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槐葉冷淘、金明池 這麽好看的郎君,還……
關鶴謠今日任務其實很簡單——就是給蕭屹開個閃現。把他送到金明池去和隊友原地彙合, 打穆郡王一個措手不及。
金明池在城西,不算太遠,他們又天未亮就出門, 可架不住出游人實在太多。街上車水馬龍, 這馬車停停走走,怎麽都快不起來。
關鶴謠差點犯了路怒症,她看一眼蕭屹,心裏霎時堵得比這車還厲害。
他已在車廂裏換好了衣衫,是之前關策準備好了讓關鶴謠拿回來的。
一入三月, 百官照例要換穿羅衣,所以蕭屹穿了這件石青色的圓領羅袍。袍子材質輕盈,顏色卻沉穩, 襯得他腰細腿長,挺拔灑脫仿如清風中的勁松。
這還只是一件常服。
等他到了金明池, 英親王那裏給他備了正式的公服參加宴飲。
蕭屹是五品,應當服緋。想象一下他穿着緋色大袖公服的樣子,關鶴謠恨不得探出頭去吼一聲“師傅,掉頭!”
這麽好看的郎君, 還讓她親手送回去。
英親王不懂人心!
她冷幽幽開口:“回頭這車錢讓你們殿下給我,”為了隐蔽和高速, 她還租了這最貴的帶車廂的大馬車, “要二百五十文呢。沒道理讓我賠了郎君又折兵。”
怎麽感覺這賃資都在內涵她。
蕭屹趕忙哄幾句, 連帶着掬月都笑話她舍不得郎君,關鶴謠倒是不好意思再垮着臉了。
磕磕絆絆走了近一個時辰,終于遠遠看見了金明池。
掬月迫不及待地撩開車簾看,一方周長近十裏的人造池撞入視線。浩渺池水并着無數巍峨飛橋、高樓,又有如織游人, 收不盡的好風光。
“大龍舟呢?郎君,怎不見大龍舟?”
Advertisement
她自聽過金明池種種故事,就盼着看大龍舟。
“龍舟此時泊在奧屋,還未到登場的時候。”蕭屹笑着解釋,又囑咐道:“從東岸看水面視野最好,但人也最多。看完了水戲和争标,你們可去西岸賞景,免得被沖撞。”
三人說話間,馬車已停在了金明池苑牆東門外。比起被游人和商戶占領的牆內池岸,此處倒是更平坦開闊,草木也繁茂,花間粉蝶,樹上黃莺,一片春日美景。茵茵草地上許多蹴鞠的、放紙鳶的、席地而坐賦詩談天的游人。
關鶴謠給車夫塞了錢和果子,請他去旁邊休息休息。
那車夫只一個春天就不知要搬運多少癡男怨女:情窦初開的、明媒正娶的、幹柴烈火的,免不了還有幾對曠世畸戀的,十分理解有情人們這股陷進私密空間就出不來的粘糊勁兒。他回關鶴謠一個“我懂”的眼神,麻溜地扶着掬月拎着包裹躲進了不遠處柳樹蔭裏。
寬敞車廂中一時有些空蕩蕩的。
關鶴謠心中不舍,卻不想弄成執手相看淚眼。蕭屹也是如此,兩人絮絮說着話,眼中沒有悲傷,只盛滿了對未來的期待。
“你要多來國公府蹭飯。”
“我會多去國公府看你。”
異口同聲說出這話,關鶴謠禁不住低頭一笑,她想起剛才看到的景致,“你等我一下。”
下了馬車,她走到牆邊折下一枝柳條,在車夫和掬月暧昧的眼神中又走了回去。
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
以前讀這首詩,關鶴謠只覺得風雅精巧,現在看來,說得其實不對。身處錦繡江南,怎能只贈一枝花木?
江南明明什麽都有。
有厚重的歷史,有輕靈的才氣,有驚人的華美和富庶,有燦燦漁火,有悠悠晚鐘,有比蝴蝶翅膀還絢爛的絲緞,有奪得千山翠色的青瓷。
什麽都沒有的,明明是她。
除了一顆心,她再沒有什麽能送的出手。
可這一顆心,難道還不夠嗎?
坦蕩的喜歡,就是最高明的手段,也是最寶貴的禮物。
當她撩開車簾,見到蕭屹愣住一瞬,随即撲過來親吻那柳枝的時候,她便知道,蕭屹也覺得是夠的。
“你是我認定的小娘子。”嫩綠柳葉拂過眼睑,蕭屹閉上眼,順着柔韌的柳枝吻上關鶴謠的手。
“阿鳶,我的心會一直和你在一起。”
揚起青色車簾将關鶴謠罩住,在這個秘密的小角落裏,他将那執柳的手指一一吻過,而後接過柳枝簪在發間。
在此之前,在此之後,蕭屹見過無數種關鶴謠不同的樣子。每一次都心動,每一次都驚豔,每一次都值得他沒出息地感謝上天。
然而今時今日,此情此景,仍是他心中最珍之重之的畫面。
孩童的笑鬧聲、鳥兒的鳴叫聲、士子們悠朗的吟詩聲中,她靜靜站在馬車下,身後是三月的明豔春園,是亭亭綠意和湛湛天光,手執柳枝殷殷向他探來。
送君柳,願君留。
那截落地就活的柳枝便被種在他的心田。千絲萬縷緊緊地絡住他,再也無法逃離,也不想逃離。
關鶴謠鄭重點頭。
正因為馬上要分別,才清清楚楚地意識到想和他一起走下去。
以指代唇,關鶴謠輕輕撫上蕭屹臉頰,點點他發紅的眼角。
“五哥,我會在東岸看着你”,說完這句,她露齒一笑,驀然轉頭離開。
不必矯情“我會等你”,也不必強求“你等着我”,她已經給蕭屹展明了自己要走的路。若是心念彼此,必然會走上交彙的道路。
在她身後,蕭屹深深看她一眼,而後跳下馬車,快步朝南邊走去。
*——*——*
金明池南岸為皇家禦用,建有苑內最高的寶津樓。寶津樓以東則有一座大殿,名為“臨水殿”,官家便是在這裏宴飲群臣,觀賞百戲。
南岸架出一道如虹飛橋,長數百步,直入池中,連着一個大平臺,上起環形相連“水心五殿”,此處是內外命婦、貴女們游玩的場所。
關鶴謠往南岸一看,好家夥。
岸邊、樓下不下數百軍士把手,金甲曜日,銀槍照水,目之所及盡是飄搖的彩旗和朱漆的禦幄。萬分肅然燦然,晃得她睜不開眼。她連忙收回視線,還是這喧鬧着接地氣的東岸的更招人喜歡。
擺地攤的、挑擔的、只擺一兩套桌椅的,以及有能力搭起彩棚青傘的,數不清的商家販賣各種物品或是服務,使得這東岸人頭攢動。
關鶴謠感嘆,多麽繁榮的商品經濟社會。
她不禁啧啧稱贊,“消費,GDP增長決定性力量。”
這架馬車可比她們坐的那輛有勁兒多了,怕是一天就能拉着金陵城月度商稅收入達标。她有理由懷疑——官家每年這游幸就是以拉動內需為目的。
大家都是起個大早來掙錢,唯關鶴謠上趕子來吃虧。想想蕭屹,郁郁嘆氣,她置身這最熱鬧的春日盛典中都沒了什麽精氣神。
反正賣貨只是個幌子,她便也不挑,随便找了個地方扔下小墊子席地而坐。掬月心已經飛走了,關鶴謠索性放這小賭神去玩關撲,自己則開始包團子。
豆沙餡是寒食前就備好的,特意多做得重油重糖,又鎮在井裏,仍和新做的一樣,早起還蒸了一大塊桔紅糕坯。雖不應時節,但桔紅團比包完再蒸的青團方便不少,她今日就賣這個。
這小團子細巧可愛,又很新奇,居然在周圍好幾個賣青團的商家間脫穎而出,買的人着實不少。關鶴謠賣得也便宜,她在現世深受各種景區、機場、火車站無良天價之苦,因此拒絕加價,仍是五文一個地賣,只淡笑着與食客說自家地攤的位置,見縫插針打個小廣告。
她邊包邊賣,一時竟供應不上。轉頭就見掬月抱着拎着不少戰利品回來,當即笑得止也止不住,摁着她不讓去玩了,免得贏太多搬不回去,畢竟回程可沒預算雇車。
兩人未用朝食,吃了掬月帶回的小吃食仍沒飽,恰有路過的貨郎賣槐葉冷淘。
剛入暮春就吃這冷面有些貪涼,但那槐淘浸在涼水裏,豔豔綠絲縧一般誘人。
未到巳時,日頭也很烈了,關鶴謠就心安理得買了一碗。
“某家冷淘是用槐葉芽和的面,可鮮嫩咧!小娘子且嘗嘗。”
貨郎周到地招呼着,利落地撈出冷淘,拌上熟油和各種醋醬,又問關鶴謠要什麽澆頭。
雞絲、蝦仁、鳜魚、肉臊、三鮮……關鶴謠一一看過,想着春深水暖鳜魚肥,便要了鳜魚的。
那鳜魚片成薄片挂糊炸過,而後應是又焦溜了一番。魚片入口是煊軟的,可又藏着最後一絲倔強的酥脆。酸甜口的醬汁鋪在面條上,更顯面條綠得盈盈欲滴,配上兩根新鮮蘆筍,吃下去清爽宜人,唇齒生香。
這樣以蘆筍為槳,在桃花流水的春江上垂釣鳜魚,關鶴謠呼吸之間都是槐葉清香。
掬月扒拉淨最後一口,被這天然草木芬芳喚醒了記憶,“小娘子,咱們今年還沒去采榆樹錢呢。”小娘子用榆樹錢做的蒸飯、餅和包子都好吃極了。
關鶴謠一想,也是。
今年自仲春起她就忙得很,沒時間去當大自然的搬運工。否則春天她定是要到處挖、采、摘、折,做盡這薅山川樹林羊毛之能事。
“等我初八旬休時,咱們去山裏春游吧。”關鶴謠也看見香椿炒蛋啊、涼拌松針啊、荠菜包子啊、蒲公英蘸醬啊在向她招手。
“再帶上畢二哥。”
如今也算有了正式員工,一場破冰團建勢在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