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章節
手掌已經到了我面前。地上信兒尖細的聲音:“公子,小心!”
我自然會小心,腳尖在旁邊樹上一點,身體換個方向貼着迎面而來的掌風縫隙直撲對面黑衣護衛,快而尖銳,如劍。慶兒說過,我氣力不夠,但身體夠軟反應夠快,一個快字往往是制勝的關鍵。那黑衣護衛眼睛倏地睜大,收掌欲擋,我擰身一轉已經從他頭上淩空越過,單手拍上他頸背之上風池穴,他身體一僵立在當地動彈不得。我一手抓住一絲垂柳蕩開,恰好落在那叢菊花前--空無一人,那雙腳了無痕跡。
“公子!”信兒喘籲籲地跑過來,踩碎一地菊花,兩名護衛跟在瑤琴身後,瑤琴一臉尴尬。我看着他:“帶我去找哥哥!”
“王爺他正在會客,請公子回醉煙閣。”瑤琴狠狠瞪了一眼兩名護衛。
點點頭,我邁步便走,向着醉煙閣的方向。信兒小跑,瑤琴和兩名護衛大步緊跟,二十五步之後是月亮門,我一步邁進,飛身、上房,隐進陰影。四人亂做一團,信兒怯怯地喚:“公子!”
我不答,原來水青闌派人是為了看着我。
剛才那雙怨毒的眼我記得,那是如意,曾經要殺了我、水青闌說趕了他出府的美少年。他還在,那麽那個養着許多人偶娃娃的院子還在不在?是不是還有一個小小的水月被生生打死?我不寒而栗,我要去看看!
當……當……當……
雲板的聲音悠遠綿長,此起彼伏,似乎帶了些倉皇,但王府裏寧靜如空,連秋蟲的聲音都一些不聞。我伏在屋檐上不能動,到處都是鬼影一般的黑衣護衛,不若皇宮裏着了盔甲火把燈籠地巡邏,他們只是隐在密處,無數幽暗的眼--這裏不是我離開時候的東平王府。
哥哥還是從前的溫柔哥哥麽?抑或,他從前也都不曾是過。
倚仗着身體靈活,小心躲過暗哨,最先接近的是秋聲館,曾經親愛的兄弟一個都不見,空蕩蕩的院子滿是落葉,連房子都有些頹敗,只一怔忪,身後已經有人無聲接近。
黑衣的侍衛,看不清面目,無聲無息地出招。三年的苦功沒有白費,他們竟一時拿不下我,閃展騰挪,我冷靜地應對着他們的圍攻。疾步趕來的瑤琴高聲叫:“王爺到……”
我心一松,哥哥來了,他一定要給我個說法。但我沒有料到的是水青闌根本沒有到,那只是一個暗號,數名護衛同時撤招揚手,白煙彌漫之下我一頭栽到在一地,沒了知覺。
睜開眼時在水青闌的懷裏,他一條手臂攬着我的脖子,合着眼睡得正熟,眉頭卻仍是微微地皺着。頭頂身畔是雪白的鲛紗幔帳,淋漓的水墨鋪陳出無限江山--五年前醉煙閣我和他的床上,一如從前的親昵,仿佛我從未離開,也從未有過任何嫌隙。
只一動,他就醒了,按着我溫柔地笑:“楚兒,餓了麽?”
“你為什麽派人監視我?如意為什麽還在這裏?你怎麽在暗中安排了這許多的人,從前是沒有的。哥哥,你究竟要做什麽?你告訴我!”頭痛得難耐,可疑惑還要先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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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笑容一時凝固,然後又笑得愈發溫柔:“如意?什麽如意?”他困惑地眨眨眼,仿佛記憶中從未有過那個嬌媚如花的少年,也許他當真從未記得過,“楚兒,你還小,有很多事情都不明白,所以不該問的就不要問。你想一想,從前這東平王府是什麽地方,我需要用什麽護衛麽?現在的東平王府又是什麽地方,我能不用護衛麽?便是你,從前我尚且是廢王,更惶論是你。而現在,哥哥是……哥哥是……”
他突然住口,茫然地望着桌上如豆的燈火。錦帳玲珑的穗子的陰影落在他臉上,襯得那張已經被沙場的風冶煉成微褐色的臉愈加陰暗。
他沉了沉,開始慢慢地說,語聲輕柔如風:“記得麽?五年前你才來的時候,怯怯地被領進院子,腳步都不敢邁得大了,恐怕出了一絲聲響。可是見了我,卻突然地大大方方地拿了塊石頭送我,還對我說‘我送給你禮物,你就可以快樂。你該多穿些衣服,秋天天氣冷,尤其是晚上。你一定有很多衣服,為什麽不肯穿呢?’”
五年前的話,他竟然還記得,連語氣都一絲不差。
他接着道:“那時候你小小的,才到我腰間,皺皺的一張小臉兒,只那雙眼亮得逼人,可是沁心的暖,我從不知道,一個人的眼睛也可以這麽暖……那是母妃去世,姐姐入宮,父王被貶之後,第一次有人關心我。你知道麽?……你還說要學武,你要保護我一輩子……一輩子呢……呵,我以為,真的會有一輩子……”他的目光迷惘起來,仿佛在回憶一個遙遠的夢。
我從來都沒有想過一輩子會是多久,我唯一記得的,就是如果沒有他,我已經死在街頭,這五年、連同以後所有的日子都是他贈給我的。我是他失去親人後第一個給了他溫暖的人,但他待我,又何嘗不是恩重如山?更何況……更何況,說不出口的異樣感覺萦繞在心,我……決不願離開他,更不會恨他。
拉住他的手,撩起他白色內衣的廣袖,一道半尺餘的傷口結着硬紅的痂,猙獰地爬在他小臂上,我輕柔地撫過去,仰頭問他:“哥哥,痛麽?”
“痛過。”他笑笑,卻也任我動手解開他的衣服,一點一點查看,肩頭、後背、腰上……曾經完美的身體到處都有大大小小的傷痕,淺得只剩了痕跡的,深得留了疤痕的,他一一地解釋:這是箭傷,那一次被穿了肩頭;這是刀傷,幾乎被斬斷了腿:還有槍傷,半個銀槍頭插在腰裏,他低低地笑:“那一次,我幾乎都以為血就這麽流幹了,我就想,人死了有魂魄,楚兒這時候該是睡得熟了,我還趕得及去他的夢裏……”
眼淚再也忍不住,不知是為了掩飾淚水還是情不自禁,我緊緊地抱住他,象五年前那個初遇的深秋,我脫口而出,“我跟着你,以後都和你在一起,我要……保護你,讓你開心,一輩子都保護你!”
“一輩子,呵呵,一輩子……”水青闌低喃着将我緊緊貼在他赤裸的胸膛,貼着他的心髒,緊得幾乎将我融進他的身體。他低低的,不知是自語還是說給我聽:“先祖容光不堕,水家威名重振,這一切是我用血肉換了來,所以,我放不下……也不悔……可是這一次,我再輸不起……”
我閉上眼睛,沉沉地在他懷裏睡去。
哥哥,哥哥,這一輩子我早就答應給你,只要你想要,就拿去。
17.旌旗半卷出長安
十月初一,北城校場旌旗招展,十萬大軍列隊肅立,高臺上站着皇帝李慕和大帥水青闌,我站在臺下,隊列的末尾。
我是職位最小的衛将軍,但也是将軍,銀盔銀甲,頭上紅纓似火。
我攥緊了手,手心裏滿滿的盡是汗,幾乎握不住手裏的槍。我興奮,這冷寂的秋風裏雙頰也像是燃着了火,灼得心尖上似痛非痛,似癢非癢。
這些天,水青闌白天上朝議事,回來指點我槍法戰術,夜裏攬着我講征戰沙場,他的話語,他的氣息,他的期待……我的心只剩下雀躍,未來仿佛已經在我面前鋪滿錦繡,從前讀過的大漠孤煙、長河落日也在夢裏萦繞不絕。水知寒纖弱的手腕,柔媚的面容,乃至那個突如其來的令我新奇和迷失的吻,終比不上水青闌送我的一杆銀槍,和一個馳騁疆場的夢。于是三年間與水知寒一起花間厮摩、水邊讀書的安詳日子也退得更遠。
我和知寒,本就不是一路的人。
李慕手扶雉碟,朗聲道:“湘王李羨,忘先帝之大恩,匿朕之深愛,虺蜴為心,豺狼成性,妄引別國之兵犯我宗周國土,禍及人臣,殃及百姓,人神之所共嫉,天地之所不容,縱得一時猖獗,豈能長久?大軍一到,天威萬鈞,亂臣賊子之流其必望風披靡。朕當于京城靜候捷報,凱旋之日,定當論功行賞,百裏相迎!”
說罷,他舉起酒碗。軍中将士随他敬謝天地,第三碗酒他卻側向一旁:“這碗酒,敬三軍主帥、世襲東平王爺、鎮遠大将軍水青闌水大将軍,請--”
他單手一揮,一面丈餘大旗迎風展開,金線織就的“東平王、鎮遠大将軍水”九個大字在陽光下閃閃發光,三軍轟然高叫:“吾皇萬歲!王爺千歲!”
水青闌跪拜于地,接過酒碗一飲而盡,周圍軍士歡聲雷動,經久不息,連盡了三碗烈酒的我也氣血翻湧,我癡癡地看着高臺上的水青闌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