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食肆開張、送小菜 哪有人在食肆只點一……
蕭屹興沖沖回府, 等着他的卻只有小九。
如同一株向日葵正努力追蹤陽光,卻忽被傾盆大雨砸得蔫頭耷腦,他百無聊賴地獨自用了夕食, 心中空落落的。
句芒禦春, 祝融司夏。
明日立夏,官家将攜宗親百官往京城南郊迎夏,行祭祀火神之禮,他自然也要随行。
祭祀之後還有回朝賜茶、賜冰、賜宴,一整天囿于宮禁, 連去關鶴謠食肆外面遠遠看一眼都做不到。且入夏之後,水軍操練任務越加繁重,關鶴謠開了食肆也必定更加繁忙, 兩人很可能如今日一樣,難以相見。
蕭屹不覺皺起眉頭。
再名貴的酒也無法緩解他的焦渴, 滿桌精致的菜肴也只能讓真正的饑餓越發清晰,他停杯駐喉,示意厮兒可以将飯菜撤下。
小九就是在這時,适時地拎來了食盒, 言說是關鶴謠留下的立夏糕餅。
蕭屹眼睛一亮,“為何不早些拿出來?”
小九瞄他, “小娘子特意吩咐了要等您用過夕食, 免得您不正經吃飯。現在看來也是不必要, 小娘子不在,您就不可能好好吃飯。”
蕭屹無暇與他鬥嘴,接過食盒打開。
四樣點心各有千秋,金橙色的松花餅,玉雪可愛的茯苓糕, 方方正正的松子奶酥還有裹着華麗糖漿的琥珀糖。
第一層的松花餅小巧玲珑,是松花粉加了糯米粉、紅糖烙成。每一個都圓圓的,暖暖的,就像是制作之人将自己身上的光剝了一些下來,熔成了一個個燦爛的小太陽。
蕭屹臉色終于被照亮,他一口氣吃了三個軟糯小餅,這便發現了下面壓着的字簽:
凡物松出,無不可愛。
蕭松瀾露出了回府之後的第一個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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茯苓、松花、松子……原來如此。
他撚起一塊茯苓糕咬住,起身出了門,徑直走向院中庫房。
*——*——*
鬥指東南,維為立夏。
自今日起,萬物開始進入穩定的生長,草木也好,百獸也罷,所有生靈都不用再擔心蕭索和寒冷。
樹好像更綠了,花好像更豔了,鳥兒的叫聲都更悠揚婉轉了。
仿佛一夜之間,萬象更新,這日子就朝着明媚和閑适奔去。
前幾天還嫌晚風涼的小娘子,可能今日就在集市上買一碗冰果吃。
郊外老農看着綠油油的禾苗,擦擦汗,飲盡一碗涼茶。而氏族大家則會搭配着精致細果,以新茶争奢鬥闊。
冬月裏釀造的大酒終于可以啓壇,全城的酒坊都使出渾身解數招攬客人。這一家雇來樂師在門口吹笛,寫着新酒名字的幡子随風高挂;那一家請來美伎游街,一行人吹吹唱唱,滿眼芳華。
所有人,都由衷期盼着這個季節。
關鶴謠亦是如此。
今日于她,是一個全新的開始。
在火神司掌的立夏之日,尋常百姓家也要敬火祭竈。她又趕在今日開張食肆,自然帶着自家夥計們恭恭敬敬祭過竈火,而後幾個人興高采烈來到鋪子前。
關鶴謠在門口鍋裏将五香鹌鹑鹵上,便準備放鞭炮。
小胡腿腳不便,掬月膽子小,畢二要上匾,她只得親自上陣。她哆哆嗦嗦拿着一炷香往引線上怼,見了火星便兔子般蹿出老遠。
好在一次就成功了。
“劈裏啪啦!劈裏啪啦!”豔紅的紙屑四處飛迸,每一片都是一個個閃耀無比的音符。
關鶴謠帶着兩個孩子的拍手歡笑聲中,畢二将嶄新的匾額挂上。
阿鳶食肆開張了!
立夏是大時節,府衙公休,百姓更是出門看熱鬧、打新酒,因此街市上行人甚多。
眼瞧着鋪前聚起十來人,畢二連梯子都顧不得下,便扯開嗓子高喊:
“新店開張!用餐有禮!送!小菜四樣!送!細點一塊!”
“新店開張!用餐有禮!送!小菜四樣!送!細點一塊!”
他嗓門極大,又身在高處,帶着“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的充沛感情一聲聲如魔音貫耳。
尤其是極清晰的一個個“送!”字,着實撩動人。
便有圍觀的人問:“送的小菜是什麽?細點又是什麽?可別送鹹蘿蔔皮糊弄人!”
衆人哄笑。
“四樣小菜是香油腌香椿、麻辣魚雜、嗆鵝黃豆生和紫蘇姜,細點自然是立夏的豌豆糕!”今日的臺詞畢二暗自練了百十來遍,每句話都流利,每個字都清楚,直入人心。
問話的人一愣,他以為頂多是酸鹹菜疙瘩之類的低賤小菜,沒想到每一樣聽起來都十分誘人。
觀望的人群便議論起來。
“真送四樣小菜?還像模像樣的。”
“這家改成食肆了?修繕得挺敞亮。”
“修得是不錯,可你看那幾個人,都是店裏做工的吧?哪個像是會做飯的?”
兩個半大的小娘子,一個病怏怏的少年郎,還有那正在梯子上扯嗓子喊的莽漢子……
關鶴謠心中的黃金組合,在常人眼中卻是差得不只一星半點。
但那“莽漢子”喊得實在賣力,最開始搭話的人忍不住又問:“只要在店裏吃飯就送嗎? ”
得到了畢二的肯定回答,他卻嘿嘿一笑道:“若是我只點一樣菜呢?也送四樣小菜和一塊細點?”
這回畢二不敢答了,躊躇看向關鶴謠,“這…東家娘子…”
衆人這時才知那桃花眼的年輕小娘子竟是東家!一時之間,或驚訝或戲谑的目光都集中到關鶴謠身上。
“本店雖小,但一諾千金。”關鶴謠淡笑,“哪怕您只點一樣菜,照樣送四樣小菜和一塊細點。”
“好!店家要說話算話。”劉雷子便指着門口今日食單道:“我不識字,你和我說說,今日最便宜的是什麽?”
“最便宜的自然是從食,一碗紅蓮米飯,三文錢。”
劉雷子搓着手走上前來,大言不慚,“那我就點一碗紅蓮米飯,就這一碗飯。”
這是擺明了占便宜的!
“紅蓮飯”不過名字好聽,其實就是用紅色的丹黍米蒸成的米飯。
在南方,黍米是最常見、最便宜的糧食。關鶴謠開食肆,要有精巧菜肴,也必然要備上這類頂飽的主食。
哪有人在食肆只點一碗飯的?
豈不是看東家娘子年紀輕輕好欺負?
氣得畢二幾下從梯子上蹦下來,小胡也要上前理論。
關鶴謠忙攔住兩人。
圍觀人群中自也有笑罵“老劉又占人便宜”“這混不吝”的,但其實都在觀望着關鶴謠要如何處理此事。
關鶴謠完全不惱,只讓掬月去盛飯拿小菜,而後福身笑道:“這位官人真是位熱心腸,您一定是怕小店随口許諾,诓騙大夥兒,這才特意親身體驗。”
這小娘子還替他找補上了!
單純想占個便宜的劉雷子被這溫溫柔柔的話臊得老臉一紅,正不上不下僵在那兒,就聽關鶴謠又說:“既然如此,可否請您在店外就坐?等小菜上來,也好讓一起大夥兒做個見證,看小店是否言行相符。”
這有什麽,便宜在哪兒占不是占?他又不介意任人看。
劉雷子當即甩甩袖子,痛快入座,和圍觀群衆一起伸着脖子等掬月。
很快,掬月端着木盤快步回來,上面赫然是一碗冒尖兒的紅蓮米飯,并清一色的四個青瓷小碟。
掬月心中不忿,卻記着關鶴謠“尊重客人”的囑托,擠出笑臉一道道報了小菜名,又說“豌豆糕等您用完正餐再奉上。”
切,就一碗飯,他這哪兒有什麽正餐啊,掬月腹诽。
劉雷子不管他已成了個人形廣告牌,正被周圍人盯着瞧,他只顧盯着自己最好奇的四樣小菜——雖說那些小碟子還沒有掌心大,裏面的菜好像幾筷子就能吃完,可确實樣樣精巧:漾着紅油的魚雜辛香撲鼻,深綠色的香椿潤着油光,還有淡嫣紅色的紫蘇姜片……
他情不自禁咽了咽口水,夾了一筷子魚雜。
十幾文錢就能得一大包的魚鳔、魚腸和魚頭這些下腳料,被關鶴謠買來用濃油赤醬焖熟,連魚骨頭都酥軟得可直接下肚。濃重的蔥姜遮蓋了魚腥,只剩下刺激食欲的麻、辣、鮮。
這本就是一道極其下飯的菜,劉雷子口中立時津液叢生,趕緊扒了兩口飯。
關鶴謠對食材要求高,買的都是好米,蒸出來的飯也格外香糯。
那天然的米糧純香,讓她自己吃時,也終于理解詩人為何會滿足感嘆“飽吃紅蓮香飯,侬家便是仙家”了。(1)
同樣是米飯,怎麽比家中的好吃這麽多?
軟糯的黍米在口中一過,劉雷子手上一頓,而後像是突然打開了暴食開關,狼吞虎咽起來。柔嫩的香椿浸着芝麻香,比綠豆芽粗壯數倍的黃豆芽,口感脆中帶韌,嚼起來“咯吱咯吱”地響,還有那最下飯的麻辣魚雜……
就着四碟小菜,一碗飯居然見底了。
看着剩下那一點麻辣魚雜的湯汁,劉雷子意猶未盡地擡頭,一抹嘴,“再來一碗飯!”
關鶴謠笑眯眯,“好嘞。”
第二碗飯一上桌,衆人就見劉雷子把小碟裏的湯汁往上一倒,迫不及待端碗吃了起來。
關鶴謠心中驕傲又驚喜。
以為是個找茬的,其實是一位很有潛力的吃播博主呢。
看他額間的細汗,圓鼓鼓的腮幫子,夾起一塊飯去小碟子裏蹭湯汁的細節小動作。
吃貨們真可愛啊。
劉雷子的大型真香現場引得衆人心思活泛起來。
“好像、好像真挺好吃的啊。”
“是啊,好香啊。”
“不對,這香味不是小菜的味道。”
那是一種更豐富、更醇厚的肉香,并不是來自任何一道小菜。
原來,在衆人被幾道小菜和米飯奪去注意力的時候,門口大鍋裏鹵的鹌鹑不甘示弱,暗自發功,在與桂皮、八角、香葉、草果等無數香料的親密交融和碰撞中,醞釀出了這勾人的香味。
香味随着風,如一波一波綿長的浪湧,撲到衆人鼻尖。
“小娘子,你那鍋裏煮着什麽?怎的這麽香?”
終于有人發現了門口大鍋的奧秘了!
“是今日正菜之一,五香鹵鹌子。”關鶴謠抓住時機自誇:“都是上好的肥鹌鹑,每只起碼三兩重呢。”
“那敢情好,某最愛吃鹌子!”
有個清朗聲音自她身後傳來,關鶴謠回頭一看,笑開了花。
大客戶們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