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竈間親吻、烤蘑菇 關鶴謠擡頭又吻上去……
更深夜漏, 禮部衙署中仍燈火通明。
禮部尚書陳公春秋已高,撐不住地打起了盹,只有侍郎帶着各司官員為聖駕幸金明池忙得焦頭爛額。
“再把禁衛班直軍士要簪的絹花清點一遍。”
“水心殿露臺多備二十柄青傘。”
“每隔一個時辰便去看查樂師們情狀, 若有異狀馬上着樂署補人。”
喧雜辦公聲中, 有五六名供食院子依次而入,奉上數樣精巧的糕餅、果點。為首那名院子道一句“各位大人值夜辛苦”,而後悄聲退下。
穆郡王趙銘撚起一塊猶溫熱的五香糕,“光祿寺最近倒是殷勤。”他将那銀盤輕推至對面人手邊,“關侍郎, 你看呢?”
關旭連聲謝過,斟酌着答道:“光祿寺向來盡職盡責。”
“唇亡齒寒而已,太常寺已經并入禮部, 他光祿寺卿每日守着山珍海味也吃不下了,眼瞧着都瘦了。”
關旭如何聽不懂他意思, 只是不敢冒進,“禮部中膳部只負責祭祀牲畜貢品,與光祿寺職責并不相沖,況且光祿寺為九寺之首, 光禦廚就有八百人,并非膳部能夠吸納得下…”
“不錯。”趙銘眼中幽光閃爍, “所以——本王若是光祿寺卿, 還不如先下手為強。”
“明日……”想起子時已過, 趙銘改口道:“今日金明池宴飲,本王瞧那食單也下了功夫,若是光祿寺哄得官家開懷,把你膳部讨了去……”
他森然一笑,“本王這判禮部事, 也就當的沒什麽意思了。”
看着眼前唯唯諾諾的高瘦男子,趙銘心中煩悶,只覺得手下一堆不堪重用的草包。膳部雖小,然涉及祭祀采辦,油水充足,必須守住。
光祿寺卿胖得似豬,實則滑得像狐貍,誰知他有什麽陰招。
這一屋子人亂成一鍋粥,不過是在糾結什麽帷帳、曲樂、熏香這些虛有其表之物,趙銘心中極為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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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恨只恨自己沒有老三命好,得領個實實在在的判工部事。英親王趙錦督造的大龍舟一出,便能奪走所有人眼球。再加上他那精于水秋千的幕僚,這幾年,整個金明池就數這兩人無限風光,官家獎賞,群臣稱贊,京中百姓能津津樂道數月之久。
被他咬牙切齒嫉恨的兩人,一個正抱着香軟的被子睡着,快活得很;另一個,正抱着香軟的娘子走着,也快活得很。
人家二位,根本就不在乎什麽金明池。
一片漆黑中,關鶴謠和蕭屹蹲在竈邊改新火。
四時取火,各有講究:“春取榆柳之火,夏取棗杏之火,秋取柞梂之火,冬取槐檀之火。”(1)
關鶴謠早備好了曬幹的細柳條,又用幹艾草葉細致地攏住。蕭屹手執火石和火刀,一星一點,一跳一躍,撞擊而出的火星墜在艾草上,冒出絲縷青煙。
關鶴謠趕忙輕吹兩口氣,青煙便育出紅光,漸漸點燃了柳條。
關鶴謠将火種引到炭爐裏,急吼吼在篦子上擺着丸子、松蕈,口中還發出毫無誠意的忏悔,“人家得了新火,都要馬上分與‘讀書燈’,咱們倒好,直接分與燒烤爐。”
炸丸子一烤,油花又滋滋冒出,味道并不比剛炸好時差。待兩人吃完了丸子,松蕈也烤好了。
最後這幾個新鮮松蕈去了柄,只留下傘蓋,經過火烤,中間柄坑裏溢出了一汪汁水。
撒一點點鹽和胡椒粉,用勺子小心翼翼地将其鏟起,關鶴謠獻寶一般遞給蕭屹,“蘑菇這麽吃原汁原味,鮮得沒邊兒了,你且嘗嘗,小心燙啊。”
蕭屹卻并沒有接勺子,而是圈住她手腕吹了幾下,就着那手将松蕈卷進口中,“好吃。”
溫熱的氣息打在指尖,關鶴謠手指蜷起。她低頭掩飾慌亂,匆匆咬了個蘑菇,結果自己中招,“燙——!”
蕭屹伸手扳過她的臉,“我看看。”聲音沉沉潤潤,一字一頓,讓人無力拒絕。
關鶴謠愣乎乎地張嘴,露出紅豔豔的舌尖,臉頰被蕭屹指腹的薄繭輕輕刮擦着。
好燙。
真的好燙。
她被燙得雙頰如火燒,幾乎滴水可沸。
關鶴謠別開視線欲起身,“你不是、不是想喝酒嗎…”
“我不是正要喝?”
“真喝酒!喝真酒!”關鶴謠咬着牙低呼。
別喝假酒,假酒上頭。
蕭屹笑着放開了她,任她去舀了酒入小砂鍋,又切幾片鮮姜投入,在爐上溫了,而後分出兩盞。
加熱後的酒香氣更盛,混着姜味撲鼻而來。酒壯慫人膽,關鶴謠仰頭一口盡飲,熱辣辣入喉。
蕭屹倒是不着急喝的樣子,悠緩地小口小口啜飲着,就好像這四十文一角的酒值得他如此細細品味。唯那雙眼睛,深邃凝華,眨也不眨地直直看着她。
四溢的酒香中,關鶴謠神思迷離地想,确實不能喝酒,因為不管什麽酒都上頭,又上瘾。
“五哥喝得太慢了,”拂開蕭屹拿盞的手,她微微傾身,毫不猶豫地吻上他被酒液潤澤的唇,“我幫你……”
酒盞碎落于地,沒有人在意。
天地間,只剩下唇齒交纏的馥郁酒香,濃烈、醇厚,将人熏得陶然沉醉。
閉上眼睛之前,關鶴謠看見蕭屹眸中火光轟然燒沸。
啊,原來人的眼中是真的有光的,而且閃耀到可以照亮別人的生命。
蕭屹緊緊抱着心上人,像抱着追尋多年的珍寶,像抱着失而複得的奇跡。他甚至從來不知道自己可以感到如此欣喜,可以行事如此放浪。什麽都聽不到了,耳邊只有她紛亂的呼息。什麽都看不到了,眼中只有她迷蒙的眸子。
本如烈火,一遭烹入美酒,頃刻之間便蒸騰缭繞,纏綿入骨。
今夜的酒,瑤池玉液,紫府瓊漿亦不能及。
被如火的雙唇激烈地渴求着,關鶴謠終于明白了,之前所有的糾結都是庸人自擾。
情随欲起,欲因情濃,本就相生相伴,無法剝離。
他的面容、他的身軀、他的話語、他的微笑、他的眼神、他的個性……乃至他寫的一個字,包的一個團子,剝的一個核桃,這一切的一切,在她眼中,在她心裏,在她靈魂的深深處,拼成了獨一無二的蕭屹。
“蕭屹。”她奮力奪回幾口呼吸,第一次這樣開口叫道。
被叫到名字的人微微戰栗着,停下動作看着她,就仿佛知道自己面臨一個審判,一個回答。
“蕭屹,”關鶴謠擡頭又吻了上去,“我真的喜歡你。”
兩人并肩而坐,有些別扭,蕭屹反客為主,一瞬也不離那紅唇地将關鶴謠抱起。
關鶴謠沒有一絲驚詫掙紮。
在這雙手臂中,她總是安全的。
她被抱到竈臺上安坐着承受鋪天蓋地的親吻,無處安放的小腿踢來蕩去擦過蕭屹身側,又無力地垂下去。
“阿鳶,阿鳶,我的阿鳶……”
沒什麽章法卻細密溫柔的吻撒在她額頭、眼睛、臉頰……
蕭屹一遍又一遍喚她,虔誠又熱枕,如同在吟誦一個佛名。
關鶴謠驀然眼眶發熱。
簡直不可思議,她的心竟然可以在這般狂亂的同時,又這般平靜。
漂泊了兩世,流離了萬裏的不系之舟,終于被一雙溫厚有力的手穩穩拽住,妥帖地引入港口,嚴絲合縫地嵌入,再也不用離開。
自今日起,驚濤駭浪與她無關,電閃雷鳴和她無關,她将永遠休憩在這安穩的歸處。
無論是來自山川,來自湖海,還是來自神秘天外,此時此刻,都心甘情願地囿于廚房與愛。
從沒有過這麽好的夜,暖爐新火,熱酒赤心。
*——*——*
天還未亮,這後街走動之人倒是不少,嘈雜得喬婆子睡不安穩。但是真正驚醒她的,是馬車轱辘聲。
幽暗燈光中,那車夫扶着高高的車轅,揚聲問她這裏是否關侍郎府上。她尚沒緩過勁來,身後已經有人替她回答了。
正是府裏二娘子。
關鶴謠換上一幅親熱面具,笑吟吟挽住喬婆子,言說是她雇的馬車,因要去游園,再順道賣些吃食,“還有些好酒果子要送予嬷嬷吃,勞婆婆和我去取。掬月在這裏替你守一會兒,不打緊的。”
喬婆子到底不敢擅離職守,可她稍一猶疑,關鶴謠便借着勁兒牽她走了幾步,又勾她道:“十幾樣果子等嬷嬷親自選呢,還有一壇清風樓的玉髓。”
玉髓!
我的乖乖,喬婆子瞪大眼睛。她都快兩個月沒喝酒了!
郭氏掌管中饋,那真是一等一的精細。
精細到恨不得鹌鹑嗉裏尋豌豆,蚊子腹內刳脂油。能少給就少給,能不給就不給。
她又是個最低等的婆子,輪班守着這個鳥不拉屎的偏門,平日還要做粗重的雜活,寒食她就得了一把撒子,如今哪能不心動?
喬婆子一幅為難的樣子,那腿兒卻是倒騰得比誰都快,和關鶴謠向小院走去。
關鶴謠開心極了,一壇酒,搞定兩個人,超值啊!
竈間擺着的吃食遠遠超出喬婆子想象,她當即擺歪了心态重新審視關鶴謠。
她哪裏來的這些錢?真都是擺攤掙的?這二娘子長得好,該不會是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她心中正打鼓,忽聽關鶴謠罵道:“你這懶婢子,不是讓你看着門!?”
轉頭正見她抄起鍋鏟去打掬月。
原來那小丫頭回來了,身邊還站個郎君。
掬月邊躲邊帶着哭腔解釋:“車夫遣他兄弟來幫小娘子搬東西!小娘子莫氣…莫氣,我馬上回去。”嘤嘤嘤哭着就跑了。
關鶴謠仍氣呼呼的,連聲埋怨她家蠢婢,又挂着笑臉和喬婆子賠禮,倒是讓喬婆子無處指摘,反寬慰起她來。
“多謝嬷嬷明理。你下次值夜,我再送你一壇酒。”這句話聽得喬婆子心花怒放。關鶴謠這錢是販賣軍械得來的都和她無關了,總歸她有酒喝就成。她當即也誇關鶴謠幾句,看着她使那郎君拎起幾件包裹,三人一起向偏門走去。
關鶴謠、蕭屹、掬月毫無武德——組團3V1,一番風騷走位,愣是唬得喬婆子沒看出來蕭屹本就在這院子裏。
三人乘上馬車,朝金明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