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一對怨偶、制沙冰 簡直是忽然就瘋魔了……
硝石可以制冰, 是自唐朝起就被先民發現的秘密。
可這一神奇的技術,絕不是普通百姓人盡皆知的。就算知道,也少有人真去操作。唯有關鶴謠, 為了炎炎夏日裏的冷飲自由, 心甘情願地折騰。
實在是今日的甘蔗汁刺激到她了。
“又少又貴。”她邊将水灌進一個薄胎敞口瓷瓶,邊和蕭屹抱怨,“還是河冰,我也不敢多吃。”
冰窖裏的冰都是冬天鑿回保存的河冰,有土腥味不說, 還無可避免地摻着細菌和雜質。
于是關鶴謠決定自己制冰,她讓畢二去煙花作坊買了硝石,準備釋放穿越必備小技能之硝石制冰。
她知道大概原理和做法, 卻也是第一次試驗,心裏有點沒底, 沒想到蕭屹是個老手。
“從前在軍營裏,我們常偷火器營的硝石來制冰。”
他把木盆裏也蓄上水,又把瓷瓶坐浴到裏面,而後開始往木盆裏倒硝石。
“之後把硝石析出來送回去, 神不知鬼不覺。”
他撐着竈臺,饒有興致地攪拌着木盆裏的水。
關鶴謠第一次見他露出這樣近乎孩子氣的表情, 不禁驚訝又喜歡。
攪拌之下, 細小的硝石結晶溶于水中, 而這個過程會吸收大量熱量。這就是硝石制冰的原理。
“成功了!”關鶴謠眼見瓷瓶中的水漸漸凍出冰晶,冰晶如枝桠一般四散蔓延開來,直到整瓶水都結了冰。
關鶴謠大喜過望。她想,不時制上這樣一瓶冰,就足夠她們自己吃了, 各種冰棒、奶糕都可以開始安排。而随着溫度的降低,木盆裏也開始重新出現硝石的結晶,将其收集起來就可以反複利用,也不枉花了不少錢才買到這麽一包。
關鶴謠将瓷瓶取出,見冰凍得還不實,又脆又沙,層層疊疊的,正是适合做成沙冰的狀态。
于是她一邊用木鏟戳冰,一邊指着角落的三層架格說道:“五哥,那裏第二層都是蜜餞果品。你挑自己喜歡的拿幾樣過來。我要糖水荔枝和蜜漬枇杷。”
蕭屹走過去查找,果然見兩排瓷罐子擺得井井有序,都貼着标簽。
腌青梅、楊梅鹵子、冰糖黃杏、蜜漬櫻...他眸光一閃,微微勾起唇——此時若是挑了這罐過去,那小娘子怕是要羞得把他踢出去了。
他确實是極喜歡櫻桃的,只是既然已經吃過最甜的,不吃這蜜漬櫻桃也沒什麽可惜,就随手選了楊梅鹵子。
那邊,關鶴謠已經把冰打散。碎水晶一樣的冰碴堆在深色的石碗裏更顯剔透,楊梅鹵子往上一澆,又變成了顏色鮮豔的粉碧玺。再舀出幾勺各色果子,關鶴謠剛要美美開吃,卻聽到屋外有腳步聲,吓得她一激靈,馬上低頭确認衣襟。
“是掬月,往你們屋那邊去了。應該是練完字了。”
蕭屹抑制不住地露出微笑,既喜歡看她這做賊心虛的可愛樣子,又于心不忍,用出色感官收集到的信息安撫她。
“況且掬月這孩子聰慧又有眼力,本也不會來打擾。”
聽得那聲音裏促狹的得意,關鶴謠氣呼呼地瞪他一眼。
萬一剛才掬月有事情找她,或是來廚房找東西吃......那真是有礙于青少年朋友身心健康發展的場面。
還是得買宅子,她狠狠戳一勺冰,掙錢!
蕭屹不敢把人逗得太狠,正好換了個話題。
“你們是在教小胡寫字?阿鳶,那你的字是誰教的?”
*——*——*
“好生照顧二郎,若再有差池,你們就都去柴房裏陪那兩個。”
這話語氣很淡,甚至可以說是輕飄飄的,卻讓滿屋的丫鬟厮兒兩股戰戰。
“是。”他們無比恭敬地回了,目送魏城出了屋。
魏城屏退随從,将手抄進寬大道袍之中,獨自往主院走去。
可是沒走幾步,便覺今日木屐“嗒嗒”磕出的聲音十分擾人,一瞬覺得力不從心,最後還是叫人用步辇來擡他。(1)
不服老不行啊,他想。
可誰能想到——此時此刻在這偌大魏府之中,最精神的竟是他這個耄耋老人?
長子和長孫仍在嶺南未歸。
幺女魏琳兒自蘇醒之後就神思恍惚,直到現在還說不出話來,妻子陳蘿娘也忽然病倒。
而魏玄軟弱不堪重用,家中實在無人主持大局,這才把他請了回來。
魏城一輩子行商,掙得萬貫家財,卻也恨一輩子居于四民之末。
自長子接手魏家之後,他便入山中別業清修。
每日于竹露蕉雨之中,聽琴韻書聲,且只與士子才俊、佛道中人交往,想要修煉出一點仙氣來。
卻不想又被拽回了全是銅臭氣的家裏,更沒想到的是,魏玄也出事了。
晃晃悠悠的步辇上,魏城一路閉目沉思。
這事着實離奇。
他那個外孫女開了一家食肆,又碰巧被魏玄找上了,然後他就被信國公府的郎君打了,并揭露出關鶴謠早就成了信國公府的上賓......
一環接一環,每一環都很離奇。
可說到底,“被人打得卧床”倒是很正常的病因,不像陳蘿娘——
簡直是忽然就瘋魔了一般。
“居士,”随侍的院公叫着魏城要求的稱呼,小心翼翼問道:“您今日去看老夫人嗎?”
魏城睜眼,見已經回到了主院。
他自打歸宅,只看過陳蘿娘兩次,想起要去聽她的瘋言瘋語便覺煩躁。可也不能顯得太過無情,于是點了點頭。
只是一見到陳蘿娘,他就有些後悔。
“官人!”陳蘿娘起身朝他伸手,愁苦的眼睛殷殷看來。
魏城皺眉,怎麽看起來更嚴重了。
陳蘿娘本比他小了十歲,平時又極重視儀容保養。可她此時被惡疾糾纏得形銷骨立,看起來竟和他差不多歲數。
魏城沒去搭她的手,徑自坐在床邊錦凳上,“可曾按時服藥?”
“藥有什麽用?!”
陳蘿娘馬上尖叫起來,“官人,妾身聽說二郎也被人打了?家裏這就是撞上髒東西了!一定是大娘子的幽魂心有不甘回來報複——”
“休要胡說。她做下那樣的事有什麽臉面回來?”魏城喝止她,“不過是一手相似的字跡,你怎至于此?”
“相似?”陳蘿娘苦笑,“那何止是相似?”
她是被關鶴謠抄寫的佛經吓病的。
只因為關鶴謠的字跡,和她早亡娘親魏珊兒的字跡......實在是太像了。
雖然不至于說是一套板子刻出來的,可無論是字形排布,還是筆勢流轉,就連那股子只堪意會的神韻,都起碼有七八分相像。
而若要在世上找出一個最熟悉魏珊兒字跡的人,便非陳蘿娘莫屬了。
她從小就是要強拔尖兒的人,卻給人做了填房,心中如何沒有怨氣?只是像魏磊那樣的嫡出郎君她不敢動,便有事沒事去磋磨庶出的幾個娘子。一個雞蛋裏她能挑出整只雞的骨頭,總有方法料理她們。
魏珊兒是庶長女,相貌最美,性子最好,受懲也最多。她那一手字,幾乎就是在陳蘿娘無盡的罰抄書、抄經中練出來的。
“官人,你也看過那經卷了,難道不覺得像嗎?”陳蘿娘死死攥住錦被,“可大娘子死時,那丫頭才三歲,劉乳娘又大字不識一個,誰教的她寫字?”
“...許是關府教的。”
“他們沒教過!”她早就問過關府了,得到的回應卻只讓她越來越驚懼。
陳蘿娘心有戚戚,“依妾身看,關家丫頭跑了更好,咱們可萬萬不能把她娶回家來。自她來過那麽一回,家中就事事不如意。這哪裏是什麽福星?根本就是災星!”
她這話說的,讓魏城面子有些挂不住了。
當年,魏珊兒鑄下大錯以至身死,魏家意識到關旭要掩蓋關鶴謠的存在時,便提出了以後将關鶴謠嫁回魏家的提議。
這一方面是安撫關旭,幫他将一枚棄子發揮出最大的功用;一方面也是為了魏家,用關鶴謠續寫和關家的聯系。
魏城對此事勢在必行,費盡了口舌,又賠了不少財物才将其定下。
他之所以如此堅定推進此事,還有一個不為人知的逸聞——年輕時,曾有雲游僧人為魏城推算命格。
僧人所推演的數件事在之後的歲月中依次應驗,其中甚至包括建議魏城全家南下,不僅可躲避黃河水患,還能發家致富。
而當年僧人所言,只剩下一件待驗證。那就是他的長女所出的長女是顆福星,能夠興旺家宅,澤被子孫。
這樣的話,任何一個大家家長聽了都會動心。
只是魏珊兒嫁給關旭後,魏城本想着外孫女是官宦人家的女兒,再也輪不到魏家求娶了。
沒成想又有了轉機。
他力排衆議促成關鶴謠和孫兒的婚約,并且頗為自得,如今被陳蘿娘公然拆臺,難免臉色、語氣都甚是不善地叱責她幾句。
陳蘿娘生着病挨着罵,心中也是怨氣橫生。
幾十年的夫妻,如今竟是這樣相看兩厭。
半晌,還是陳蘿娘先低頭,緩和語氣問道:“官人,你今日去看過琳兒了嗎?”
魏城小半日都守着孫子,哪裏有時間管女兒,但他極會倒打一耙。
“我去看有郎中去看有用嗎?琳兒都多大了?你還任她自己挑挑揀揀不嫁人。若是有婆家約束她行止,就不會發生這樣的禍事。”
想起心比天高、稍有不如意就撒潑耍混的幺女,魏城也不禁頭疼。
“我知道,她是想像珊兒那樣嫁個做官的郎君。可關旭當年不過是一個七品的員外郎,又看上了珊兒美貌,否則我們陪再多嫁妝也不可能。”
他越說越氣,“行商的她看不上,小官她也看不上!可我們這樣的人家,如何去肖想緋袍的大人們?簡直是胡鬧!等她病好了,我就拉下老臉致信柳家,趕緊把她嫁出去圖個清淨。”
說罷,魏城便拂袖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