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頭伏餃子、想壽禮 關鶴謠對此表示深切……
夏至後的第四個庚日即将到來, 馬上就要如二伏了。
頭伏餃子二伏面,關鶴謠趕着理直氣壯吃餃子,于是今日食肆裏就只賣餃子——
黃瓜蝦仁、苋菜豆幹、素三鮮, 挑的都是清爽不油膩的時節餡料, 配上自家腌的臘八蒜、糖蒜,在這炎熱的天氣裏也能讓食客胃口大開,一盤接一盤吃。
關鶴謠剛當了一個時辰沒有感情的包餃子機器,此時終于得閑。她扇着扇子喝着茶,一邊聽食客們聊天撿樂子。
“今年的天氣也忒古怪, 初伏就這麽熱,也沒下幾場雨。”
“不下就不下呗,你是要旱?還是要澇?看看洙州洪水多吓人!”
無論何時何地, 首都人民永遠有指點江山的氣魄、豐富的知識儲備以及第一手的八卦資料。
關鶴謠小口呷着的這一杯枸杞菊花茶還沒見底,二位官人已經就堤壩如何整修、官員是否渎職等問題進行了親切友好的交流。
其中一位又突然問:“你聽說了沒?穆郡王也啓程前往洙州, 說是要把英親王換回來。”
“是,據說是穆郡王不忍弟弟在河北受累數月,主動請纓去監督修堤直到竣工,官家說他也日夜思念三郎, 就同意了。”
“啧啧,要不我說還是英親王最得臉呢。”
關鶴謠撇撇嘴。
誰最得臉真不好說, 誰最不要臉倒是十分明顯。
穆郡王這搶功搶的, 真是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啊。
有了蕭屹這個情報來源, 她知道得還更細致些。
據說穆郡王那份折子寫得情真意切,催人淚下,遠到趙錦自兒時就最不耐暑熱,近到雲太夫人下個月過壽,字裏行間都寫滿了對遠行弟弟的友愛和擔憂。
于是官家欣然允準了, 隔天穆郡王就帶着指派的軍士随從前往河北。
關鶴謠對此表示深切的鄙視。
人家那邊拼命搞定了最驚險的合龍和搶修,現在雨過了,天晴了,馬上就要功德圓滿了,他出來搶人頭了?
要是在游戲裏,他這種人是要被追殺N次之後再挂懸賞的。
這樣想的也不止她關鶴謠一人。
她們四個一起吃夕食時,大家都在說道,連畢二都疊聲感嘆“不厚道”。
只因就算普通百姓沒有她這般的親友濾鏡和詳細情報,穆郡王這一手也着實太明顯了些,自然受人诟病。
一頓豐盛的餐食,生生成了穆郡王的批|鬥會,非常下飯。
關鶴謠自己就吃了二十來個餃子,之前在農家收的榆樹皮面終于有了用武之地,和出的面又滑又韌。她們四人口味各異,比如畢二好辣好肉,小胡則喜歡清淡口味,但是今日意見出奇一致,都覺得黃瓜蝦仁餡兒的最好吃。
“而且不是為了蝦仁。”小胡咬開一個薄皮大餡的餃子,淡綠的黃瓜絲,嫩黃的雞蛋碎,淺紅的蝦仁就紛紛展露出來。
“最好吃的是這股黃瓜清香味。”
衆人紛紛點頭,昂貴的蝦仁在這個餡料都成了陪襯,用來給黃瓜增鮮。
咬一口翠綠瑪瑙一般的臘八蒜,再夾住白胖胖的餃子輕輕蘸一點泡過臘八蒜的香醋,囫囵個吞入口中,鮮美的汁液霎時綻開,如初春柳枝柔柔撫過四肢。毫不油膩,回味甘長。
四個人都敞開肚皮吃了十二分飽,又一人喝了一大碗羊湯溜縫兒。
那羊骨用小火炖了将近兩個時辰,湯汁已經呈現出奶白的顏色。碗裏墊上椒鹽、香蔥,一勺熱湯澆入,香氣瞬間激出,而後就是迫不及待的品嘗。
桂樹濃蔭下,晚風習習間,衆人喝湯喝得大汗淋漓,卻都舍不得松開碗。
入了伏,就要多吃羊肉,稱為“伏羊”。夏季天氣炎熱,人體自然也随天氣而熱。若是一味用冷飲、冷食、冷水浴來消暑,反倒是逆天而為。所以在最炎熱的伏天裏吃熱性的羊肉,是為了以熱制熱,以汗制汗。熱到極致就是涼,這樣巅峰轉換的養生哲學,是只有華夏人民才有的智慧。
第二日關鶴謠去國公府裏時,府裏也做了好幾道羊肉菜。
正趕上關策沐休,又啓了新的羊羔酒,大家舉杯暢飲。
最開始關鶴謠能和蕭屹單獨窩在萬壑園吃夕食,理由是“蕭屹從軍營歸家晚,會耽誤雲太夫人用餐時間”。雖多少有幾分道理,但知情者都心照不宣,這其實是為了讓他們相聚的小招數。
現在蕭屹在家“養傷”,關鶴謠也不願總霸着他,讓他錯失和家人在一起的時光。因此哪怕來國公府,到了飯點也總趕着蕭屹去和家人們吃飯,她自己則轉身回家。
沒想到一來二去,人沒趕走,卻把自己搭進去了。
如今她也和信國公府的兄妹三人一起,陪着雲太夫人用餐。
看着關策和關筝永不停息的拌嘴,聽着雲太夫人偶爾對她和蕭屹的打趣。
不知不覺間,關鶴謠那點拘謹和緊張已經盡數消散。
畢竟蕭屹離開那兩個月,關鶴謠已經和他們建立了深厚的關系,如今又随着蕭屹的回歸更顯緊密。
五人圍桌而坐,有說有笑,竟真的像一家人一樣。
關鶴謠就尤其上心地思考起給雲太夫人的壽誕賀禮來。
只是這個議題實在太難了。
且不說關鶴謠有沒有錢能搞到些珍奇物件,就算能,也入了俗套,還未必得太夫人喜歡。
更何況,老人家什麽奇珍異寶沒見過?
關鶴謠也曾偷偷去抄那兄妹三人的作業,雖然他們都安慰關鶴謠“心意最重要”,但關鶴謠看他們仨簡直一個比一個卷。
關策尋來一盒前朝的茶膏,據說是出自制茶名家之手,已有百年歷史。
“這叫‘玉禪膏’,銀生府産的鮮茶翻榨制成的。”他神色得意又肉疼,“我費勁心思才尋來這麽一小盒。”(1)
他摳摳搜搜打開那絞金盒子給關鶴謠看了一眼,只見茶膏黑如漆,潤如玉,自小小的一條縫隙就散出醇厚的茶香,讓人神清氣爽,絕非凡品。
關鶴謠深受打擊地去找關筝。
關筝正在刺繡,她繪了一幅壽星圖,并以其為藍本繡制出來,準備給雲太夫人做個小炕屏,這會兒已經完成大半了。絕佳的畫技和繡技強強聯合,這副繡品簡直是栩栩如生。
在一口咬上壽星手裏的壽桃之前,關鶴謠倉皇遁逃。
顯然蕭屹也沒有安慰到她。
他用上了藏品裏最好、最大的一塊白玉,目的是雕一座觀音像。
關鶴謠每次來府,都能見到他的進展。
那塊剔透的玉胎就像一片沉靜的冰面,而觀音菩薩漸漸從中浮現出來,衣袂飄飄,慈眉善目,已經到了關鶴謠看一眼,就恨不得跪下磕個頭的地步。
“你說我怎麽辦嗎掬月?”她崩潰地和掬月訴苦,“就剩不到一個月時間了。”可她看得越多,想得越雜,越沒有個準确思路。
“我沒有錢,又沒有那些手藝,實在沒什麽能拿的出手。”
“确實沒錢。”掬月精準紮心,“但是你有手藝呀小娘子,太夫人不是最喜歡你做的吃食嗎?”
“那倒是,壽宴也會由我準備。”
府中本就不喜宴飲之事,又趕上水災,太夫人已經放話今年不操辦,只一家人吃一頓飯就好,關鶴謠當即把這活兒攬了下來。
她嘆一口氣,“可我本來就算府裏的廚娘,每月還拿着月錢呢。這都是我應該做的,算什麽壽禮呢?”
這話說得有理有據,掬月也一時無語,兩人只能愁眉苦臉地繼續嗦毛豆。
忽門扉響動,是畢二和小胡回來了。兩人都肩挑手扛許多食材,小馬身上亦是駝的、挂的滿滿當當。
兩人一邊卸貨,一邊和關鶴謠報備今日的采買。
“上一旬的賬都和張掌櫃結了,他送了咱們兩斤鹹鴨蛋。”
“今日苦瓜特別便宜,五文錢三個。”
“羊排已經訂好了,李屠戶明早送來。”
一切如常,直到他們也坐過來嗦毛豆,關鶴謠才看清——這兩人竟比她和掬月還要愁眉苦臉。
“這是怎麽了?”
兩人一起嘆了嘆氣。
“路上見到些事情,心裏不太舒服。”小胡把荷包還給關鶴謠,攤開賬本記賬,“東家娘子,我今日擅自多花了一百文錢,就從我這月月錢裏扣。”
畢二就攔他,“哪能都讓你付,我也得攤一半!”
一問之下,才知道兩人今日遇見一批難民。
他們常去采買的市集毗鄰東興坊,而東興坊正是牙人行集聚之地,可謂各色中介齊全。若是想要租、買産業,雇傭仆從,去走一圈總會有收獲。
可這世上向來是明暗共生,有正大光明的雇傭,就有灰色地帶的人口買賣。對于許多走投無路的家庭來說,“人”就是最後的財産。
“太可憐了,好多賣兒賣女的,也有自賣自身的。”小胡情緒低落,想起那七、八個衣衫褴褛的孩子就難過。
他是心軟的少年,畢二是為人夫、為人父的,兩人又都苦過,看不下去這樣慘景,就拿出些錢買了兩屜炊餅分給那些難民,心裏多少有些安慰。
“原來如此,這是義舉,也不能單讓你們花錢。”關鶴謠說道。
掬月也連連點頭,關鶴謠又道:“以後有這樣的事,就算咱們四個人一起攤。”
扯出來安撫員工的笑臉稍縱即逝,她到底難掩悵然,蹙起眉尖問:“難民是從河北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