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節
水粟哈哈大笑:“聽聽,又說小王爺了。什麽讀的書多,人家是主子,就是不讀書也是主子的樣子,咱們這樣兒,就算讀了再多的書,也還是奴才,沒人看得起你。”
我不回答,他沒有見過水青闌,也沒有被他擁抱過,所以他不知道水青闌有多好。更何況,受人滴水之恩應當湧泉相報不是麽?水青闌救的是我的命!想起那天水青闌抱着我,輕聲地問:“楚兒,很好聽的名字,姓什麽不記得了是麽?跟我姓,姓水好不好?以後,你的名字叫水天楚,楚兒這個名字只有我來叫好麽?你麽,以後我做的弟弟吧。”我不是奴才,是他的弟弟。
水粟已經十三歲半,明年的夏天就可以離開王府自謀生路,這是他常常挂在嘴上的得意。見我不答,他又轉了話題高談闊論:“明年我離了這王府就去投軍,就去邊關,也娶個夷狄女人生幾個你這樣的藍眼睛小孩,哈!”他笑哈哈地開始擰我的臉,“真好玩,剛進來時候跟只猴子差不多少,現在嘛,好象瓷娃娃……”
我沒他力氣大,可我知道他最怕癢,兩根手指在他腋下一撓他就乖乖地求饒。我們在被窩裏鬧成一團,鬧到被子遠遠地被甩到一邊,兩個人氣喘籲籲地趴在那裏不能動。
好半天,水粟爬起來拎着被子蓋住我和他自己,讓我趴在他懷裏,我迷糊地閉上眼,他的懷抱與水青闌完全不同,寬厚得象新發下來的棉衣,暖得讓我愈發的倦。
他低低地問我:“天楚,你有沒有想過你長大了去哪裏?我是不會留在這府邸裏頭做奴才的,投了軍我要沖鋒陷陣當個大将軍。你呢?你想怎麽辦?”
我十四歲可以離開的日子還很遙遠,即使就在眼前,我也舍不得離開水青闌。如果,留下來做王府的家臣,應該可以同水青闌在一起吧?
水粟聽不到我的回答,悶悶地哼了兩聲:“不然,明年我離開的時候你就和我一起走吧,我是大人了,我可以養活你。”
半夢半醒裏我并沒有聽清楚他的話,倦倦地問他一句:“粟哥哥,你說什麽?”
他還沒開口,就聽見有人拍門。我們的屋子歷來是不許栓門的,拍了兩下人已經進來。
刀子似的冷風驀地灌進來,我一下驚醒,我匆忙地睜眼坐起身,看見白天發給我們棉衣的管家身後帶着兩個青衣的家人站在床前,李夫子就站在門口,默默地不出聲。蒼白的月光裏他們手中那盞寫着鬥大“水”字的燈籠出奇的亮。
“就是這個,帶走。”管家冷冷地發話,那兩個家人走過來抓向我。我能做的只有胡亂地踢打着伸向我的手。水粟松了我豹子一樣躍起來擋在我面前,大聲叫着:“不許帶他走!”
但他和我都不是兩個大人的對手,很快他被甩到一邊,我也被緊緊地裹進被子裏面再也不能動,手裏抓着的只有水青闌的那本書,無論如何,這是我不能夠失去的東西。
圍攏過來的其它孩子被管家呵斥遠遠退開,李夫子仍然靠在門上,蒼老的臉上有化解不開的悲哀。
鼻青臉腫的水粟從地上爬起來踢踢踏踏地追向我,卻被李夫子抱住了腰。
“天楚--天楚--”水粟不死心地一聲聲地喚,可那聲音越來越遠,直到我再也聽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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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飄如陌上塵
歌樂的聲音越來越清晰,琴簫合奏出的優美旋律在夜風裏回蕩,纏綿悱恻中又攙雜着一些刻骨銘心的哀傷。
我緊緊地抓着手裏的書,似乎這樣就多一些安心的感覺。在王府的裏面,王府的管家帶走我,會把我送到哪裏?或者,他們是帶我去見水青闌的?
胡亂的猜想中,裹住我身體的被子猛然被抖開,我狼狽地滾在地上,單薄的內衣無法抵禦嚴冬撤骨的寒風,我抱緊肩膀縮成一團,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比秋聲館寬敞許多的院子,四面回廊的每一個挑起的飛檐下都挂着一盞絢紅的燈籠,将這平坦的青磚地照得明晃晃白晝一般。院子中間十數個男孩兒整齊地排列着,或者盤膝撫琴,或者立着執簫,他們只是專注于手中的樂器,并沒有人多看我一眼。
他們的年齡與我在秋聲館見過的兄弟相差無幾,可是每一個的站姿和坐态都優雅無比。燈籠的暧昧紅光襯托得他們的面孔美麗得過分,可是沒有生氣,仿佛一院子精致的人偶娃娃,随着那些有着繁複繡花和精美花紋的衣物不知冷暖地在凜冽風裏招搖。
我被這情形驚得呆住,頭皮一痛卻是被抓了頭發硬轉過去按着跪在地上。眼前着了寶藍的緞面靴子的腳十分小巧,靴子口有雪白的羊皮翻在外面。那人鋪了長毛豔色毯子的搖椅上搖晃着,語聲柔婉低沉:“這就是那孩子?”
管家畢恭畢敬:“回如主兒,就是他。”
一雙手粗魯地捏起我的下颌擡起我的臉,讓我看見搖椅上靠着的是一個十六七歲的美貌少年,冰白的一張臉,長眉鳳眼,兩片薄唇花瓣似的那麽好看,唇角還有顆猩紅的痣,手上捧着亮閃閃的銀手爐。
他瞧了我兩眼,便笑盈盈伸手撫了撫我的臉:“恩,模樣還使得。再把手拿出來看看。”
手被抓起來送到他面前去,我用力掙紮着想要握緊水青闌給我的那本書,但究竟還是被他一把拿了去。我大叫:“還給我,那是我的……”
才出聲,臉上便是熱熱的一痛,那只收回去了的纖白的手撫了撫書的封面又翻看兩眼,仍是笑盈盈道:“這書怎麽會是你的?連這身體這條命都不是你自己的了,你還有什麽?”他将那書遞給管家,慢聲道:“把這書送回小王爺書房去,你們下去吧。”
管家和家人松了我行禮離開,少年卻突然站了起來,追了兩步,柔聲道:“見了小王爺,說如意……問他的安。”
管家呵呵一笑:“如主兒放心,奴才省得。”說着開門要走。
我從地上跳起來幾步沖過去,想要沖出門口,可大門在我眼前緊緊地閉上,我用力拍打着厚實的門板,卻再也不能讓它重新打開放我出去。
院子裏琴簫合奏一直紋絲不亂,那叫做如意地少年捧着手爐笑着看我失望地蜷縮在冰冷的地上:“冷麽?要不要添件衣裳?你跪下來求我。”
我瞪着他咬緊牙關一字不吐--他把我從秋聲館帶出來,把我從粟哥哥身邊奪走,他拿走了我的書,我恨他,所以決不求他。
他仍是淡淡的笑,袅袅婷婷走回到他的搖椅前去。
夜風穿透了單薄的內衣灌撕扯着我的皮膚,似乎連心都冷得跟着結了冰。從前的乞讨生涯有過比這更冷的時候,可四個月的飽暖讓我幾乎忘記了當時是怎樣熬過那些日子。但膝蓋終是軟不下去,我不能求他。我緊緊地抱着雙肩把自己藏進廊角,過了夜晚就好了,明天有陽光的時候天仍然會暖,我知道。
“撲通”一響,伴随的是一聲孩子的尖叫。本已經漸漸迷糊的我突然清醒,看見第一排撫琴的一個孩子被踹倒在地上,如意淺笑着柔柔道:“水月,你又偷懶。”
那個孩子只有七八歲的樣子,花團錦簇似的一身錦緞衣裳愈顯得那張臉出奇地小,可是透着俏麗。他掙紮着想要爬起來,但是掙了兩下還是又伏回地上,小小的身體顫抖着,明顯在哭。其餘的孩子仿佛根本沒有看見,或者沒有知覺,看都不看他一眼。
如意突地冷了臉:“你還敢哭!還不快起來練!”說着又是一腳。
那孩子的身體越抖越厲害,掙了幾下仍是起不來,突然放聲大哭:“娘--我要回家--娘親呀--”此時的琴音簫音跳躍起伏,歡快活潑,愈襯得那哭聲撕心裂肺一般的凄慘。
如意白了臉咬着呀一腳一腳重重踢他:“賤奴才,裝什麽死!起來練!”水月瘦小的身體在地上翻滾着,尖聲哭叫娘親,卻無論如何都站不起來。
我看不下去,不顧一切地撲上前抱住水月,瞪着如意大叫:“你幹嘛欺負小孩?你會打死他的!”
懷裏水月的身體瘦弱得象只小貓,軟軟地貼在我胸膛上閉着眼睛不動,唇邊挂着一痕血跡。不斷張合的小嘴依稀還是叫着:“娘親,我要回家,娘呀……”聲音越來越微弱。
如意冷笑道:“好亮的一雙眼!打死他?我便是打死了他又怎樣?保護他?你是什麽東西!”他袖子一甩,我眼前銀光一亮,臂上一痛,低頭看見左肩至小臂上的衣服撕開了一條口子,一條血線猙獰地爬在上面。如意手中握的正是一條銀色細鞭。
他把鞭子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