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節
“回去,多好……能夠回去……多好……”
夢想,該是很宏偉很遙遠的罷?可是我沒有夢想,我只有一個夢:那個殘葉蕭蕭的黃昏,我摟住給了我新生的水青闌發誓,保護他一輩子,讓他開心,讓他開心一輩子。
但我不告訴他,并不是怕他打我,我只是怕用幾句話将我的夢支離破碎,因為……因為……我無法辯駁。我默默地看着他,想着他琵琶聲裏他瘋狂的舞,和舞中他碎裂一般的笑,也想着,是不是回故鄉已經是他唯一的夢想?可那算夢想麽?
我的窗子看不見錦瀾宮的宮門,但我聽得出哥哥的腳步聲。每天我都仔細的聽,早晨,哥哥自然應該在上朝,他是不會來的,我知道;中午,他大約是在忙公務。晚上……晚上外臣不能入後宮,我知道……可是沒有關系,我還有明天。
明天,我還要等,還要聽,我還有很多個明天。
李慕不到錦斓宮來的時候,水知寒有時會一整天的喝酒,也有時會整整一天不見人影,我猜得到,他一定是晃出去找一些人的麻煩讓自己開心。李慕來到的時候,水知寒會同他在一起,也是喝酒,為他跳舞,跳他喜歡的我們夷狄名為“旋舞”的舞蹈。羅兒為他伴舞的琵琶聲裏總有刀兵四起,烽煙無數,但最後的結局總是李慕抱着水知寒閉了門。
整夜的溫柔鄉,沒有大漠,沒有草原。
照顧我的人是水知寒分派來的小太監信兒,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孩子,沉默寡言,我問他為什麽要做太監,他不答。可是有時他會問我,東平王府好不好,哥哥他每天的生活,他對宮外向往得緊。于是我說哥哥來時,我一定帶他回王府,信兒就笑,小小的臉小小的眼笑得皺縮成一團,淺白的兩瓣薄唇裏露出兩排雪白的糯米牙。
在這樣的笑聲中,我常常想起水青闌的笑,他從不肯露出牙齒,輕輕的啓唇,然後眉眼一彎,如月。看來的淡漠的,但只要笑的那個人是他,我就喜歡。
水知寒好酒,不僅在皇帝來的時候喝,皇帝不來的時候也常常自斟自飲,喝醉了他就來我這裏,抱着我低低地念:“我們回去,回夷狄去,好麽?”
我不答,他的酒氣熏人的懷抱比水青闌的暖,可是比水青闌的陌生,他所說的那個“夷狄”,更是我已經記不清楚的過去。可我知道他是真的想回去,在這樣一個有着富貴榮華的地方,他卻孤寂得只有看着我這一雙與他的故鄉有聯系的眼睛。只是我不明白,那個把他當作貢品送來供人賞玩的家還是家麽?那個地方真的值得落到如此地步的他這樣留戀麽?
黯淡的燭光下他的皮膚是種死氣的慘白,他搭在我肩頭的手腕比還是孩子的我更細,身體柔軟輕盈得幾乎沒有任何生命的氣息,有一刻我害怕他就這麽突然地在我懷裏停止了呼吸,就這麽孤零零地死在我面前。
我用力地托起他的臉看他的眼睛,他的眼半閉着,睫毛蜷曲着輕輕翕合,滿臉的水光朦胧,那麽脆弱而無辜。禦花園裏初見時候他的狠毒,東平王府裏他硬奪我時候的驕傲,還有那一天他的瘋狂……這樣的他也會哭……這樣的他象個小孩,比我還要小還要孤單的小孩。
我慌忙地用手去抹他的眼淚,但怎麽也抹不幹淨。我慌張地抽出被他壓住的手用力抱住他,一手拍着他的後背,象水青闌對我做過的一樣,柔聲地哄他:“不要怕,一切都會好的,會好的,有一天你會回家鄉去,一定會的,我幫你,我一定幫你!”
他的眼淚鹹得發苦,隐約也帶了酒的味道。
門豁地被推開,我擡頭,站在門口的是水青闌,抱着一個小小的方方的包裹低眉淺笑:“似乎我來得很不是時候,楚兒,知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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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兩茫茫
“哥哥!”我叫,抱着水知寒的手松不得緊不得。
水知寒聞聲擡頭,雙眼迷蒙。
水青闌右手稍擡,指尖曲伸,一道黑色亮線疾飛而至,擊在水知寒背後。水知寒身體一僵癱軟下去,我抓住他的雙手拉住他,用盡了力氣才将他拉上床--一枚黑色圍棋子從他背後滑落在地上,他已經昏迷不醒,我知道那是點穴,師父提過。
“別出聲!”一身黑色緊身夜行衣的水青闌,較之平日的白衣勝雪別有風情:“若羅兒和慶兒過來,哥哥就不能和你說話了,楚兒。”他放下手裏的包裹,從我懷中扶過水知寒抱起放在我腳邊,然後一把就将我緊緊擁在懷裏,哽咽道:“楚兒,這一個多月,你……過得好麽?哥哥……對不住你。”
他雙手用力将我禁锢在他懷中,下颌在我頭上摩挲着,然後把臉貼上我的臉。肌膚相接,我感覺得到他臉上濕漉漉的淚,聲音也帶着掩飾不住的悲意。我情不自禁地也伸手抱住了他的腰,全身都被他身上清淡的蓮香籠罩,我用力的吸嗅着貼緊他的胸膛。沉醉在已經一個多月不曾享受過的擁抱中,我能夠說出來的兩個字,只是--“哥哥”。
其實我很想責問他為什麽放任水知寒帶走我,是不是真的是他用我交換了他的前程;也想問他為什麽一個多月才第一次來看我,為什麽連他信都不曾給我寫過一封;我也想告訴他這一個月我有多孤單多寂寞,多想象從前一樣晚上睡在他懷裏,早晨有他叫醒……可他就這麽在我一切都沒有問出口的時候把我擁緊懷裏,我再也問不出口--象那凄慘的一夜過後,多少恨多少怨,都被他一席沉痛的訴說堵在口裏心裏。
“楚兒,你想我了,是麽?他待你不好,是麽?”水青闌在我耳邊輕柔的問,口中的熱氣噴在我的脖子上,暖暖的癢,讓我的心都醉。
我搖頭:“還好,可他不是哥哥你,他不是你。”水知寒待我好過也壞過,但相處了這麽久,我已不再恨他,他只不過是個可憐的瘋子,他看似清醒其實每時都在夢中。水青闌會來接我回去,可他一輩子都回不了他唯一想念的故鄉。
“哥哥也想你,不能抱着你睡的夜裏很冷,楚兒,哥哥也想你!”水青闌嘆息,一手托起我的臉,冰冷的指尖撫過我臉上的傷疤,低喃道:“楚兒,這傷……究竟還是留了疤,可還好,沒有毀了容貌。”
是的,水知寒請了禦醫替我治腿,但沒有治我臉上的傷。厚厚的血痂落了終于還是留下疤,淡淡的一痕,略略有些粉。
“你的腿好些了麽?”那只冰冷的手掀開了我底褲,露出仍然被夾板捆綁住的右腿,然後輕輕撫摩着,笑若暖陽。
我癡迷的看着他在燈光下輪廓格外柔和的臉,一個多月沒有見過他了,可是等待的時間并不難熬。我想他,想着我們在一起時候的嬉鬧,想着他對我惡作劇之後無奈的表情,甚至想念林師父氣急敗壞時候的責罵,和李師父帶着淡淡譏诮的眼,只有夜裏我睡不着,李慕和水知寒的纏綿也總是讓我心底的那痕傷一遍一遍的痛。可是沒有關系,哥哥來接我了,現在我就可以回去。我抓住他的手:“哥哥,我們快走,再不走,羅兒和慶兒會來,你不是他們的對手……”
他的手緩緩将我的褲腳拉回足踝掩上夾板,柔聲道:“楚兒,哥哥不能帶你回去。”
“為……”出乎意料,所以驚叫失聲。
他的手按住我的口,我用力抓開,雙臂都被他重重壓住,他低聲道:“楚兒,我把你交給他,因為……他說會送你回夷狄。他是夷狄人,時時念的都是故鄉,你呢?你自然也是希望回去。更何況,你喜歡他,他……也喜歡你……”他淡淡地住了口,臉上多了些落寞的笑。
我一驚,他是誤會了什麽,他一直都不喜歡我和旁人太過親熱,我知道,可我真的什麽都沒做。
他松開了手,仍是低低的:“楚兒,我不怪你,你是我的弟弟,只要你快樂,喜歡怎樣都可以。知寒也是我的弟弟,他背井離鄉的被送到這裏,表面上風光無限,可實際上……他恨我,我說的什麽他偏要拗過來做,所以我平日盡量地遠着他,免得激得他鑄成更大的錯。現在終于有個你可以陪陪他,哥哥就算再想你……但也不舍得奪了他唯一的安慰。”水青闌嘆息,“楚兒,你是個好孩子,就算是代哥哥照顧他罷。哥哥知道,你一定會好好陪他,是麽?至少,他有個說話的人在眼前,也好過每日裏去找旁人的麻煩,多少人都想着他要的命呢!哥哥舍不得你,可也舍不得他,楚兒,你懂麽?”
我迷惘地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