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身世謎團、夏至餅 她是一個已死之人
“小娘子——!”
關鶴謠撩開馬車簾, 還沒來得及與雲太夫人致謝,掬月就撲了過來。
她窩在關鶴謠肩上剛哭了兩聲,卻見對方正用帕子捂着脖子, 而那帕子上透出血色來。
雲太夫人也看見了, 驚得要起身來查看,關鶴謠忙穩住兩人,“小傷,小傷,我自己劃的。”
“還不都是被他們逼的!”關筝眼眶發紅, 把她看到的事情經過和二人說了。她想起進到那佛堂,看關鶴謠一個人對着十來號人,刀還抵在自己脖子上的場景仍是心有餘悸。
掬月更是魂飛魄散, 這一天一夜都在驚恐中度過。
她按照關鶴謠說的先跑回鋪子躲起來,又拿了錢折回去問了喬婆子, 由此得知關鶴謠被帶到了魏家。這實在是她沒想過的可能性,于是徹底懵了。好在小胡還算冷靜,與她說天一亮就去國公府求援,不能等到午時。
“是我大意輕敵了, 真是差一點就陷進去。”
掬月聽了,紅腫的眼睛又啪嗒啪嗒掉下淚來, 關鶴謠忙哄道:“掬月, 你做得很好。”
當時情況緊急, 情報有限,她都無法多囑咐掬月幾句。好在兩個孩子靈活變通,及時救了她。
她又安慰安慰掬月,扭身與雲太夫人鄭重道謝。
“大清早勞煩太夫人,鶴謠實在是愧疚萬分。”她說着說着, 看着太夫人慈祥的面容,心疼的神色,就不自覺溢出一絲哭腔。
獨自一人,面對狂性大發的男人,面對居心叵測的“家人”不敢有分毫示弱......如今這一根繃得緊緊的弦終于可以放松了。雲太夫人一攬她,她就忍不住輕聲哭了起來。
為自己哭,也為原主,和她那可憐的娘親哭。
關鶴謠一哭,其他正處于“哭泣”各個階段的三人便顧不上自己,都來安慰她。于是關鶴謠實在有些不好意思,只得胡亂一抹眼淚,轉移話題道:“阿秦剛才真是太威風了。”
當時正趕上那邊魏琳兒醒了,陳蘿娘迫不及待要去看女兒,可偏偏關筝沖進了佛堂,攔住她自報了身家。
一邊是女兒蘇醒的驚喜,一邊是國公府突然光臨的驚悸,陳蘿娘被同時轟炸,完全說不出話來。
而關筝卻放下了身段,先規規矩矩行禮致歉,“魏老夫人容禀,今日仗勢闖進貴府實非妾之所願,只是心系祖母身體不得已而為之。您有所不知,因為我信國公府家的兒郎們正在河北治水,祖母為此徹夜難眠,茶飯不思,唯獨喜愛這位姐姐做的飯食,也多虧她細心照料,祖母身子才剛剛有起色。可鶴姐姐今日卻沒有準時來做朝食,妾這才循信找來。”
一段話說得滴水不漏,綿裏藏針。
看着再怎麽柔軟可人,也是将門虎女。
那份刻進骨血裏的剛直和凜然,是一輩子困于後宅泥潭的人們絕對無法比拟的。
丢下被她氣勢驚呆的衆人,她快步上前用帕子捂住關鶴謠傷口,小手微微顫抖,語氣卻是越發堅定,“魏老夫人若還有不滿,不如讓祖母當面與您說說,她就在門口馬車裏,等着接了鶴姐姐回去一起用朝食的。”
這實不是配得上雲太夫人親自露面的場合,但她只要在那裏鎮場,就足以壓制一切潛在的負隅頑抗。
即使是在自家,關筝的話和十來個仆從仍給陳蘿娘施加了極大的威壓。寥寥數語,她就判斷出了對方的勢在必得,而她此時哪裏有心思去管關鶴謠?踯躅良久,只得咬牙撂下一句“三娘子請便”就飛一般去看魏琳兒。
陳蘿娘和關筝懂得給對方臺階下,被嫉妒和憤恨沖昏了頭的關燕語卻不懂,也不想懂。
關筝擔憂地扶起關鶴謠的樣子,和往常冷眼看向她的樣子兩相重疊,讓她大夢初醒一般,提裙奔幾步擋到了門口。
“就算你是國公府的娘子,也不能仗勢欺人!這般插手別人家事!她是我關家的二娘子,魏家的外孫,家中尊長都在這裏,你憑什麽帶走?”
“她可不是貴府的二娘子。”關筝道,關鶴謠這才注意到這話她最早已經說過一次。
面對關燕語,關筝可是一絲客氣也沒有,而她接下來說的話,拿出的物件,不僅震撼了關燕語,就連關鶴謠至今都不敢相信。
平穩的篤篤馬蹄聲中,關鶴謠将那份戶籍書看了又看,“所以,你剛剛所說都是真的?”
她以為關筝只是在騙關燕語。
關筝為難地點了點頭,“鶴姐姐,你确實...不在關旭大人府上戶籍裏。”
準确來說,是不再“在”了。
在這份關策從官戶卷宗中謄抄回來的戶籍書上,明确地記載關旭在世的女兒只有一人——便是乾立元年秋天,當時仍是妾室的郭氏所出長女。
而正妻魏氏所出次女,早已死于乾立五年。
關鶴謠腦子亂成了漿糊。
依據這份戶籍書,原主早在三歲的時候就夭折了!
可她明明一直和乳娘在小院裏,直到關鶴謠穿越而來。
這、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關筝窺她神色,小心翼翼地說道:“大哥昨日剛拿回來的,我們還想着今日和你說,未想到掬月一大早找來了。”
自攢夠了錢,關鶴謠就将立女戶一事提上日程。
前幾日,她終于逮住忙得不着家的關策,與他商量了此事。關策得知她要立女絕戶大驚失色,滿眼都寫着“将要失去這個嫂嫂”,但想起蕭屹的囑咐還是硬着頭皮答應了。他只是想去探查一下關府的具體情況,卻也沒想到帶回了這麽勁爆的消息。
關鶴謠也沒想到,她居然是一個黑得不能再黑的黑戶
——她是一個已死之人。
她馬上想到一個問題,“這、這樣他們還怎麽把我嫁給魏家?”
雲太夫人撚着佛珠答:“簡單至極,只說你是族裏的孤女,記成收養到關旭膝下就好。”
關鶴謠一想确實如此,改個名分再張冠李戴之事于這些世家來說再平常不過,天子為了和親還能當場封公主呢。
他們要的是二府的聯姻,而新娘到底是誰并不重要。
雲太夫人繼續道:“戶籍冊子三年一造,而官戶的管理尤其嚴格,家中人丁、財産有變必須盡數登錄。鶴丫頭,你這情況...着實可疑。”
關鶴謠深表同意,百思不得其解,“太夫人,您說關府為何要這樣做?”
“要麽你确實不是關旭的二女兒,是他從別處找來。要麽...就是他有心隐瞞你的存在。”
一語驚醒夢中人。
關鶴謠直覺是第二種可能,關旭在掩飾這個次女的存在。
否則他為何多年前就僞造了原主的死訊?為何這些年将她藏起,從不示人?
哪個官宦人家會嫌孩子多?當然是多多益善用于振興家業和聯姻,而且嫡出的聽起來就是比庶出的好聽,庶出的聽起來必然比收養的好聽。
她一個正妻所出的女兒,最後可能只被算作收養的?
這不是事倍功半嗎?
可是,現在的情況好像是——聯姻的新娘子可以是任何人,卻偏偏不是關旭正妻親生的那個次女。
看來原主身世上還有些謎團。
雨住雲收,關鶴謠撩起小窗簾看着碧空如洗,不自覺捂着脖子笑了起來。
這倒是有點意思。
*——*——*
魏琳兒蘇醒了,卻整個人渾渾噩噩,好像連話都不會說了,情況着實怪異。于是一圈郎中圍着她診治、交流和争吵。
不過一日的時間,陳蘿娘遍歷大悲大怒,大喜大驚,此時又幫不上什麽忙,便不知不覺踱進了佛室。
不管怎麽樣,琳兒總算是醒了,看來大師的法子确是有效。
這樣想着,陳蘿娘随手撈起關鶴謠抄寫的佛經。
而在看清上面字跡的下一個瞬間,她臉色巨變,抖着手将佛經扔了出去。
*——*——*
擔憂關府和魏府再找麻煩,信國公府一家都不放心關鶴謠回去開店,堅持讓她住在府裏。
可關鶴謠實在惦記食肆,又說蕭屹也布置了人手照看,最後還是帶着掬月回了阿鳶食肆。
已經無端閉店一日,萬不能把剛累積的好名聲揮霍了。她親自挨家挨戶上門,去向昨日定了食盒的人家致歉。沒吃到期待的美食,确實讓人失望,可就算哪家略有微詞,看到關鶴謠頸間包紮的傷口,也只能化作一聲關心。
更何況,關鶴謠還帶了剛做好的夏至餅賠禮。
艾草和的面透着綠色,中間加些豆沙、芝麻、薄荷之類的餡料對折,上鍋烙成一個個扇形的松軟小餅,又在竹笸籮碼得整整齊齊,看着就招人喜歡。
打點完顧客,關鶴謠又買了不少好吃的——西瓜、櫻桃、一只大鵝,算是給自己和兩個孩子壓驚。
金陵城中已經非常炎熱,她走了這一趟就出了滿頭汗。但如果這分炎熱能換來滿樹瓜果,各種肥嫩葷鮮,那倒是十分值得。
市面上越來越多的食材讓食肆的菜色也越來越豐富,回歸食肆這幾日,關鶴謠每日都忙着設計新菜、屯食材,幹勁十足,更重要的是——
自由,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
從魏府回來,她就一直住在食肆裏,再也不用回關府。
不論是出于什麽目的,關家未把關鶴謠上報戶籍這件事,此時倒是幫了她。
因為她一旦發現了這個真相,并且逃脫關家的束縛,對方就再沒有正當理由抓她回去。
關家早夭的二娘子,和她這個剛過十七歲、長得這麽大個的關鶴謠有什麽關系?
十分典型的聰明反被聰明誤,教科書級的賠了女兒又折兵。
可關鶴謠還是憋着一股氣。
她一邊惡狠狠地搗着桑葚,一邊氣鼓鼓地為原主不值。
如果原主能夠知曉關府和她,于律法上已經沒有任何關系,說不定可以離開那個鬼地方。可憐她對此毫不知情,也沒有能力知情,至死也沒能逃離。
可現在關鶴謠穿過來了,就算原主真的是關旭的女兒,基于“關二娘子已死”這個事實,她也可以把這件事從親子矛盾上升到刑事犯罪。
只要一口咬定自己絕不是關旭女兒就是!
這樣的話,謊報戶籍、拐賣兒童、非法拘禁,總有一款适合他。
但她再也不想和關府扯上關系,不能以這種自爆的方式去讨公道。
關鶴謠想着還是要和關策商量一下,看怎麽給自己合法落個戶。他雖不在戶口案,而是在農田案供職,但此兩案都隸屬于戶部左曹,他應該有些門路。
于是關鶴謠第二日打烊後就來到了國公府。
她現在在時間上自由得多,悠閑地陪雲太夫人和關筝打打葉子牌、吃吃蜜餞,等着不知才會何時下值的關策。
還沒等回關策,卻先等來了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洙州決堤,終于合龍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