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章節
歡悅中隐藏着無盡屈辱的那雙藍眸,愛的就是他一身傲骨卻不得不在他面前婉轉哀曲,宗周的皇族素有馴鷹的習慣,水知寒也不過是他手裏還未馴服的一只鷹。每日裏李慕親手強按了他灌下一碗一碗的苦藥,欣賞他被扭曲了的美麗。
我為他不平,我和李慕吵鬧,甚至動手,雖然我遠不是他的對手。我無數次打翻藥碗,雖然明知道那些藥的作用,可我更加清楚水知寒該治的是心,少些折辱和壓制,也許他還會重新美麗。我不願意看見他被按在床上的垂死掙紮,不願意看見他嘔出的黑色湯藥裏攙雜着猩紅。
我想盡了辦法想要将李慕從水知寒的視線中驅走,但李慕每一次都能找到我的破綻,施出各種各樣的懲罰。甚至,沒有任何理由他也會責罰我,只不再提要我的命。
傷了便治,治好了再傷,李慕對這樣的游戲樂此不疲。有時我甚至想,李慕的目标已經不再是他,而是我,只是,我別無選擇,甚至無力脫身。
--幸好,我只是個野孩子,禁得起折磨。
桃紅又是一年春,水知寒卻再也不會披了狐裘在階前看海棠。他完全陷入了瘋狂,他哭他笑他鬧,他舞蹈,沒有羅兒的琵琶依然能夠舞得烽煙漫天。
久病床前尚且無孝子,更何況是一個寵物,李慕終于倦了厭了,便将已經黯了紅顏的水知寒遷出錦斓宮,送到京郊的一幢舊宅裏。他竟然沒等我鬧,便也放了我和伺候我的信兒,我看得出目送我們離開時候若有所思,但我猜不透他的心意。
那幢破舊的宅子隐藏在半山腰的莽莽密林之間,不知是從前哪位大人的別業。沒有了宮裏喧嘩和那些幸災樂禍的目光,我們都覺得輕松許多。見不到李慕的日子久了,水知寒也漸漸安靜下來,癡癡地一個人坐在某一處就在一整天,無論冬夏,目光有時澄澈無比,有時迷惑惘然。
從前流浪時積攢的經驗這時候派上了用場,從宮裏出來時我包了兩大包金銀器具讓信兒和我背着,有了這些,水知寒的藥,我們五個人的衣食都不必擔心,我本來想讓羅兒和慶兒立刻就帶水知寒去夷狄,我以為也許回了家鄉水知寒的病就會痊愈。
羅兒只是一笑:“第一,殿下不能回去,因為夷狄沒有人希望他活着回去。第二,附近有暗樁,皇帝根本就不可能讓王子離開。你以為,他要殿下僅僅因為殿下的生得美麗?”
果然,即使水知寒瘋了傻了,李慕依然不下旨放他回夷狄,山下的暗樁也從未撤過。能夠下山的,只是出去采買物品的羅兒慶兒,我和水知寒,甚至不能走出那宅子一步。
三年的時間,水知寒的病一直沒有起色,癡癡呆呆地度過每一個春夏。而我看不見哥哥,看不見我的未來,除了照顧水知寒,所有的時間便都用在學習上。羅兒和慶兒出奇地用心和耐心,也許,他們同樣對未來一片茫然。
內功、槍法、兵法、弓箭……所有能夠學到的東西我不遺餘力,因為我知道哥哥他無論做什麽都做得最好。我也總愛穿一身白衣,幹幹淨淨,平平展展不帶一絲折痕;我也會在燈下泡一盞茶讀書,信筆寫下所思所念;可是水青闌身影一直都只是在我的夢裏,極遠。
夢境總是灰的,我極力地奔向他,但他依然在遠處。我拉不住他的手,從前不可以,現在,依然是不可以。
再也沒有見過哥哥,便再也沒有人肯擁抱我。那麽,抱着水知寒,心裏仿佛也有一點點的安慰,一點點的暖。
沒有外人打擾,日子過得很快。春了又夏,夏了又是秋,葉兒落了再生,水知寒也仿佛重沐春風的植物,一天一天恢複生機。但重新美麗起來的只是容顏,他再也不會颦笑百媚,每日裏只是不言不語,安娴靜美如在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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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前就不曾恨過他,此時只覺得心疼。山中的暗樁在三年的安靜後應該已經倦怠,此時我的武功也相當可觀,如果我和羅兒慶兒帶了他偷偷離開,不知那皇帝李慕是不是還會有興趣抓我們回來。可是我不敢,我害怕哥哥再也找不到我,更害怕我再見不到水青闌、我最愛的哥哥。
夜風已然涼了,水知寒依舊靜靜坐在湖邊,目光透過眼前碧波白蓮遙不可及。我走過去,一手托住了他膝彎一手攬過了他的上身,橫抱着他走回他的房間裏去--時光如流,我已經長大到足夠擁抱着他,将他當做一個孩子。
安置他躺下,關上窗子回過身來,卻見他抱膝坐在床上,一雙眼明澈得近乎空洞。
小心的扶住他的手臂想要讓他重新躺好,他卻突然雙手攬住我将我拉坐在床上,整個身體毫無顧忌地依偎進我懷裏,雙手都緊緊抓着我的身體,清瘦的臉也貼上我的臉。鈴蘭花的幽香撲鼻而來,手臂是他的重量,胸口是他的體溫,空無所依的心隐隐有些暖,我習慣地抱住他,安撫地拍着他的背:“天晚了,你好好地睡,好麽?”
他展顏一笑,細弱的雙臂攬在我項間,明淨的藍色眸子正正地對着我的眼。我一怔,雙唇上驟然溫暖,他的唇,合上了我的。
生平第一次有人親吻我的雙唇,潮熱的舌尖穿堂入室,腦中一片空白,明明大睜着眼睛,卻已經什麽都看不見。溫熱的纏綿,摩挲糾纏,奇異地觸感,在背上游移探索的雙手,令我不知所措也迷惑其中,眼前五色斑斓,仿若夢幻。
--青澀的我,熟稔的他,我無從逃避,也無力清醒。
“當啷……”
什麽東西墜落的響聲,我驚愕地擡頭--信兒蒼白着臉站在門口,一個朱漆的盒子在地上摔得盒子蓋子分了家,幾片彩色的碎瓷片散落着。他身後站着的,赫然就是水青闌。
15.未見功名已白頭
“殿下!”羅兒慶兒擠過水青闌闖進屋子拉過水知寒護住,水知寒被拉了過去也不反抗,笑得一片迷茫,臉色異樣嫣紅,正是情動。我軟軟地仰在床上,滿身是汗,又在衆人的目光裏一滴一滴地結成冰。
水青闌默默站在門口,白亮的陽光在他背後,幾線銀絲在他鬓角閃爍跳躍,他的臉在陰影裏,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想要分辨,但水知寒已經瘋了癡了,他對自己的所作所為并無知覺,理智的我應該制止,但我沒有,我又怎麽可以把過錯推給他?我,愧對了他,也愧對了哥哥。我怔怔地看着陰影裏的哥哥,等待他的處罰。
但只是寂靜,風掠過樹梢的輕吟、水知寒未勻的喘息都清晰無比。
良久,他笑道:“楚兒,看來你過得很不錯。”
信兒慌亂地蹲在地上拼合着那些彩色的碎片,那該是個胖娃娃模樣的泥偶,紮着雙抓髻,小手小腳都肉鼓鼓引人去捏弄--我對他說過,與父親失散的時候,我手裏就拿着這樣一個娃娃--自然是買給我的。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昏暗的燈火,似睡非睡時候的呓語……他,還竟然記得。
我終于有力氣翻身起來,視線的一角,卻發現依偎在羅兒懷中的水知寒雙眸冷寂如星,如初見時第一眼的藐睨世人--他是清醒的!這個念頭突兀地闖上心頭,三年的時間,他從未如此待我,如今只是巧合麽?巧合到哥哥恰好撞見?可是,他何必害我?
那冷洌譏嘲的眸光只是一閃,全然又是平日的空茫呆滞。剛才不過是錯覺,我相信,只不過是陽光斜射在他眼上的一種錯覺,他又何必害我?這三年中,我只有他,而他,也只有我。
水青闌依舊在門口,一動未動,觸手可至也遙不可及。我站起來向他走去,腳仿佛踩了棉花無處着力,但終是到了他面前。然後一個踉跄向地上跌了過去,卻沒有真地跌在地上,他抱住了我,他不怪我。
思念已久的真切擁抱淹沒了我所有的理智和驚愕困窘,我也緊緊地抱着他,把頭埋進他的胸膛,吸嗅着久違了的馨香。我已經不是從前那個瘦小的孩子,但他也高大了許多,我依然只能仰望他的臉。他的擁抱仍然是清冷的,只是多了一絲疲憊和滄桑。
三年,我們都長大了,他已經成年,我也不再是孩子。
我伸出手,撫摩着他的臉,粗糙得多了,下颌有青青的胡茬,是讓我羨慕的粗澀。他穿的是金線軟甲,薄底軟靴子,一身戎裝。他是大将軍了,一定打過很多次仗,殺過好多人……“哥哥!”我叫出聲來,跳躍在他鬓角的銀絲不是陽光而是白發,才二十一歲的哥哥,鬓角竟然已經染了白。
“誰欺負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