”
我猛地掙起來:“不關他的事,你帶我出來,你親口答應我可以上陣,可以建功立業,可你說了不算!我學武學兵法為的是什麽?就是要象你樣征戰沙場,你以後還是可以派人守着我,但我還是要闖出去!你為什麽不許我做真正的将軍我不想這樣,我不要被人看作是你的……你的……你的……”
“我的什麽?你說啊!我的娈童?可惜你都十五歲了,年紀大了,已經不配!”他咬牙切齒,“你和水知寒在一起什麽都做,現在只不過耽了我的虛名就不可以?楚兒,你真是……你真是……好……”他突然咬牙切齒。
“哥哥,我恨你!”心突然一灰,連争辯的心思都沒了。
這一聲本極輕,他的狂怒卻嘎然而止。他被自己吓着了似的呆了半晌,伸手過來抱住了我,緊緊地抱着,喃喃道:“你根本不懂,自以為是的傻孩子啊,你根本就不懂。我說過我可以保護你,你什麽都不必做,只要讓我看得見你,只要晚上回來看的見你,只要看見你的笑容,就夠了,我什麽都不需要你做,你怎麽就不明白?”
他走到桌旁點燃了燈火,舀了粥,又細細地鋪上各色小菜端過來,喂我。
我伸手想要自己吃,但只到一半又收回,乖乖地張開口,他要的其實是這樣。他保護我,照顧我,而我該做的,是穿了錦衣在花叢撫琴、月下做詩、燈裏煮茶……可是我有我的驕傲,他怎麽也就是不明白?
安靜地吃完了一碗粥,我任他抱在懷裏細細的摩挲--如摩挲一件愛物。身邊有他身上清淡的蓮香,被他溫柔呵護着,我閉上眼睛,卻仍是忍不住低聲道:“哥哥,我們這樣不好麽?我和你并肩做戰,我傷了你照顧我,你傷的時候,我也可以照顧你,我苦學這麽久,我可以幫你。我什麽都會。我和知寒……什麽都沒有,只不過……只不過他太可憐。”
“是啊,”水青闌慢慢道,“他确是可憐,十多年的雄心壯志,一朝便風流雲散,僅剩了美色淪為旁人的玩物,最後被逼成瘋子……瘋了對他未必不好,只是這樣的一生……這樣的一生……”他說不下去,良久方道,“若是我,屍骨早已朽了多年。”
淡淡的只一句,我觫然一驚。
幽黯的燭搖曳在他的臉上,死一般的蒼白,連唇色都近于無。他撫着我的發,低聲唱道:“生做人傑死鬼雄,縱江頭風波,惡有千般。醉趁東風上青雲,長空萬裏,江山無限。今朝紅顏明日老,豈應離合盡悲歡?”
聲雖低,調卻沉,和着窗外西風,說不盡的蒼涼蕭瑟。
他低喃道:“今朝紅顏明日老,豈應離合盡悲歡。我不降!不降!不降!”
19.秋雲暗幾重
他不降,無關忠心,只是驕傲。
“我幫你,哥哥,無論生死,我都和你在一起。士氣已經恢複不少,我們還可以再戰,離降與不降的問題還早。”我從他懷裏掙出來,端正地坐在他面前,“你看到了,我的槍法很好,我很勇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