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節
我的确過分地瘦小。他揮手要管家先下去,彎下身子對着我的眼睛笑着:“我是水青闌,你呢?你又叫什麽名字?”
名字?我的确有過,我費力地想了半晌,依稀記起父親叫過我“楚兒”,但姓什麽實在不記得。
水青闌又笑了,伸手握住我的手,連同我手心裏的小石頭一同包在掌心,輕柔地問:“為什麽把你的寶貝送給我?”
“你很……難過……”我不知道該怎麽說,“我送給你禮物,你就可以快樂。”他的手冰冷的,或許是衣服穿得太單薄,我接着說下去,“你該多穿些衣服,秋天天氣冷,尤其是晚上。你一定有很多衣服,為什麽不肯穿呢?”
他又坐回椅上,沒有放開我的手,拉了我摟在懷裏,臉頰貼在我的臉上:“是呵,我冷得很,你身上很暖,真好,對了,你還沒有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
他的臉白皙而且細膩,貼在我的臉上時候有一種細細的淡香透過來,像是夏夜裏野荷的味道。被人擁抱的記憶已經久遠得讓我記不清,這樣冰冷卻實在的擁抱讓我一時沉醉其中,如果這樣一生一世再不離開,我也心甘情願。我迷迷糊糊地告訴他,我的名字是楚兒。
他笑起來,輕聲地問:“楚兒,很好聽的名字,姓什麽不記得了是麽?跟我姓,姓水好不好?以後,你的名字叫水天楚,楚兒這個名字只有我來叫好麽?你麽,以後我做的弟弟吧。”
我有些暈,後背靠在他的胸膛上,腳下卻軟綿綿仿佛踩不到實地。這怎麽可能?他給我取了名字,還讓我做他的弟弟,他是東平王府的小王爺,他是個那麽幹淨的人,而我,只是個乞丐,不值一錢。
水青闌接着說:“楚兒,東平王府收留的孩子不只是你一個,明天我讓你同他們見面,你們這些孩子留在府裏可以學文練武,待到成年就可以離開了,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當然,也可以繼續留下來做我東平王府的家臣,帶你回來的水竟就是家臣,你懂麽?”
我其實并不懂,可是他這麽溫柔地抱着我在我耳邊說話,就是要我馬上跳進旁邊的水池裏淹死,我也毫不猶豫,我拼命點頭,惟恐他不再理我。
他點點頭,放開了手,把我的身體轉過去面對着他:“那麽,你願意學文,還是習武?”
“習武!”我脫口而出,“我要……保護你,讓你開心,一輩子都保護你!”如果一輩子都保護他,就可以一直在他身邊,也許他會再這樣輕柔地抱抱我吧。我緊緊地抓着他的袖子--一直都沒有人這麽抱抱我,而現在他抱了卻又松了手,讓我知道原來有了好衣服的秋天也可以這樣的冷。
水青闌似乎明白我在想什麽,又将我樓進懷裏,輕輕地笑了笑:“楚兒,你實在是個好玩的小東西。知道麽?你的眼睛在生氣的時候是藍色的,是天空的顏色。”
3.人間只此一回逢
水青闌的書房整潔而空曠,只窗前一張寬大的書桌,然後是四壁書架。幾枝碧色的菊花插在瓶子裏,伸展着游絲般輕盈的花瓣在夕陽西下的暖紅裏幽幽地吐着冷香。
我不自覺地松開水青闌的手走到書架前去,伸出手。無數的書籍填充在暗紫色的架子上壘成森森的高牆,夕陽下些微地閃爍着冷光。那些幾乎還是嶄新的書籍一本本排列得整整齊齊。書脊光滑得象剛才握住的水青闌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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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淡的墨香萦繞在我周圍,我禁不住誘惑取下眼前離得最近的一本,書拿在手中我才想起這是什麽地方。回過頭,卻看見水青闌靠着書桌微微地笑:“你識字?”
我老實地告訴他,我對文字有着與俱來的癡迷,私塾牆外的偷聽,山村野店乞讨時候那些文人墨客的高談闊論,我記得一清二楚。
水青闌滿意地笑笑,攬着我坐在椅上,看着我翻看手中的書。
倚在他的懷中,手裏拿着我夢寐以求的真正的書,我一時卻顧不得看,我不知道我是已經死去還是活着,眼前的是真實還是夢境,只是想着,我現在在天堂。
管家的聲音又在門外響起:“回王爺,秋師父到了。”
一個矮小的漢子挑簾子走進來跪下磕頭。水青闌推開了我攔住那人的跪拜,向着我一挑眉:“秋師父,瞧瞧這孩子怎麽樣?”又對着我一笑,“楚兒,你不是要學武麽?這就是武師父,姓秋,你給他磕頭。”
既然是他說要磕頭,那麽我便磕下去。那姓秋的師父走過來,伸手摸過我身上每一根骨頭,他過分地用力和白天的傷處一起讓我痛苦,但我咬緊了牙,不願意在水青闌面前露出一絲怯懦。
終于他捏弄得夠了,松開我搖頭:“回王爺,不成,這孩子骨骼細弱,體質極差,習武怕是事倍而功半。”看着我的臉,他鄙夷地笑笑,“還是張核桃臉兒,啧啧,王爺您還是……”
“師父!”我驚惶地跪下去,抓住他的衣角。如果他不收下我,那麽我就不能實踐保護水青闌一輩子的諾言,也許就不能再留在他身邊,我不能讓剛剛到手的溫暖在一瞬間煙消雲散。我晃着他的腿拼命央求,“秋師父,請您收下我,我一定好好習武,我能行!”
“楚兒!”打斷我的話的是水青闌,他厭倦似的撫了撫自己的額頭,“不要吵,我累了。秋師父,你可以離開了。”
那姓秋的師父行禮退開,我跪在地上不知所措,那位秋師父的意思是不是要他趕我走?他會不會真的趕我走?水青闌扶我起來:“沒關系,你也先下去吧,我還有事。水安,帶這孩子去秋聲館。”
管家進來帶我出去,我手裏仍然捏着那本他給我的書。書的名字是《論語》,夾縫和留白中有着他圓潤娟秀的批注。我回過頭,他正在鋪開一張紙,沒有說把書收回去,也沒有再看我一眼。他很忙,我知道,一個王爺一定有許多事情要做,沒有關系,我可以等。
秋聲館是一座不太寬敞的院子,每間小屋住兩個孩子,我與一個名叫男孩水粟住在一起。白天練武,晚上學文,文課于我太過于簡單。但是那位秋師父說得沒有錯,學武于我的确是太難,最基本的弓馬步我能站得對姿勢,可是不能久持,但那真的沒有關系,秋聲館的師父從不苛責我們。只要不出這個院子,我們可以随意的嬉鬧玩耍。
一共十二個粗手大腳的男孩,瘦小的我很快成了他們疼愛和珍惜的對象。我們每天都玩得非常快活,一場蹴鞠可以踢上半日,全然忘了該做的功課,讓李夫子在旁邊嘆息。
再不為衣食冷暖擔心,再不被風雨侵襲,我如同久旱逢雨的小樹,成長的速度連我自己都開始吃驚。不過四個多月的時間,我已經脫胎換骨般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原本皺縮的臉舒展開來,皮膚也漸漸褪去了風霜的顏色,恢複了幼年時候有過的白皙,連同眼睛的色澤也逐漸加深。很快我和其它人都發現了我們之間的不同,李夫子撫着他黑白班駁的胡子給我們解釋,我幼年生長在邊關大漠,該是中原男子與夷狄女子的混血。他聽說那些外族的女子金發藍眼,一身肌膚雪一樣白皙,與中原女子風情迥異。
在老夫子樂呵呵的講古中浪費了不少時間之後,我們依然繼續着下一場無憂無慮游戲。
可我還是思念着水青闌的笑容和懷抱,我時時都在期待着他再派管家來叫我過去,笑着和我說上一會兒話,哪怕僅僅是讓我看看他。
進了臘月,府裏派下來了新衣,我們所有的孩子被集中到院裏對王府感恩戴德一番後領到了嶄新的棉衣。簡單的藍布直綴談不上漂亮,可是厚實,足以遮擋嚴冬的寒冷。
我回了房抱着那棉衣開始發愣,水青闌現在怎麽樣了呢?四個多月,他從來都沒有再找過我一次,我真的很想他。這樣快活的生活,這樣和睦的異姓兄弟,還有慈祥的夫子,都是他贈給我的。如果沒有他,我或許現在已經是幾片零散的枯骨,哪裏會有這樣天堂般的日子?
快要大年了,天已經很冷,但屋子燒得很暖。被管家吆喝着洗了澡躺進被子,同住的水粟哥哥悄悄爬上我的床和我躺在一起,見我又拿了那本從水青闌書房中帶出來的書在看,就吃吃地笑:“又看書呢,看這些東西有什麽趣兒?”
“讀書的人有學問。”對着他的不屑我也不想多說,水青闌一身白袍的儒雅模樣在我面前揮之不去,我只是告訴他,“小王爺讀的書多,所以他一看就是有學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