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五、初探(中)
來到定國公府近一個月後,沈亦剛已與上下人等漸漸混熟。然而傅府家範甚嚴,護院們只在二門外侍候,丫頭們卻無事不出二門,在外面應承辦事的都只是婆子們,沈亦剛無法接近丫頭們,一時不能細查。他雖也曾裝作無意中與老家人在聊天中問起傅韞石十七年前可有買過丫頭,但老家人俱道:“大爺沒買過人。大爺自小便不是好花愛柳的人,只顧着讀書習武,連出去看個戲聽個曲什麽的都不感興趣,家裏原有的丫頭們他都不大搭理,哪會在外邊買丫頭呢!自大奶奶病死後,服侍的丫頭們就一概打發出去了。現在老爺夫人賞大爺丫頭使喚,大爺還辭了呢。”
沈亦剛一時毫無頭緒,只得先且靜靜看着。
過得不久,沈亦剛正與幾名家人在二門外值守,只見謝夫人身邊的大丫鬟玉釵捧着一個包袱自內出來。幾個家人都識得玉釵,忙起身招呼道:“玉釵姑娘可是要出門?要叫車麽?”
玉釵笑道:“不必了,只是夫人吩咐将幾套新衣服送去給大爺院裏的黑瞳哥哥。我走角門便是了。”自拐過長廊去了。
看她走遠,幾個家人都坐了下來,一個家人道:“這是夫人第四次給黑瞳送新衣服啦。跟着大爺從關外回來的五個人,就只黑瞳賞得特別厚。”
另一人道:“是親的割不掉,就算沒名份,黑瞳究竟是傅家的人。這原也由不得人羨慕呀。”
先那家人又道:“還羨慕呢,看樣子大爺遲早是要将黑瞳認回籍中的。大奶奶死了,大爺現在根本沒再娶之意,二爺又沒留下後嗣,若黑瞳真是大爺的兒子,可就是傅家唯一的少爺了。”
沈亦剛一旁聽了,不禁詫異道:“你們說什麽?那個黑瞳是……是……?”
先那家人忙示意他小聲些說話,轉頭四下看了看,才帶着一臉故作神秘的神色說道:“小沈,你剛來,也難怪你不知道,跟着大爺從關外回來的五個人中,有一個年紀最小的,長得挺俊俏的那個,名叫黑瞳……”
沈亦剛道:“我認識黑瞳,剛來那日我就見過他了。怎麽,他是……”
那家人低聲道:“他是大爺的私生孩子!大爺年輕時與一個教司坊的歌伎好上了,生下了黑瞳,去關外時還帶着他同去,在軍中将黑瞳養大,如今回京,又将他帶了回來。”
沈亦剛揚起了眉,但笑道:“大哥這話只怕說得差了。黑瞳就算是大爺的私生兒子,這事兒又怎會傳得讓府裏的人都知道?”
那家人神秘道:“你不知道哩!都說府裏的二爺是墜馬死的,其實……”旁邊一個老家人喝道:“老吳,你胡說什麽?叫上邊聽見了,怕不一頓亂棍打死了你!”那家人當下不敢再說,只吐了吐舌頭,幹笑着摸了摸頭,坐回去了。
沈亦剛心中更是詫異,見此情形卻不好再問,只好笑道:“這可說得我越發糊塗了,黑瞳又與二爺墜馬有什麽相幹了?”
幾個家人都左顧右盼,不再搭腔。只那多嘴的家人老吳嘀咕了一句道:“這可不好說。別看黑瞳那小子細皮嫩肉一個姑娘家樣子,可實在膽大手狠不要命!甭說他是府裏的小少爺,就算不是,誰又敢惹了他來着……”
沈亦剛忽然一愣,心中似乎有一道亮光閃過,猛然問道:“黑瞳今年是多少歲了?”
老吳道:“聽說才十七歲哩。你問這幹什麽?”
沈亦剛沒注意他的問話,只喃喃地自語道:“‘一個姑娘家的樣子’?是大爺從京裏帶去關外的?……”
“黑瞳,老謝,咱們去外頭喝幾盅,去不去?”寧大勇站在院子裏向正屋叫道。
這幾日都沒事可做,跟随着傅韞石的幾個親随們都覺閑得無聊,且這日剛發了月錢,寧大勇便約了曹新,打算出去散上一天,傅韞石向來随和,也允了他們出門。
謝正人說了不去,黑瞳正在臨貼,也不去。袁世源前幾日便跟傅韞石告了假回家鄉探望老母。于是寧大勇與曹新二人便自去了。
二人來至一座小酒樓上,叫了酒菜,自斟自飲,閑談消遣。正說着話,忽見一個人走了過來,滿面笑容,道:“這可巧了,在這兒碰上了兩位哥哥。”
二人擡頭看時,只見是一個年青男子,依稀似曾見過,一時卻想不起是誰。來人卻已在桌旁坐下,笑道:“小弟沈亦剛,才到府中當差兩個月。當時曾到東院給大爺請安,與二位哥哥都見過一面的。想來二位忘記了。”
寧大勇恍然道:“哦,是了,那日你是與黑瞳一同從上房過來的。我們原都沒留心,素日也少會上面,一時倒是認不出來。”
沈亦剛笑道:“雖平日不能與跟随大爺的幾位哥哥們多親近,但小弟已常聽府中的人提起幾位哥哥來。幾位哥哥是大爺從戰場上帶回來的人,都是英勇過人,膽識超群,可比我們強多了。此時認識了二位哥哥,真令小弟不勝之喜,今日若二位有閑暇,小弟想請二位哥哥喝上幾杯,聽聽邊關打仗的故事呢。”
沈亦剛言語便給,這一番話聽得寧曹二人心中大喜,忙拉了他一起坐下,寧大勇道:“今兒咱哥兒倆便是閑着沒事兒才出來消遣的,來來來,一同喝酒!”
三人推杯換盞,喝了一巡,沈亦剛且引兩人說了些邊關打仗的事,聊得入港,漸漸熟稔,融洽起來。
沈亦剛便道:“大爺原是儒将,氣度自然與衆不同;我見幾位哥哥也都是雄糾糾的漢子,正是軍功立業的人才;只是那位名叫黑瞳的小兄弟看上去細膩斯文,卻不像上過戰場的人。初時聽說他也是兵士出身,小弟還不信呢。”
曹新笑道:“你這話若給黑瞳聽見了,他準又要火冒三丈,嗔着你小看他。——別小瞧這小鬼,樣子斯文,性格倒像烈火一樣。在邊關時就時常闖禍,現在到了京裏,還惹出了不少麻煩,将軍可沒少教訓他。”
沈亦剛試探道:“黑瞳兄弟可是邊塞住民的子弟麽?怎麽這麽小的年紀便當了兵?”
曹新道:“黑瞳是将軍從京裏帶去邊關的,聽說那時才兩歲。我到軍中時他就已随軍出戰了,小小年紀,騎着快馬,箭術極其出色。”
寧大勇笑道:“就是太愛惹事生非,時常将軍不許他出戰,他也要偷偷溜了去,回頭将軍發現了,又挨一頓狠狠斥責,只是屢教不改,将軍也頭疼。”
沈亦剛道:“我到府裏雖不久,但也聽到下人們背地裏議論,說因為黑瞳兄弟是大爺的兒子,所以大爺才這麽寵着他,也不知是真是假。”
曹新道:“這些話無根無據,誰知道呢。只是當時在邊關,軍中的人倒是都知道黑瞳是将軍的養子。”
沈亦剛點了點頭,喝了一口酒,複又笑道:“大爺這麽偏疼黑瞳,怕連他的親事也是大爺給物色好的吧?”
寧大勇笑道:“将軍還沒許黑瞳對親呢。其實說起來黑瞳也快十八歲的人了,也算了成人,可是将軍不但沒給他說親事,連我們帶黑瞳去逛逛院子也不許。——黑瞳也是假正經,上一次我們拉了他去一家院子裏玩,那兒姑娘們都挺不錯,可黑瞳連正眼也不肯看,只是要走,誰也拉他不住。”
曹新笑道:“黑瞳眼光高,院子裏的姑娘他可看不上。”
寧大勇笑道:“就算黑瞳看不上在院子裏做營生的女人,但府裏的丫頭們,算是正經人家的人了吧?老爺夫人調/教的好,一般小戶人家的女兒也比不上。有幾個長得也好,就說夫人身邊的玉釵姑娘,平日常送東西過來,想跟黑瞳搭上話,黑瞳馬上就躲了。——那怯勁兒真丢了咱們男人的臉。”
說着三人都笑起來,沈亦剛便說了些別的話岔開了,以免二人見他只問着黑瞳的事,怕會起疑。喝到後來,三人都有了酒意,看天色也不早了,便要回去。沈亦剛搶着會了鈔,又道:“改日再請兩位哥哥出來喝酒,聽這些戰場上的事兒也十分有趣,若是其他幾位哥哥屆時有空閑,倒是請二位幫小弟一并請出來敘敘。”
曹新道:“成。老袁便沒得說的,也愛喝幾杯,老謝人雖沉悶些,對朋友卻夠義氣,黑瞳也好相處,只要不把他惹毛了,也是個肯為朋友兩肋插刀的人。改天有了空閑我們把他們都叫上,一齊來喝一頓痛快的。”
三人攀肩搭背地回了傅府,沈亦剛目送二人從角門回去東院,面上露出沉思的神色。
過得幾日,沈亦剛尋了個空閑,買了一瓶好酒帶着,便往東院來。
曹新正在院中與探親剛回的袁世源說話,見到沈亦剛來,喜道:“沈兄弟來了,快進來坐。”
沈亦剛微笑道:“今兒我沒當班,又弄到了一瓶好酒,就帶來找哥哥們了。”向正屋一看,壓低了聲音問道:“大爺可在屋裏?不然害曹哥挨罵,就是我的不是了。”
曹新道:“将軍不在屋裏,今天天氣好,黑瞳和老謝服侍着将軍出門去了。——大勇在他屋裏睡覺呢。”
沈亦剛聽得黑瞳出去了,心中一陣失望,忙掩飾住,道:“大爺眼睛不方便,怎麽倒出了門?”
曹新道:“将軍不能老是呆在屋裏啊,那不跟坐牢一樣了,出去走走也松快些。黑瞳細心,老謝做事穩重,有他們跟去,不礙事兒。”
沈亦剛道:“說的也是。既如此,叫起寧哥來,咱們就把它——”舉了舉手中酒瓶:“幹掉了吧!”
曹新便去叫起了寧大勇,沈曹寧袁四人自在東院小廚房弄了菜肴,喝了起來。沈亦剛暗暗留量,希冀等到黑瞳回來,好好見機打探一番。但是直耽到了臨暮,也不見傅韞石帶着黑瞳與謝正人返回,沈亦剛只得告辭離去,又約道:“今兒酒少了,不得盡興,且若喝多了也怕大爺回來責備哥哥們,改日咱們再到外頭喝一場。”
掌燈之後,傅韞石方才帶着二人回來。他本是去拜訪一個朋友,與友人清談半日,且留在該處吃了飯,回來後已覺困倦,早早睡了,并不知曹新寧大勇等喝酒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