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節
在後面追着叫他,可遠遠跟不上他的步伐。我看着他從打開的角門奔了出去,再也不曾回頭看我一眼,角門外可以看見王府外寂靜地街道,外面的天空似乎比府中的格外藍。
我有一絲後悔:外面的天空一定可以飛,也許會衣食不周、三餐不繼,但我可以做回我自己。留下來,我卻只能做水青闌疼愛的弟弟,做着他喜歡的一切,學習着他想要我學習的功課。這許久,我連王府的大門都沒有機會走出去,我會不會一生都被困在這裏?雖然留在水青闌身邊我心甘情願,可心在這一刻告訴我,它想飛。
沒關系,想飛的是心不是我,我留下來哥哥會快樂--我已經叫了水青闌半年之久的哥哥,我已經習慣夜晚睡在他懷裏,我舍不得他給我的溫暖。
那扇角門在水粟出去後又緊緊地關閉,我知道即使不關閉也沒有人放我出去,何況瑤琴就跟在後面。想着瑤琴已經過來,恭恭敬敬道:“公子,現在該練琴了,林先生在舒雲軒裏已經等候多時了。”
我拔腿就跑,耽擱了這麽久,少不得又得受林先生一頓狠念,那可是耳朵的酷刑,水青闌絕不會在這個時候為我求情。
舒雲軒裏卻沒有平日的琴聲,而是一陣一陣的大笑,須發皆白的林先生和水青闌對面坐着下棋。
林先生按着水青闌的手,笑道:“小王爺,子落無悔。恕老朽直言,王爺落子之前已知如此結局,不過孤注一擲,睹老朽年邁昏聩罷了,實不該有如此僥幸心理。”
水青闌眉間一暗,縮手起立恭身一拜:“青闌受教。”然後笑着一把拉了我在懷裏,笑道:“楚兒,我們正說你。我今日帶你進宮見姐姐好麽?”
“姐姐?”我有些奇怪。
“傻瓜!”他按了按我的鼻子,“皇後娘娘是我的姐姐,你麽,是我的弟弟,那麽皇後娘娘自然也是你的姐姐,你不想去看她麽?這些日子你禮儀也學得差不多了,我自然要帶你去見見姐姐,也讓姐姐見見你。今日的琴課就免了吧,林先生請自便。”
7.茫然不悟身何處
和水青闌一起坐在轎中,他握着我的手。
外面正是暑氣熏人,緊閉着轎簾的轎子裏也熱得象個蒸籠。可我感覺得他的手心依然是永恒不改的涼,汗津津的像是逐漸融化的冰。
我抹去他額上腮上的汗水,然後把他的雙手放進我的懷裏,給他我的體溫。
他卻執起我的手貼上他微涼的臉,輕輕的合上眼睛,似乎沉醉其中,眼角眉梢的孤寂真的冰消雪融。
我癡迷地看着他舒展開來的光潔額頭,美玉一般溫潤柔美的光澤映在我的眼裏心裏,風在這一瞬間靜止。可是絕望突如其來,我用力閉住呼吸,恐怕他、他的身影、他的笑容語聲、我能夠依在他懷中,只不過是個迷離的夢。夢醒的時候,我仍然一無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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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他仿佛被自己吓壞了似的驚惶地松了我的手,他溫柔地笑笑:“楚兒,好好坐着。”聲音有些抖,也不再看我,流轉的眼波轉向轎簾縫隙間閃過的灰色的宮牆。
我呆呆地看他,然後也象他一樣看那些那些巨大的灰色磚塊在熾烈的陽光上反射着刺眼的蒼白光線,不時有盔甲衛士筆直身影的身影閃過,表情呆滞而僵硬,我莫名地有些害怕。
東平王府裏豪華而孤寂,這皇宮除了豪華除了孤寂是不是還隐藏着別的?這根本不是一個屬于我的世界,我不應該踏進一步,也許跟着水粟哥哥離開才是我最好的選擇。可我,舍不得他。他,也該舍不得我罷?
皇後所居的永寧宮種滿了一種我叫不出名字的植物,墨綠的葉子中間開放着無數星星一般的白色小花,花瓣白得幾乎透明,像是冬日裏凝結在草葉上細膩的冰晶。
那位水青闌要我叫姐姐的皇後娘娘就坐在高大而空曠的宮殿中間雕花的靠椅上,身後是金碧輝煌的富貴牡丹。她有着與水青闌相同的美貌,一枚有着珍珠墜角的金鳳釵斜斜地插在鬓角,表情慵懶而淡漠。宮殿裏空蕩蕩只有鼎中香煙袅袅,兩個粉色衣衫的宮女站在她身旁。剩下的,只有我們三個人寂靜的呼吸。
我本能的感覺到一個皇後不應該是這樣的孤寂和冷漠,但她只是笑笑,讓大禮叩拜的我們起來坐下。
她放下手中的書卷,嬌慵地靠上椅背:“青弟,最近還好?這就是你說的那個孩子?”
水青闌很鄭重地點點頭:“姐姐,你看怎樣?他……還是那樣子?皇上還是沒有來過?”
我想不到他說的那個“他”或者“她”是什麽東西,只是看見皇後姐姐安然一笑,纖白的手按住了被風翻起的書皮上,那上面寫着三個纖秀的小字“金剛經”。她默默地盯着我的臉,我害怕她的目光,我看水青闌、看那兩個宮女,可是他們都不看我,我伸出手去,落在手心裏的只是窗格漏進的一個個光斑,我抓不住它們。
真正的陽光,在大殿外的極遠處。
“哈哈哈……”皇後娘娘突然毫無征兆地放聲大笑,琴弦一般纖細綿長的笑聲在寂靜的大殿裏繞梁不息,絲絲縷縷纏繞着,我覺得窒息。
“姐姐!”水青闌語氣突厲,臉上的線條驟然冷凝,然後又慢慢緩和,攬住了一旁吓住的我,向着兩個宮女道:“紫竹,你帶楚兒出去玩玩,反正這左右無人,別禁着他。翠茵你守在殿外,我和姐姐有事要談。”說着牽了我的手放進一名宮女手裏向外一推。
那笑聲便是一停,皇後輕盈道,“青弟,你好好的,好好的做你的王爺,少打什麽主意。孽債孽償,你又何必不甘?你可知道蒼天有眼,今日種了惡根,他日必得不到善果,也就罷了……我這皇後錦衣玉食,你這王爺尊崇無比,父王他……”
那叫紫竹的宮女拉我的手施禮退出,我再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麽。可我看得見水青闌的手緊緊握拳,那是他心中有了決定,他要他的姐姐做的,一定是件不容易做到的事情。
但,那與我無關。
我只知道陰沉的殿宇和陽光明媚的院落是兩個世界,我要趁着沒有人在身後念叨功課的時候好好地玩。不管紫竹提着累贅的長裙在後面跟得費力,我一溜煙沖出了永安宮朱紅的宮門。剛才下轎時我看到了宮外一帶玉河和河邊拂堤的翠柳,與宮裏那些不起眼的白花比起來,這是更大的誘惑。
周圍空無一人,紫竹也喊得累了,扶着樹幹籲籲地喘。我跑得暢快,又叫又笑撩了水潑她,她平日裏大約也是寂寞得夠了,反正水青闌說了不要禁着我,索性陪我一起玩水。不多時身上已經被水浸透了,在這暑熱的天氣裏倒是難得的享受。
紫竹嗔着道:“公子你在這裏玩,我去換衣服,娘娘見了這樣子要罵的。”
她還是個青澀的少女,單薄的粉色紗衣貼在身上雕琢出玲珑的曲線,許是熱,他頰上豔豔的紅若夭桃,迤俪遠去的背影袅袅婷婷,象一只小小的爪子,抓撓着我的心。心裏便突地一跳,臉上也莫名地發燙,想起聖人說:“非禮勿視”,女孩子的身體應該是“非禮”,可為什麽是非禮?那麽哥哥呢?我們每天睡在一起,他寬衣解帶身軀半露的時候算不算非禮?是不是也要勿視?
愈想,愈不能想。臉上燙得厲害,見遠近無人,我索性甩了外衣一頭紮進水裏。清澈冰涼的河水把剛才那些奇怪的念頭洗得幹幹淨淨,我在水裏快活得象一條魚,仿佛回到了從前,那些衣食不周、但無憂無慮的日子。
一個猛子紮下去,閉着氣在水底猛沖,等到實在憋不住氣時,我雙腳踩水,身體在水中猛然立起沖出水面,帶起水花四濺--這是我們從前玩慣了的把戲,比的是誰在水裏堅持得更久,誰翻起的水花更大,誰站得更高。在東平王府,水青闌整天念着的就是我的功課,從來都不讓我有近水的機會,現在終于痛快了一次。如果我身邊有夥伴,我相信我是當之無愧的第一。
預料之中的沒人喝彩,然後是預料之外的一聲斷喝:“有刺客。”
接連不斷的落水聲,幾個大人紛紛入水奔我游過來。我意識到這一通潛游已經游離了永寧宮的範圍,這是一個我不熟悉的地方。
一人突道:“不過是個小孩子,抓什麽刺客?” 那聲音軟洋洋地分明有幾分稚氣,可語氣又是輕蔑又是不屑,十二分地讓人難堪。但緊接着一個男人沉聲道:“把那孩子帶上來給朕瞧瞧。”
我驚住。岸邊有白石的亭子,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