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節
接了一手拿湯匙舀了一勺送到我口邊,微笑道:“楚兒,喝一口,喝多了藥,需得好好補養身體才是。”
他在笑,可我再也忍不住眼淚推開他撲在被子上。他驚愕地問:“楚兒,你哭什麽?是不是身上痛了?瑤琴,叫大夫去……”
“不要。”我撐起來,抹幹了淚,“太……幸福,我害怕……”如果一切都不曾得到過,那麽就不會有失去的痛苦,眼前的幸福和呵護我惟恐是個夢境,等到醒來的時候失去了一切的同時我也失去自己。
水青闌抱我在懷裏,溫柔地笑:“你害怕什麽?你剛剛來的時候我就告訴過你,你是我的弟弟,我會叫你楚兒。”
“可是……那個院子……”我仍是不敢相信,小水月被如意活生生打死,如意美豔卻猙獰的笑容,輕柔卻陰森的語氣……這是他的府邸,如意是他的人,我真的……不敢信……
水青闌嘆道:“楚兒,你自然是不知道的。那個院子裏是我們府裏頭養的細樂班子,哪個大宅門裏都有的。快要過大年了,王府裏頭少不得大宴賓客,如意大約也是見沒人可用才把你要了去,我卻不知道他私下裏竟是這麽殘忍。你放心,我已經散了樂班子讓那些孩子回家,如意也趕出府去任他自謀生路了。王府宴客的時候,去外面叫個紅角兒回來也不至于惹人笑話。那個死了的小孩我也派人好好地葬了,你可放心了麽?”
放下碗,他攬着我理順我的頭發,低聲道:“楚兒,楚兒,你可知道我父王現在在哪裏?他被皇上派去沁陽守先王陵墓去了,呵呵,”他凄慘地笑笑,“堂堂東平王戰功赫赫,卻要去守陵,無旨不得離開屬地。這府裏頭只有我一個人,你知道麽?日裏倦了,夜裏冷了,誰知道問問?楚兒,只有你呵……”他一手在懷裏摸出個垂着金線流蘇的寶藍荷包,裏頭放的正是我給他的那塊白石頭。
已經在王府不短時間,我知道珍珠寶石在他眼裏都不值一錢,随手就散了。可這塊石頭他卻偏偏用這麽精致的荷包裝了起來,珍而重之地藏在懷裏,連睡覺都貼身放着,我真的不知道再去責問他什麽,只是眼裏一陣陣地酸澀。
他接着道:“楚兒,這些日子你受苦了,可我也沒辦法。漕河大水饑民遍地,那天我入宮去見姐姐,千懇萬求才請下了旨意跟着曹大人出去放糧,一去這許久,哪一日不念你?回來找不見你卻看見你險些就……楚兒放心,日後無論去哪裏我都帶着你,好麽?”
我撲在他懷裏,把臉貼在他胸膛上掩藏着自己忍不住的淚。怎麽不好?這樣一個疼我愛我的任,我還能要求他什麽?我情願陪他一生一世,只要他快樂,只要他不再覺得孤獨。
臘月轉眼到了盡頭,我卻被困在床上百無聊賴,水青闌的應酬實在太多,并沒有很多時間陪我。有時他從外面回來我已經睜不開眼,但他見我困成那樣尤是等他,總是十分高興,為了他的笑容,我再累也等。
正月過了一半的時候,水青闌終于拗不過我,允許我去秋聲館看看水粟哥哥他們。
他令人拿了特意為我做的新衣親手幫我穿上,擁着我一起站在西洋鏡前。
我在鏡裏看見他站在我身後笑得神采飛揚,他說:“楚兒,最多不過三年,你就是個傾國傾城的絕色美人,你看你的眼睛,看見這樣一雙眼,任是誰能不動情?”
6.雨洗秋濃人淡
我為着要見到水粟他們而興奮,拉着他的手迫不及待地沖出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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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違的陽光射在眼上讓我幾乎流淚,可秋聲館裏兄弟們的擁抱讓我喜不自勝,水青闌只是歪在椅子上懶懶地看着我們嬉鬧,唇角是一絲若有若無的笑。
我知道他不可能融到我們這些人中間,就連這簡陋的院子都與他的氣質風華毫不相稱。可我留戀這一切,雖然他說以後我要和他生活在一起,和水粟他們相見的時候要記得尊卑有別。
水粟哥哥抱着我不肯松手,他說那天我被帶走,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找人拼命,可拼命找誰去拼呢?我也抱着他依在他寬厚溫暖的懷裏,伸手撫在他瘦削不少的臉上。我沒有告訴他我遇到的一切,痛苦我已經承受過,告訴他讓他再體味一次、再痛苦一次是完全沒有必要的行為,只要此刻的快樂讓他們一起分享就夠了。
回去的路上水青闌冷冷的不理我,我央求半晌他還是不肯出聲,索性向地上一坐撒賴:“我不走了,我累了,身上好痛。”旁邊跟着的瑤琴掩着口笑。
水青闌哭笑不得,只好動手拉我起來,惱道:“痛什麽痛?跟旁人拉拉扯扯親親抱抱的時候怎麽不見你說痛?這寒天凍地的往地上坐,還想再病一次是不是?”垂了眼睛又摔開我的手,轉過身去不吭聲。
原來他是不開心我和旁人親熱,原來他也會發脾氣,原來他發脾氣的時候這麽可愛,我忍不住抱着肚子哈哈大笑。
水青闌一臉愕然,怔了好半晌然後也開始笑,不如我笑得肆無忌憚,但也快活。他大約是第一次見到自己發脾氣而不心驚膽戰的人吧。
正月過了,東平王府的來往應酬水青闌也應付得夠了,除了進宮去見他的皇後姐姐就再沒有什麽事情可做。而我又開始象從前一樣生龍活虎,那小小的醉煙閣再也困不住我,他就叫了我去書房介紹兩人給我,那是他為我請的兩位文武師父,他說我已經不是從前的小乞兒,我是他心愛的弟弟。
為了他這一句話,我決定一定要好好學習,無論要學的東西有多難。
文師父姓林,告老的翰林,學識淵博,也喜歡長篇大論地教訓我。武師父姓李,來去無痕無跡,他不象秋聲館的師父那樣要求我練習馬步弓箭,而是教我內息吐納和力撥千斤的取巧工夫,甚至還有如何在貼身情況下出手暗殺。他說我體質不适習武,但王爺重金請了他來,他便要盡心,王府的公子雖然有護衛時刻跟着,到底能夠自保的好。我信他的話,何況水青闌在旁邊看着微微的笑。
每一天的功課都安排得緊湊繁忙,水青闌無事可做的時候就是陪我讀書習武。白天的耳鬓厮摩,夜晚的同床共寝,我越來越離不開他,也越來越依賴他。為了像他一樣博學多才我拼命讀書,我模仿他的笑容舉止,模仿他衣着習慣,他喜歡的東西我也喜歡,他厭惡的一切我也學着去讨厭,直到半年後水粟離開王府的時候來辭行。
高高大大的水粟站在醉煙閣的抄手游廊下靠着朱漆大柱攬了我在懷裏,低聲在我耳邊道:“天楚,我現在該叫你天楚還是小王爺?”
“自然是天楚,我怎麽會是小王爺?”我莫名地看着他,心裏有些不安,掙脫了他的手臂遠遠退開。
“可是你……”他頓了頓,眼神有些暗淡,“你看看你自己,還是以前的天楚麽?你為什麽不肯做自己?做旁人的影子有什麽好?你難道……真的一輩子都不想離開王府了?”
我猛然驚醒。
已是盛夏,我身上的衣服和水青闌的衣服是同樣的白色冰絲裁的挑繡長衫,只不過他的繡着銀蟒,我的繡着團花簇錦。手裏是和水青闌的一樣的牙骨折扇,扇面上是水青闌的親筆山水……
我還沒打量完我自己,水粟接着道:“這衣着還是小事,你看看你自己的舉止神态,你已經不是從前的天楚了。天楚,跟我走吧,這王府不是我們這等人的久留之處。王爺就是王爺,我們這些人在他們眼裏究竟也不過是奴才。那些好吃的好穿沒什麽重要,我長大了,我出去投軍做工,賺很多的錢,一樣能夠給泥。以後,我……養你。”
我用不着誰來養,也并不在乎衣食身份,讨飯做乞兒也一樣活了那些年。我舍不得的是水青闌,他從來都沒有當作奴才,他和我在一起的時候笑得多了,看着他開心我就覺得滿足。何況他為我請師父,他給我天堂般的生活,他對我那麽好,我根本就沒有想過要離開他。只要能讓他不再寂寞,不再那麽孤單的一個人坐在夕陽裏,我是不是我自己又有什麽重要呢?
見我不語,水粟攥了攥拳,低聲道:“天楚,我要走了,你好好保重。等你十四歲的時候,我來王府接你,希望……那時候你沒有忘了我。有些事情,你……還不懂,你不知道我……”
他突然頓住不再說下去,拉起我的手緊緊地握着,“天楚,你是天下最漂亮的小孩,我……喜歡你。”然後松了手轉身就跑。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