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水傀儡戲、淮白魚 金明池南岸鼓樂齊鳴……
“小娘子, ‘四相簪花’到底是什麽意思啊?”掬月實在想不到自己随便贏回的一盆花,居然能引起這麽大的風波。
關鶴謠為她解惑,“本朝有位叫韓琦的大官人, 任揚州太守時得了這樣一盆芍藥, 金色花蕊繞花腰。當時揚州芍藥沒有這個品種,韓公覺得很新奇。因為花開四朵,就想再邀請三位友人同賞。花宴上,四位官人每人簪花一朵,随後三十年間, 這四人先後官至宰相。”
這說的是韓琦宴請王安石、王珪、陳升之三位的故事。
“小娘子還真懂!”說話的正是那位仗義執言,告訴她們金纏腰價格的官人。圍觀的人群大都散去,只他還圍着這花看來看去, 可見喜愛的緊。
“妾道聽途說而已,是這故事着實有趣。”
着實邪門才是!關鶴謠暗笑。
賓客中的陳公還是當天臨時被抓來湊數的, 花形又正和宰相官服的金腰帶相和,真是巧合中的巧合。
她和掬月合計着,懷璧其罪,如此名貴之花拿在手裏也只引人觊觎, 便問這位官人是否有意買下。因他為她們解圍,看起來正派又懂行, 便照着那花冠小娘子的報價, 只要十兩。
哼, 我不是不賣,只是不賣給你。哎,就是玩兒!
這官人喜從天降,連聲答應下,快步跑着去銀莊取錢。
關鶴謠留在原地等他, 漸漸就有些後悔。
因為金明池南岸鼓樂齊鳴,這是官家開宴了。
那悠悠鼓樂聲仿佛是號角,在池苑中用餐的、看雜耍的、閑逛關撲的游人霎時一窩蜂般往岸邊湧去。關鶴謠邊上賣膏藥的小販也一把摟起攤子,撒丫子絕塵而去。
轉瞬之間,岸邊密密麻麻全是腦袋,關鶴謠望池興嘆,怕是占不到好位置了。
等買花官人終于回來,銀貨兩訖,關鶴謠客套話都來不及多說,拉着掬月就沖入戰場。
她這體格拖後腿,但論技術,那是在帝都的早晚高峰地鐵裏訓練過身體對抗的!面對籃球運動員都不怵的好嗎?!這淳樸的古代人民哪裏是她的對手,她一路連推帶拱,不帶球,也撞人,硬是擠到了最裏面,倚着欄杆等水戲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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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家還挺時髦的,請大家吃個brunch呢。一邊吃,一邊還有各種文藝彙演,惬意得很。
衆人的歡呼聲中,一艘搭着高高彩樓的船,帶着兩艘小樂船自北岸駛來,停到水心五殿附近。
樂船上各有一位身穿紅衫,手持竹竿子的參軍色。他們遙向臨水殿行禮,而後高聲吟起致語,“春風黃繖下清廂,纓弁蟬聯宴未央。萬國文明周禮樂,九重端穆舜衣裳……”(1)
致語畢,樂聲起。
“爹爹快看!是傀儡!”“好多傀儡!”孩子們興奮的叫喊中,彩樓上小門打開,走出六、七個半人高的小傀儡。
小傀儡們有的穿着金人服飾,有的穿着東瀛服飾,有的則是高麗服飾,如同真的孩童一般憨态可掬。在傀儡師的操縱下,它們和着樂曲跳舞,又唱着吉祥祝禱的歌,好不熱鬧。
關鶴謠看明白了,今日這出是萬國來朝。
可以的可以的,她暗自點頭,主旋律,大家都喜歡。
關鍵是以我宋現在霸道如斯的國力,這還真不是自欺欺人。從周圍百姓的熱烈反應中,關鶴謠不難想象,臨水殿中宴飲的君臣該是怎樣一番其樂融融,春風得意。
臨水正殿中金碧相映,裝飾繁麗。
殿中滿布南地的香花異草,被樂官們所奏的雅樂拂過,枝葉舒展,更顯生機勃勃。
食之有味,視之有花,聞之有樂,方是一場精致講究的宮廷宴會。
兩排紅绫餐桌上盡是金盤玉碗,皇親勳貴在東,宰相率衆官居西。
面北的金座上,官家趙勵舉盞致意群臣。“春和景明,四海升平,朕與衆卿同樂。”
衆人皆高聲謝恩,盡飲杯中酒。
三月三曲宴,觀水戲、争标才是重頭戲,飲食上自然不像春秋大宴那樣奢豪。今日凡酒一獻,只從以兩肴,總共獻十五盞酒,三十品菜肴。
第一盞是薔薇露酒,配一碟酒炊淮白魚并一碗三脆羹。
淮白魚先炸過,再以好酒烹汁。那魚整時如銀刀,切開如瑩玉,軟滑細嫩的甚至不堪金箸夾弄,一入口便被舌尖碾碎,只留鮮甜滋味。
官家滿意點點頭,光祿寺确實有長進。
他仍值壯年,除去登基伊始,北蒼趁新君年少發動的那場突襲之外,再未為外敵煩憂過。況北蒼也被信國公家一窩端了,趙勵便得以靠着祖宗厚澤,靠着良将忠臣,自由地長成了一位追求風雅和享樂的君主。
今日這萬國來朝的傀儡戲深得他心。傀儡們愈發激烈地轉着圈跳舞,最後在沿岸震天的喝彩中,收了紛飛的衣飾,齊齊向臨水殿拜倒。
殿中君臣皆快意贊嘆。
酒盞和菜肴一輪接着一輪換,水傀儡戲便一出接着一出演,雜劇、歌舞,都歡快熱烈。最後壓軸的,反而是出安靜的。
那是一個老翁形狀的傀儡,慢悠悠走到船邊坐下垂釣。不多時,竟釣上來一尾活魚!
殿中衆官皆驚服,官家也贊,“今年的水傀儡戲确實精巧。”他飲下一盞蘇合香酒,笑道:“只是今年水秋千沒了那蕭家五郎,怕要遜色了。”
便有幾人應和稱是,但那語聲還未落,趙錦便起身行禮:“臣惶恐,未來得急禀明陛下,蕭谘議已于昨日歸來。他自請為陛下表演水秋千,此時正在北岸彩船上。”
“哦?如此甚好。”官家露出一個和煦微笑,又問了幾句,趙錦亦含笑恭敬對答。
瞟過低頭喝酒的趙銘,官家緩緩道:“待表演完,傳蕭谘議上殿。他如此一片赤誠,當好好慰勞獎賞。”
趙錦溫聲應下。
“來了來了!!小娘子!郎君——”
“噓——!”關鶴趕緊讓掬月噤聲,卻也忍不住緊緊抓住她的手,兩人幾乎抱作一團,眼珠不錯地望向新駛來的大船。
這結滿彩帶、搭着三四丈高架的大船正對臨水殿停下,也給了她一個絕佳的視野。
作為一個曾經身強體健的成年女性,關鶴謠時常鬧心這具身體配置太低。
但是說實話,唯有一樣配件比從前還好,完全沒得黑——那便是這雙從未被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以及各種電子産品摧殘過的眼睛。
雖稱不上明察秋毫,但是即使隔着這兩三百米,也能清晰捕捉船上衆人的動作。
這位置搶的太值了!
天光水光耀目,晃得衆人面貌模糊不清,她卻能一眼認出蕭屹的身形。卓爾不群的佼佼郎君,只穿了一身單薄的長衣褲,也能一下子吸引她全部的目光。有人躬身與他說話,蕭屹卻站得筆直,臉一直朝向東岸。
關鶴謠的心也跟着潋滟水光蕩漾起來,這是在找她呢。
她便嫌棄自己這丢到人堆裏就沒影的小身板來,又真心實意地後悔今日沒穿個鮮亮的顏色。她看了看身邊被父親抗在肩頭的小娃娃,遺憾地俯視一眼瘦弱的小掬月。
呃,還是靠自己吧。
于是關鶴謠猛然舉高雙臂開始狂亂地揮舞,多麽想把自己當個直升飛機轉出去,吓得掬月一激靈。但她所為其實不算突兀,因為圍觀群衆們哪分老少,也不論男女,已經齊齊爆出激烈歡呼,熱情洋溢地期待着這最刺激的項目帶着他們腎上腺素狂飙。
參軍色又一輪致語,關鶴謠卻根本沒聽進去,只緊緊盯着蕭屹,眼瞧着他站在了秋千板上,兩側便有數名力士喊着號子一下又一下拽起秋千繩,将他升得越來越高,就像在吊威亞。終于停下來時,蕭屹已經距水面已有三丈來高。
萬一繩子沒固定住呢?
萬一架子塌了呢?
萬一、萬一船翻了呢?!
關鶴謠腦子嗡嗡着心驚肉跳,那邊蕭屹已經動了起來。
他懸在空中,既沒有着力點,也無人能推他,只能依靠自己手臂和身軀律動。他先是雙臂後展,上身探得似要沖上天去,又馬上将身體向後坐下沉,仿佛要掉下來。
一下、兩下、三下,秋千微微晃動起來,幅度越來越大。
蕭屹配合秋千調整自己的重心和動作,直到幾十下,秋千居然真的這樣被一點點帶動,虎虎生風地蕩了起來。硬是在無法借力的情況下蕩起秋千,關鶴謠難以想象,這需要多麽精準的控制和多麽強大的體能!那秋千随着越來越激越的鼓聲越蕩越高,直至幾乎與水面平行。
周圍喝彩之聲霎時震天,掬月也尖叫起來。
關鶴謠卻已經發不出聲來,就差吓暈過去了。
此情此景真是牛頓落淚,而關鶴謠欲哭無淚。
以為就是高臺跳水,怎麽還融了藝術體操?
這也太危險了!
她巴着掬月站穩,心也跟着那秋千在呼嘯風聲中忽上忽下,簡直要蹦出胸膛。不敢看又必須看,她只盼着蕭屹趕緊入水,曾讓她做噩夢的池水,此時反倒成了安全之處。偏那人好像玩得上了瘾,雙腳離板做了幾個踢腿,又接了幾個單手動作,看得關鶴謠眼前陣陣發黑,耳邊是衆人的熱烈讨論。
“這是誰家的兒郎?好威風!”
“還是去年那個吧?”
“是嗎?我怎麽覺得今年動作更精彩了?你看這哎呀呀呀——!”
關鶴謠恨不得一腳把蕭屹踹水裏去。
差不多得了,顯擺什麽呀!
有傷沒傷都禁不住這麽折騰啊!
她按着胸口下定決心,下次見面一定要狠狠罵他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