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端午粽子、五毒餅 掬月和小胡三觀震裂……
五月初五。
天還未亮, 關鶴謠走到屋外,取回了搭在小竹竿上的彩線。
任露水打濕五彩繩後再佩戴是她家的講究,她在此世也嚴格遵循。
她沒有精力去準備更精巧的絡子和長命縷, 只用縫衣的五種線自己繞的。
趁着掬月還在睡, 關鶴謠輕輕在她的雙手、雙腳加上脖子都圍了一圈,全方位地保護小丫頭長命百歲,無災無病。
至于自己,她就對付一下,只圍了一只腳踝。
可就是這麽細細的一條豔色, 就把節日的氣氛點亮了。
适逢端午節,關鶴謠今日一律不做別的菜肴和食盒,只做粽子和五毒餅。
聽起來十分精簡, 其實特別費功夫,關鶴謠比平常還早一刻鐘叫醒掬月, 兩人早早出了門。
一路上民房、店家都挂了菖蒲、艾葉之類香草,整個金陵城暗香浮動,被草木的清明潔淨籠罩。
到了食肆,那一盆盆糯米是早就泡好的, 小胡打着哈欠出來幫忙,關鶴謠給他也系上五彩繩, 三個人就準備包粽子。
關鶴謠只包最基礎的三角粽, 其他形狀的什麽錐粽、枕粽先不考慮。這是為了提高效率, 教會掬月和小胡,兩人都可以幫忙。
誰也沒想到看起來靈巧的小胡怎麽都學不會。他的步驟,手勢都對,就是沒開竅,找不到那個巧勁兒, 包出來的粽子要麽漏米,要麽軟塌塌好像被曬化的金字塔。
關鶴謠笑他,“看你打算盤時,小手要飛上天了都,包粽子比打算盤還難嗎?”
“東家娘子莫笑了。”小胡紅了臉,自暴自棄地把手裏這個一撒,潔白的糯米重回水中。他把箬葉在水盆裏涮幹淨遞給掬月,“我手笨,還是做別的吧。”
“行。你去門口把艾草挂上,艾虎也貼門上,回來把竈生了我們炖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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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炖肉?”掬月好奇,“不是說今日不做菜了?”
關鶴謠一笑:“炖肉包到粽子裏,做肉粽!”
“啊?!”
掬月和小胡三觀震裂。
“肉粽?!”
自前幾日起,街市上就有買粽子的,關鶴謠調查了一圈兒,發現時人仍以吃甜粽子為主,多包裹蜜餞、堅果等。
這倒是有趣,畢竟在現世,南方人民是吃鹹粽子的主力軍。
關鶴謠是北方人,從小吃的是蜜棗粽、豆沙粽,或是最原汁原味的白棕子蘸白糖。可這并不妨礙她第一次吃到鹹粽的時候被感動得熱淚盈眶。
她還記得那是在學校吃午飯時,後座的同學分給她的,說是家裏媽媽包的。
那粽子裏面只有紅燒肉,和關鶴謠後來有機會吃到的包了排骨、瑤柱、臘腸、蛋黃等等等等,恨不得把一桌宴席都包進去的至尊無敵鹹粽比起來,着實有些樸素。
可就是這麽一個樸素的鹹粽,已經是極致的美味——中間一大塊五花三層的肉紅亮亮,瘦肉絲絲分明,肥肉一抿即化,油脂和醬汁把糯米浸得光潤潤,染上了誘人的醬色。恰到好處的鹹味滲到每一顆糯米裏,吃的時候,鼻尖箬葉的清香和舌尖豐美的肉香、米香緊緊交融在一起,讓人不知不覺就吃完了一整個粽子。
關鶴謠自回憶中清醒,擦擦嘴角,堅定地回答:“包肉粽!紅燒肉粽!”
之前賣的鹹味青團也極受歡迎,可見大宋吃貨們對美食的接受程度很高。關鶴謠便決定将她吃的第一個鹹粽作為第一個引進的新品種。
大鍋裏飄出陣陣肉香的時候,畢二也到了。
出乎意料的是,他包粽子學得很快,主要是一雙大手捏得緊實。于是三個人包粽子,小胡負責将粽子按品種纏上各色絲線,總共是紅燒肉粽、玫瑰豆沙粽、蜜棗粽還有艾香粽子這四種。
艾香粽子是關鶴謠和本地商販學的,糯米在艾草汁子中泡過,呈現淡淡的碧色,又有艾香,因此得名。時人一般放些栗子、柿餅做餡兒。現下沒有栗子,好在果子行倉庫裏屯了柿餅。(1)
開店之前,第一批兩種粽子煮好,四人便挨個嘗了。
畢二他們為紅燒肉粽如癡如狂,關鶴謠則是覺得艾香粽子非常獨特,軟糯甜膩的柿餅切成小塊包進去,無論是和糯米的口感,還是和艾草的藥香都異常貼合。
可見沒吃過的,才是最好吃的。
今日大小酒樓食肆,還有走街串巷的挑貨郎,誰不賣幾個粽子?競争可謂異常激烈,于是關鶴謠精準打擊,只讓畢二在門口敲着鑼喊“肉!肉!肉粽——!賣肉粽——!”
又把一小爐紅燒肉搬到門口現燒,讓四散的香氣自動去攬客。
“這家又做了什麽這麽香?不行這次我一定得買點兒嘗嘗!”
“肉粽?包了肉嗎?什麽肉?”
“哎別管什麽肉,這麽香肯定好吃!小娘子,給我來兩個肉粽!”
八文錢一個的肉粽居然最先賣完,而不是此時更流行、更便宜的艾香粽子。第一批粽子很快售罄而第二批還在煮,煮粽子畢竟費時,又要用大鍋大火,食肆的這些竈有些忙不開。
多虧關鶴謠今日還準備了五毒餅救場。
因為要包那麽些粽子,她做五毒餅時便偷了些懶——大致如廣式月餅一般的餅皮和做法,用木模子磕出形狀,刷一層油糖入爐子烤。若是想要更精細些,是該做酥皮的。
五毒餅的紋樣她就沒有去麻煩專業人士了,自己憋了兩天畫了出來,自覺還不錯。于是關鶴謠很是自豪地從後院把第一爐五毒餅端到了衆人面前。
“新出爐的五毒餅!八文錢一塊!五塊一套!買一套讓利五文!”
只見一個個漂亮的圓餅,餅皮油潤泛着亮光,一看就是加了不少油又揉得到位。上面分別印着五種圖案——蠍子、蜈蚣、蛇、壁虎和蟾蜍的圓潤剪影輪廓,少了兇狠,多了幾分可愛。
“吃了五毒餅,不遭五毒侵。”關鶴謠掰開一塊給衆人看,原來這名字猙獰的小餅,內裏居然非常甜蜜。
那是軟玉一般細膩的白芸豆餡兒,點睛之筆是加入了銀耳。泡發的銀耳只在滾水中焯熟就切碎,還保留了非常脆生的口感,與滑膩的豆餡兒相得益彰。
“這個好,我家阿壯肯定愛吃。”
“買給孩子辟五毒,我來一套!”
“這五毒餅只今日有嗎?店家多賣幾日罷!”
“是啊,我過幾日陪娘子回娘家,買幾套送于岳父岳母剛好。”
一爐幾十個餅也很快賣光,然而得益于開鋪之前的充分準備,足量的粽子和五毒餅只等着制熟,關鶴謠幾人倒是比往日清閑許多,一直就在門口收錢。
看着沒什麽需要她擔心的,關鶴謠心安理得做了甩手掌櫃,她包了幾套五毒餅,又把每樣粽子挑出好些,騎上了她心愛的小毛驢。(2)
她先去了飲子鋪給呂家大娘子夫婦送了吃食,如一個驕傲的家長好一頓炫耀自家新買的毛驢,而後往八仙樓而去。
她只是來送份節禮表态度,并沒抱遇到陳默掌櫃的希望,可居然讓她遇到了。
“承蒙陳掌櫃特意送來開張賀禮,妾本該早些來致謝,只是想到您日理萬機,不敢随意叨擾。”
“哎——這是哪裏話?”陳默滿臉笑容,“小娘子新開食肆必然十分忙碌,小六子和我說你家生意好得不得了哇!”
兩人官方互吹幾句,關鶴謠就裝作一個負責的售後,暗搓搓試探着問道:“之前教給貴店的那幾樣點心...您可還滿意?若是銷路不好,妾那銀子拿着也燙手,還不如盡早還您。”
她一提這個,陳掌櫃臉上直接笑開了花兒。
“滿意!滿意至極呀!”
且不說點心利厚,一塊小心的點心能賺十幾文。光這幾樣點心給他長了臉,就足以讓他從此視關鶴謠為上賓。
想起那一日七十二正店的掌櫃集會,他家這幾樣新出的點心得了萬行老親口誇獎,讓他在一衆與其不死不休的競争對手眼前揚眉吐氣,他就做夢都能笑醒。
他是何等精明的人物,聽出關鶴謠的弦外之音,他趕緊把人往裏請,同時問道:“上回小娘子說有幾個好的冰點方子,現下正是時節,不知——”
于是關鶴謠就和陳掌櫃去了八仙樓的冰窖。
半刻鐘之後,她一邊滿肚子羨慕嫉妒恨,想着要把休整自家冰窖提上日程,一邊和陳掌櫃定了後日來教幾道冰點,而後騎驢潇灑而去,趕回去和夥計們過端午節。
*——*——*
阿鳶食肆今日的員工餐格外豐盛。
除了粽子、五毒餅和煮蛋,關鶴謠還買了黃鳝。這是端午要吃的“五黃”之一,也是最鮮美的一味。冬蟄夏出的鳝魚正是豐滿細嫩的時刻,惹得吃貨們争着嘗鮮,因此價格可不便宜,三條鳝魚就花去一百多文。
金貴的鳝魚要細心烹煮,關鶴謠将其表面粘膜用熱水洗幹淨,花刀切段後先下鍋炸了一遍,而後加黃酒和花椒慢火煨熟。
除了關鶴謠,其他三人都沒吃過黃鳝,之前又見它長得如蛇一般可怖,都不敢下筷子,直愣愣盯着這鍋煨鳝魚。
關鶴謠趕忙笑着勸,“冬吃一支參,夏吃一條鳝,夏月裏的鳝魚最滋補了。最近大家都辛苦了,趕緊進補一下。”
說着她身先士卒吃了一塊。
味鮮肉嫩,軟爛的鳝肉在唇間滑過,像是一個倏忽而過的輕吻。同時煨熟的冬瓜和筍飽吸了湯汁,一樣的美味。
關鶴謠露出陶醉的神色,“快嘗嘗,可嫩了!若是剩了湯我們明日下些面條吃。”
趁着掬月她們互相鼓着勁兒、顫顫巍巍地下筷,關鶴謠去地窖搬來一壇酒。回來時看她們已然是一幅争搶的吃相,她暗笑,想着大概率是剩不下湯汁了。
“本來該喝雄黃酒或是艾酒。”她斟出四盞酒,“但是咱們松花酒太多了,還是喝這個罷。”
這已經是關鶴謠浸的第七壇松花酒。
這酒真的很奇怪,完全放不住。
那一絲雅致的微苦松香,前幾日入口回甘,端的是甘美潤喉,可再過幾日,就會異變成難以入口的苦澀。
關鶴謠每次泡一小壇,五日後酒好了,蕭屹還沒歸來,她就将酒送人或是幹脆自飲。
可她認識的人又不多,連畢二都已經抱回家兩壇。他白得這樣一輩子都沒喝過的美酒雖然高興,卻也是又迷惑又過意不去。
東家娘子既然不願售賣這松花酒,她自己也根本喝不完,為什麽非要一壇接一壇地浸?
他好奇地問過一次,然而話剛出口,總是笑眯眯的東家小娘子便黯然垂下眼,低低說一句“我在等一個人回來喝”就不再說話了。
畢二實在是想不明白,有一次無意和小胡說起這事,就見小胡似是突然想明白了似的,滿臉的憤慨,張口“始亂終棄”,閉口“見異思遷”,聽得他更糊塗了,還被小胡告誡千萬別在東家娘子面前再提這茬,會惹她傷心的。
衆人舉杯共飲,畢二偷偷看向關鶴謠,果然見她微皺眉頭,不甚開懷的樣子。
關鶴謠放下酒盞,視線不自覺向北方飄去。
這一壇也開始發苦了,她想。
再不回來,松花粉都要用完了。
奈何,過幾日北地傳來的消息再次擊碎了她的希冀。
第二次合龍,又失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