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子時之約、洗手蟹 不就是親一下嗎,速……
轉眼, 關鶴謠和蕭屹就寫了四五份食譜。
仍是關鶴謠先用白話寫,蕭屹再潤成書面文。
又寫了兩份,關鶴謠直接開始口述。她說一遍, 對面基本就記住了, 頂多一邊寫一邊問幾句細節,如此效率高了不少。
不用她主筆了,關鶴謠卻仍皺眉寫着什麽。蕭屹好奇,她也擋着不給看。
邊寫邊嚼杏脯,直到關鶴謠把那一格子杏脯都吃完了, 才扭扭捏捏地把紙遞給蕭屹,“我寫了一篇序…五哥幫我改改。”
瞪着眼,紅着臉, 她色厲內荏,“寫得不好, 你不許笑啊!”
蕭屹在被勾畫得面目全非的紙上,辨出了這篇《青簾居寒食錄》的序言:
瑞平六年,仲春十五,皎皎銀輝, 暢暢香風,有客乘月踏花而來。
餘之居所, 庭蕪然, 壁徒然。恐見笑于客, 左右掃灑,內外裝點。竊劉公之慧,以青布綴門,名“青簾居”。
既有嘉賓,卻無笙瑟。惟以粥以飯, 以茶以湯相供,以“斯是陋室,惟吾飯馨”為號,客、妹與餘皆捧腹。
天地一隅,容餘三人,嘗人生五味,談市井百态,怡然自樂,此樂何極?
寥無絲樂,幸有笑語。
貧無寶器,但有佳馔。
或曰:“君家朝齑暮鹽,粗茶淡飯,何談佳馔?”
對曰:“吾為庖廚,應四時之令,取八方之材。摘之務鮮,洗之務淨,調之務精,烹之務細。循此四旨,自成佳馔。”
夫飲食之正,但期合意,不論貴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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蓋世人以為賤物之中,可貴者不知凡幾;世人以為貴物之中,腐腸藥有與無異。
金盞珍蕈,藤籃野荠,皆山林浩氣所養。
銀盤玉螺,泥壇糟魚,皆河川清澤所藏。
凡餘所供,客皆授之、悅之、好之、贊之。餘亦意得,欲集而存之。
然以餘疏淺之才,難錄餘微薄之技,抓耳四顧,窘然停筆。幸得客助,共成文章。
調鼎之方略,餘未得萬一,不過附人骥尾,拾人牙慧。
寒食之日,腆然始此《青簾居寒食錄》,只為敬執忠恕之道,盡己推己,為人及人而已。
願人所食,皆能順心暖胃,得享口腹之樂;亦能充腸鼓腹,盡顯盛世之德。
蕭屹微笑起來。
說是為食譜的而作,可何嘗不是為他們相處的這段時日而作呢?他只是對自己從頭到尾都是“客”這個身份不太滿意,然無可奈何。
何況,和心上人著書的初衷相比,他那點小心思又算得了什麽?
一卷飯香四溢的飲食集,卻輕手輕腳地藏着一顆“思天下有饑者,猶己饑之也”的赤子之心。稚嫩而真誠,他一個字也舍不得改。
“你為什麽…要念出來啊…”關鶴謠頭深埋臂彎,露出的耳朵尖通紅通紅。她化悲憤為動力,拽着蕭屹一刻不停地進行創作。
兩人徹底貫徹了“寒食十八頓”的理念,一邊寫,一邊随手抓點東西吃,也不覺饑餓。
備下的食物都是适合冷食的,小雞炖蘑菇過了一晚更入味,冷鵝掌勁道有嚼勁,各色炸丸子外酥裏嫩、油而不膩,偶爾幾根調皮的蘿蔔絲支愣出來,硬脆焦香。
“嗯,然後下油鍋複炸至金黃……”關鶴謠正滔滔不絕。
忽然蕭屹停筆懸空,任一滴墨汁悠然墜下,污了白紙。他緊抿着唇撂下筆,生無可戀地向後仰去,大睜着眼睛望着屋頂,一動也不動了。
關鶴謠一驚,不會吧?
“……這麽快就回來了?”其實掬月已經出門近三個時辰了。
“……要到院門口了。”
關鶴謠也覺得可惜,她一口吞下炸丸子,尴尬地抹抹油光汪汪的嘴唇,“呃…其實、其實也來得及。”
不就是親一下嗎,速戰速決呗。
“來不及,”蕭屹神色幽怨,語氣非常堅定,“不夠。”
他也不想如此草率地輕慢心上人。
這、這是要親多久啊?!
關鶴謠臉頰發燙。此事她有責任,沉迷學習以至忘了兩人約定,于是趕忙安撫道:“等過了子時,我們…我們到廚房去。”
蕭屹急急抓住她手,“為何要過子時?”天一黑就可以……
露齒一笑,關鶴謠輕聲說:“我想與你一起改新火。”
話音剛落,就見掬月背着、扛着、拎着大包小裹進了屋。
關鶴謠詫異,她給的零花錢哪夠買這麽些東西?
掬月有點不好意思,但更多的是驕傲,答道:“不是買的。都是我關撲贏來的!”
關鶴謠目瞪口呆,這孩子出息了,還自學成才去博.彩了!不愧是純天然的大宋子民。
宋人嗜賭,嗜到什麽程度呢?
兩個素不相識之人走在街上,一同擡頭看了看天,再對視一眼,那麽電光火石之間就要發生奇妙的化學反應,定要賭一把“今日是否下雨”……
“關撲”則是商家利用這一社會風氣開發出的賭博小游戲。
顧客壓一點本金,扔骰子、抛銅板、抽簽……總之是玩一些簡單的小游戲。依據事先說好的規則,若是幸運,顧客就可能以極低的價格拿走商品,有時甚至是白送。
超幸運的顧客掬月仍興致勃勃,“呂大娘子說,等冬至還要帶我去玩!”因國人賭博成風,朝廷禁賭,于是只有寒食、冬至、過年各開放三日,允許賭博。
關鶴謠哭笑不得。
來了個大酒鬼不說,還一直潛伏着個小賭徒!
“酒、色、財”三惑,她家這就占了倆。關鶴謠轉轉眼睛,瞄向和掬月說話的蕭屹。年輕的郎君眉目潇灑,若樹臨風,笑起來好看極了。有了子時之約,她情不自禁地看向那彎彎的笑唇上。
嗯,她可以占個“色”,齊了。
以後也甭叫“青簾居”了,改叫“三惑居”得了。
關鶴謠清點着掬月的戰果,棉布一匹、撒子兩把、糖果蜜餞四五包,還有絹花、香囊、畫扇、頭巾……最最妙的,是小竹簍裏裝的幾只螃蟹。
兩眼發光看着那螃蟹,關鶴謠斬釘截鐵地對掬月說:“冬至我也一起去。”
這一年冬至,歐皇掬月帶着關鶴謠大殺四方,以至于長興坊衆商家再見這兩人就像耗子見了貓,那都是後話。
而此時,關鶴謠只匆匆去了廚房,興奮地料理起這自穿越來,就沒能吃得起的螃蟹。
寒食不能動火,關鶴謠也就入鄉随俗做一份大宋最流行的“洗手蟹”。
這時節的螃蟹無膏無黃,也不夠肥,但是剛完成第一次脫殼,勝在一個幼嫩清甜,足夠解饞了。
關鶴謠教掬月處理螃蟹,重中之重就是刷洗幹淨,而後掀殼卸鉗,摘去心、胃、腮等不能食用的部分,挨着蟹腳斬成八塊,一只蟹腳連一塊肉,真真正正的“大卸八塊”。
如此處理過後,蟹塊大小均勻,或者拼回一只完整的蟹,或者向外輻射擺放,總之怎麽擺盤都美觀。但是極考驗廚師刀工,斬件必須穩準狠,否則會有碎蟹殼混入。若是蟹中有膏黃,也必須保證每塊蟹上都帶着膏黃。
宋人喜愛以橙子配蟹,關鶴謠今日卻有更好的選擇——黎朦子皮擦一些細屑,連帶着蔥花、蒜蓉、姜末、花椒粉、辣椒圈加米醋調成醬汁,這就大功告成了。
這是掬月第一次吃螃蟹。
這東西長得太奇怪了……猶豫着,她捏着蟹腳試探性地一吮,鮮甜的蟹味和鹹香的醬汁同時泵入口中,驚得她無暇他顧。連忙又吮一口,舌尖挑下白嫩蟹肉囫囵咽下,滿口生津。
“好鮮啊!螃蟹太好吃了!”她這輩子那十五次魚,五次蝦都白吃了!
“可不是?”關鶴謠朝她飛個媚眼,歡天喜地享用這透骨鮮,鹹咪咪,甜滋滋,真乃絕味。怪不得連挑剔的清朝大吃貨李漁都給了螃蟹一個“色、香、味三者之至極”的至尊無敵五星好評。
“就是長得太醜了,像個小怪物。”
關鶴謠樂不可支,其實她也一直覺得蟹長得特別賽博朋克,炫酷得很,霸道得很,要不迅哥兒也不會贊第一個吃螃蟹的人是勇士了。她由此想起一個關于蟹的笑話來,自己先傻笑一氣,才講給兩人聽:
說北地山民沒見過螃蟹,有人偶爾得到了一只幹蟹,甚奇之,以為怪物。
從此村中若有人生病,就将這螃蟹借來挂在門口,因為“不但人不識,鬼亦不識也”。村民們合計着我們沒見過這玩意兒,我們這裏的鬼也沒見過,用這可怖怪物吓走作祟病鬼吧!(1)
掬月聽得咯咯笑,也不嫌螃蟹醜了,“好吃就行。”她說。
關鶴謠欣慰極了,不愧是她家的崽,就是要這種吃貨精神!
小丫頭天真,好吃就是好吃,心思純淨。
另一個人卻沒這麽天真,心思也一點兒不純淨,得了便宜還賣乖,“蟹是好蟹,可惜沒有好酒。”
喝酒,這好好的一件事,硬是被他倆說成了黑話。
他還帶壞孩子,“掬月,吃螃蟹向來要配酒的,以黃酒為佳,現在家中正有一壇。”
“真的嗎?”掬月看向關鶴謠,眼中是躍躍欲試的光。
關鶴謠拿蟹鉗子點她額頭,“想喝酒?你呀,再等三年吧。”她看向另一人,給他夾一筷子紫蘇姜,“至于你,再等三個時辰。”
于是蕭屹巴巴等了三個時辰。
他聽得街上僧侶報時,已過子時,但是關鶴謠的呼吸自大衣櫃傳來,端的是平穩安逸。
總不能去把她叫醒……
蕭屹正輾轉反側,就聽衣櫃中微微響動,關鶴謠像僵屍一樣緩緩直起上身,“五哥,”她聲音模糊又委屈,“我好餓……”
冷食似吃多少都不頂飽,她被生生餓醒了。
雖然心痛自己的吸引力還比不上一頓消夜,但是她醒了就好。蕭屹疾風般翻身下床,從衣櫃裏把人刨出來穩穩抱着,腳步輕快地奔向廚房。