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花冠娘子、六公主 她關鶴謠今日就要舍……
兩人吃飽了, 終于有了閑心整理掬月的戰利品,大都是些零碎的小東西。最值錢的,當屬一盆花。
“我瞧着小娘子簪桃花真好看。”掬月嘿嘿一笑, “正巧那花攤拿這盆花當彩頭, 就想贏來送你!”
為這分赤誠心思,關鶴謠幸福地連連點頭,又趕緊搖頭道:“這麽好看的花,簪着太可惜了,咱們抱回去養。”
那花應是芍藥, 嫣紅色的花瓣舒展輕盈,枝幹優美,就連花盆都如冰似玉, 質感極佳。
最有趣的是,繁茂的花瓣被一圈金黃花蕊分成上下兩層, 像是攔腰圍了一條金帶。
花蕊的位置如此別致,關鶴謠還真從未見過這品種。
“看起來好貴,你怎麽贏到的?”
“壓五文錢,依次擲五個骰子, 點數需是從一到五。”掬月歪歪頭,“聽起來一點兒也不難啊!那麽多人試了, 怎麽大家都贏不到?”
關鶴謠扶額, 她都不敢細算, 這起碼好幾大千分之一的概率,小丫頭說“不難”?
半晌,她沉痛地搭上掬月肩膀,“我們需要加快算術的學習。”
是她沒教好,孩子有點偏科了。
看來光會記個帳還是不夠, 她有義務讓這小家夥知道自己是多麽牛批。
掬月此時猶不知怎樣的黑暗命運正等待着她,仍樂呵呵地說着,“老板說是剛從揚州運來的,名字叫…叫…金…”
揚州芍藥甲天下,這花又被拿來當彩頭,必是珍品。
花腰如纏金帶…
我的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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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鶴謠心顫顫,這、這該不會是那個…
“金纏腰。”
有人幫卡殼的掬月說出了花名,卻不是關鶴謠。
循聲,關鶴謠擡頭看去。
入目先是織着金線的紅绡百疊裙,層層疊疊鋪展開來。再往上是纖腰、細頸,一張嬌豔無雙的臉。
這位美貌小娘子扶了扶頭上花冠,啓唇重複道:“這芍藥,叫‘金纏腰’。”
要說這一日,小娘子們自是都打扮得及其用心,衣衫鮮亮不說,袅袅發髻間也是簪花插柳、綴戴春幡的,恨不得把整個春天收在身上。關鶴謠一路走來看到不少漂亮的小娘子,可平心而論,論長相、論衣飾,竟沒有一個比得上眼前這位。
換作平時,這般美人和關鶴謠說話,就是罵她,關鶴謠都要給個面子和她對罵兩句。
可如今她沒那個心思,只因為這位小娘子身邊——站着魏玄。
要素過多,關鶴謠槽多無口,魏玄一臉懵比,掬月吓得大氣不敢喘,三人全都閉了麥,唯那位小娘子仍是激活狀态。
“你既然不識得,真是糟蹋了這名品。不如十兩銀子讓給我,如何?”她瞄一眼擺在竹盤裏的團子,掩唇一笑,“夠多了,你賣幾百個團子也掙不來。”
關鶴謠眯着眼睛站起身。
可惜沒人家高,氣勢上輸了一截。
但起碼她能好好打量這小娘子。
她看起來與關鶴謠年紀相仿,嚴妝華服,周身貴重珠翠自不用說,最顯眼的還是她頭上的大花冠——绮麗至極,主花也是芍藥,又搭配着綴滿各色鮮花。
因時人愛花,珍奇的、時興的鮮花,價比金玉。她戴得起這樣的花冠,又有四名婢子前呼後擁,可見出身富貴。
管她富不富貴,都撞關鶴謠槍口上了。
“妾眼拙未認出此花,但好歹聽過‘四相簪花’的佳話,想留着好好觀賞。”關鶴謠假笑,“況這是家妹所贈,實不欲相讓,請小娘子見諒。”
若是正經買家,賣了這花又何嘗不可?掬月也必然同意。但這小娘子說話太不讨喜,惹到她了。
她本就不開心,現在更不開心了。
拼着一口瘴氣,她關鶴謠今日就要舍身炸糞坑!
花冠小娘子聽她語意,臉色已經越發陰沉。她根本沒想到,這擺攤的商婦如此不識擡舉。
“你倒知道四相簪花。”她冷笑瞥一眼衣着樸素的關鶴謠,“可你擡回家又有何用?怎麽,難道你家中還有人能出将入相?”
關鶴謠心中惋惜極了,好好的美人,偏長了張嘴。
她連連擺手,皺起眉毛,蓄起淚光,一幅無比驚訝羞愧的樣子,“小娘子羞煞妾了!妾是最卑賤的商賈,哪裏敢肖想什麽…什麽将相,不過、不過是沾沾喜氣罷了!”說完低頭抹抹眼角。
果然,比起她這拙劣的演技,花冠小娘子的反應更真實激烈,尤其是聽關鶴謠說什麽“卑賤”“肖想”,她眼中都要噴出火來。
哈哈,猜對了。
她這通身的富貴,便是很多官宦千金都比不上,可官商殊途,她既與魏玄一起,便很可能也是出身商賈之家。
先挑釁,再造勢,關鶴謠有時也精于茶道。她一把摟過掬月,兩人做抱頭默默流淚狀。
應該是花冠小娘子一行人太顯眼,他們這騷亂引了不少人駐足,便有那懂行的主持正義,“金纏腰可遇不可求,品相好的甚至能值百兩,怎麽十兩就想打發人家?”
關鶴謠聽了,哭得更慘了。
奶奶.的,不懂行情,差點被忽悠。
“對啊,還要強買,這小娘子都說了不賣!”
“這不是仗勢欺人嗎?你是哪家的娘子?”
那花冠小娘子再跋扈,也受不住這麽多人指指點點,當即白了臉,紅了眼。
眼看場面要失控,魏玄終于開口,他拽拽那紅绡大袖,輕聲勸慰道:“何必就要這一盆,我們去尋更好的。”
“二郎!”對方帶着哭腔嗔一聲,“我好不容易找到入眼的…你看呀,我頭上的芍藥都要蔫了,我就是為了把它換下來才撐着逛這麽久啊!我都要累死了!”
魏玄嘆氣,如何不知道她執着于這“金纏腰”的好意象,确實是在和她商戶出身過不去?被關鶴謠戳到痛處,這下更要不依不饒了。
關鶴謠則是目瞪口呆。
敢情您戴着花冠出來,就是為了把它逛蔫再換新一輪鮮花?
這是什麽完美自洽的神仙邏輯?
花冠娘子扭過身子再不說話,是魏玄賠了禮,又問掬月這花從何處所得,而後将桔紅團包圓了。
關鶴謠神色平靜地接過那塊不小的碎銀,看着魏玄好聲好氣哄着人走了。
啧啧,這二表哥可以啊,不知怎麽讓關燕語惦記上他,又想要娶她,這邊還哄着個小娘子。
真就三足鼎立呗。
看起來是個直立行走的陸地動物,萬沒想到是個老海王了!
她饒有興趣地看那一行人,卻眼瞧着花冠小娘子因為步伐過于氣勢洶洶,撞倒了一個挑擔賣湯羹的老妪。
婢子們呼啦圍上去,于是關鶴謠只能透過她們缤紛的裙擺,看到最中間的織金百疊裙滴下潵濺的湯羹。
她收起看戲的表情。
一陣混亂的尖叫和斥責過後,以花冠小娘子為首,婢子們随她快步離去,只魏玄留在原地。他本垂首看着坐在地上哭號的老妪,而後似被先頭部隊喚了一聲,便扔下一塊碎銀扭頭趕上前去。
長安買花者,數株十萬錢。
道傍有饑者,一錢不相捐。(1)
魏玄倒是“捐”了,可是……關鶴謠長嘆一聲,她跑上前去,和周圍幾個商販一起扶起老妪,幫她整理一番。而後又将自己那塊碎銀放到老妪幹枯皲裂的手裏,“婆婆,”她輕聲說:“這一塊,好一些。”
*——*——*
寶津樓偏殿是皇室宗親的小憩場所,衆人于此恭候聖駕。
緊捏手中杯盞,趙銘目眦盡裂地看着來人。
怎麽可能?!
只見那人手托一木桌,步伐穩健地走來。他行走之間的勁風帶動帷帳,身影在那紛揚輕紗籠罩中,粼粼水光映照中,顯得有些不真實。但是趙銘右臂的疼痛是真實的,他便知自己并沒在做夢。
幾乎将他這條手臂砍下的仇人,居然就這樣堂堂正正出現在他面前!
他真的沒有死!他如何來的這金明池!?
“蕭——”
“蕭谘議。”
截走趙銘話頭的,是趙錦的同母妹,先關皇後的女兒——六公主趙清惠,今年十二歲。她仗着未及笄,又最受寵,所以沒有和後妃宮女待在一處,而是緊跟着她三哥。
“蕭谘議。”這位六公主起身迎了兩步,捋着裙頭的銜珠絡子,正笑着抱怨,“你怎麽去了那麽久呀?我真的好餓啊。”
“你這饞貓,人家去給你買果子就不錯了。”趙錦也走過來,戳戳小妹瓷娃娃一般的圓臉,朝蕭屹點頭,瞥見他發間柳枝,心中不覺暗笑,“園中景致甚好,想來松瀾是貪戀春色了。”
蕭屹耳根一熱。
“還都怪三哥你?總說這金明池賣的吃食比宮裏的還好,我這才請他去買的嘛。” 趙清惠和兄長撒完嬌,轉頭興致勃勃地問,“蕭谘議買了什麽?”
“勞公主久侯。”蕭屹呈上小餐桌,“是東岸那邊賣的團子。”
“顏色喜人。”趙清惠嘗了一口,眼睛亮了起來。這團子桔香四溢,十分綿軟香甜。“宮裏都沒有這個!”
“是金桔蜜餞和的皮,裏面是紅豆沙。”雖是在演戲,但是見公主真心喜歡阿鳶的手藝,蕭屹驀然生出一股與有榮焉的豪情,居然細致地解釋起來。
趙錦又憋不住要笑了。他趕緊也撚起一個團子掩飾,一邊朝妹妹使個眼色。
趙銘竟是一句話都插不上,目瞪口呆看這三個人一唱一和,拿他當猴耍,仿佛蕭屹真就是出門買果子去了。
他那句“蕭——”還卡在嗓子眼,就見趙清惠端着盤子笑眯眯走來,“大哥,你也嘗嘗吧。”
不遠處坐着幾位叔伯宗親,周圍又都是內侍宮女,趙銘只能讪笑着接過,将無邊怒火和團子一起咽到肚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