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金齑玉脍、見皇帝 官家含笑打量着下方……
關鶴謠關心則亂, 自然覺得蕭屹在那架上的每一秒都無比漫長,生怕他出什麽意外。大腦也給她搗亂,自動開始播放“在一瞬間, 有一百萬個可能~~”
其實, 自他蕩起秋千板到現在,至多幾十個數的時間。
但反正看熱鬧不嫌事大,圍觀群衆猶嫌不足,就怕他入水,紛紛喊着“再來!”“再高些!”“多蕩一會兒!”
氣氛熱烈的要把池水燒沸了, 也要把關鶴謠點着了。
敢情不是你們男朋友,你們可不知心疼!
終于,在關鶴謠下一秒要麽吓得暈倒, 要麽氣得扭頭咬人的關鍵時刻,蕭屹猛一發力, 騰空躍起,連翻着數個跟頭擲身入水。
晶瑩的水花和震天的歡呼同時炸開。
蕭屹入了水,關鶴謠心也入了肚,可算重拾公平、公正、公開的競技體育精神, 客觀地評價蕭屹這場水秋千。
這也太帥了啊啊啊啊——!
這也太A了啊啊啊啊——!
這腿!這腰!這手臂!
這破布料怎麽不透啊可惡——!
行叭。
客觀是不可能客觀的。
畢竟她現在顏狗濾鏡疊加女友濾鏡,厚得都要捅到池心的船了。
因擔憂而發白的臉迅速恢複了紅潤, 她跟着瘋狂的觀衆們一起歡呼起來。
Advertisement
“還是這金明池的水秋千最好看!可惜一年就這麽一次啊…”
“可不是嘛?在別處可見不到這麽高的秋千架!我前幾日在看了一場, 那架子也就一丈多, 沒意思極了。”
“是這郎君能自己推自己,架子才能這麽高。”
“對對對,真是英武有力!到底是誰家兒郎?”
我家的呀!
關鶴謠美滋滋在心裏回答。
照例,蕭屹要繞船游一圈。
關鶴謠踮起腳,雙手搭在額頭追着他身影看。那彎彎眯起的眼睛不是因為日光太盛, 而是心中愉快。
游得可真好。
那人如蛟龍一般在清波間起伏縱橫,舒展又矯健,優美又迅捷。以至于關鶴謠有一種奇異的感覺,不是蕭屹在水中游,而是那水在托着他、随着他、心甘情願地縱容着他。
關鶴謠無不得瑟地想,放到現世,這不就是征戰奧運,為國争光的選手?唯一的問題就是跳水隊、游泳隊和體操隊會為了搶人打個你死我活。
她一邊驚豔,一邊又有些羨慕。
關鶴謠不會游泳。
她和所有江河湖海洋、大小游泳池天生不對付,一下水就撲騰得像個造浪機,還是有故障的那種。
在現世時,花的最沒有效益的錢就是三個游泳班的學費,喝了兩池水,啥也沒學會。
最後,她的第三任教練在發瘋前,禮貌地向她表示她不應該被稱作“旱鴨子”,因為那是對鴨子的侮辱。
無論是什麽鴨子,哪怕是只烤鴨子,都不可能,比她更廢物。
*——*——*
蕭屹整理好儀表步入正殿時,正趕上禦廚在當衆制作魚脍。
用的便是那水傀儡剛釣上的活鲫魚,由一位身着紫絁寬衫、黃絹襕的禦廚帶到禦前獻技。(1)
臨水斫脍,以薦芳樽。
這極具觀賞性的流行節目,正是滿殿“食不厭精,脍不厭細”的貴人們的心頭好。衆人都交頭接耳,抻着脖子看那禦廚,一時倒是沒人注意蕭屹。
蕭屹毫不在意,倒是落個自在,他眼神飛快在趙錦和關策的桌案掃了一圈,便斂下眸子耐心等在殿末。
禦廚已經将魚去腮剔鳍,挂着鈴铛的細長鸾刀響聲漸起,衆人知道好戲将要開始。
只見他左手按魚,右手執刀,倏忽起勢斫起魚肉。這位禦廚手快且準,動作缭亂中銀光一閃一閃,片片魚肉就如雪花般堆積在砧板上。馬上有供膳女官以純白絲絹吸去魚片汁液,素手輕輕将其擺在镂花小金盤之中,再配上一碟色澤金黃的蘸料呈于官家。
瞧見官家滿意神色,光祿寺卿洪明撫着長須,亦是意得。
“幹淨利落!好一道‘金齑玉脍’!光祿寺卿人才輩出,洪大人真是治下得當。”
身邊鴻胪寺卿陳騰與他搭話,洪明便扭過胖胖身軀,笑着謙虛道:“仲馳謬贊,禦廚技藝高超與老夫何關,怎敢搶功啊,哈哈哈。”
話是這麽說,但為了這一日宴飲,整個光祿寺全力以赴,每一件杯盞,每一味食材,洪明都親自過目嚴查。這獻藝的廚師也是日夜苦練,比前些年那幾個技藝都高超。這一切就是為了殺殺禮部威風,讓他們知道這光祿寺可不是……
“飽卿,飽卿——”
“陛下!”洪明慌忙起身,他正想着禮部那幫刺頭,竟未聽見官家在喚他!
因光祿寺掌膳,官家便給了寺卿“飽卿”這麽個诙諧的別號。洪明向來是很珍重這個稱呼,将其看作官家榮寵,私下引以為豪的。(2)
“今日金齑玉脍蘸料似與往日不同,有些許蔥味,與魚味甚合。可是光祿寺的新食譜?”
“陛下聖明!”洪明躬身又起,圓滾滾的肚子顫顫,“這蘸料本該将熟粟和粳米搗碎,加橘皮、姜蒜調制,但微臣前幾日研讀《禮記·內則》,見其上有載——脍,春用蔥,秋用芥。适逢暮春,微臣便着人以蔥入醬,以循周禮,不知陛下以為如何?”
無恥!陳騰在心中白眼翻上了天,還說你不搶功?
官家好吃愛吃,又慕尚古風。這蔥雖小,光祿寺野心可不小。不知今日菜肴還暗藏着多少“蔥”,等着官家不經意地發現誇贊呢!
鴻胪寺主外賓蕃客之事,時常也辦些宴飲,需要光祿寺配合時,他洪明哪次不是百般推脫,随便打發來糊弄事?怎麽可能如現在這般,堂堂一寺之卿,居然連蘸料中一味調料都記得清清楚楚,還正應着聖心而去?
哼,老狐貍拍馬屁,也不怕被馬蹄子踢了。
但洪明畢竟沒被馬踢,他是正正好好拍對了地方,拍得官家大悅,直接将自己的金盞賜給掌刀禦廚,又贊光祿寺卿“統籌有方,方雅有度”,賜了一壇黃封酒、一餅團茶。
百官自是有人歡喜有人憂,只是面上都是同樂之态。待供膳女官給各個桌案也上了這一道金齑玉脍,君臣一頓觥籌交錯之後,官家似才想起剛召見的人,便将蕭屹傳到座前。
蕭屹目不斜視地參拜行禮,身上霎時間彙聚了無數暗含深意的目光。其中那一道最坦蕩親和的目光,當然是來自官家。
官家含笑打量着下方的年輕郎君。
他穿一身緋色公服,幞頭外露出的鬓發仍微微濕着,不卑不亢地斂眸站着。
在這金陵城中,掉下一塊城牆磚平均能砸到三個士族子弟、龍子鳳孫,只要他們別太出挑,也別太出格,官家向來沒有什麽閑心去管。有那個時間,他還不如去做幾幅畫,填幾首詞。
蕭屹無功無名,又出身微寒,哪怕是做了大将義子,他也從未重視。在官家看來,所謂“義子”,不過是為血親培養一個得力忠仆。而關潛沒有将蕭屹帶在身邊建功立業,反倒将其送到三皇子府上做個門客,也正應了他的猜想。
蕭屹是個品級不高的恩蔭閑官,基本不見天顏。便是随英親王進宮或是參加慶典,也是低調地就像站在趙錦的影子裏。是以官家上一次正式見蕭屹,還是蕭屹上次獻演水秋千之時,如往年一樣,召進來随口誇贊問候幾句。
整整三年,他便真的将這郎君當成個耍水戲的,要說有什麽特別,不過是耍的比別人好一些而已。
然而,三年的時間,已經足夠将一個少年郎錘煉成一柄開鋒的寶劍,在劍匣中發出铮铮嗡鳴。這份銳利凜然竟讓官家一陣心驚,他從自己的四個兒子想到宗族小輩,又想到那些重臣子弟,一時竟找不出第二人能與其争輝。
他眼神便漸漸深沉起來。
更何況,念及大皇子意有所指的狀告——
“蕭郎君好身手,今日水秋千當得上‘精妙絕倫’四字了。怪不得朕聽說皇宮中的宮女,都要登樓上閣,撩着珠簾遠眺觀賞這水秋千。”
“微末小技,只盼得悅聖心,便是微臣萬幸。”
官家低頭莞爾,還是個會說話的,并非只一身莽力。
會說話,那就多說幾句吧。
“汝父急病,朕亦心焦,好在他又上疏稱并無大礙。朕聽聞你前往侍疾,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回陛下,微臣得知消息便快馬日夜兼程趕往大名府。不想中途抵達壽州之時,官驿之中已有家父飛書等候,叱微臣擅離職守,責微臣速速歸京,于是……”
三言兩語,蕭屹補全了時間線,又随口塑造出一對事君至忠、事親至孝的父與子。
反正他信國公府滿門忠烈,人設一直穩得很。
編,接着編!
趙銘恨得牙癢癢,眼瞧着這事就要在一派君明臣賢,父慈子孝中翻過去了!
如此,他之後再提起也只會引得爹爹不快。就算他執意要查,可是蕭屹今日說得出這話,官驿那邊必然已經打點周全,不會出纰漏。
他覺得他這半個來月,簡直把一輩子氣都受了。
趙銘右手還在恢複,本就不靈活,這氣得手上運了狠勁,魚脍便被金箸夾斷,“吧唧”掉到桌上,顯得他張嘴去接的樣子有些滑稽。深吸一口氣,趙銘再下箸,這次卻是夾得太輕了,魚脍又“刺溜”滑到桌上。
這番異常引得身邊四皇子頻頻側目,自然也落入高座的官家餘光裏。
真是沉不住氣!
一邊是能在高空上下翻飛的臣子,一邊是仿佛小腦急速萎縮,筷子都拿不穩的兒子,官家心中暗嘆,不禁也低頭去看那魚脍。
不久之前,這還是一尾鮮活的池魚。
水小池窄狹,動尾觸四隅。
說不清是惜才之心,還是駕馭之術,他只是忽然意識到:這蕭家郎君,不該被困在一方池水中,而應将他放到能展臂暢游之處。
就算有一日真的風雲莫測,就算他游到了南湖,游到了西江,捉回來做成魚脍,不也是輕而易舉?
念及此,官家輕開尊口,給蕭屹安了個新官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